總得給人留個說理的地兒

本文內容已被 [ 手機上網 ] 在 2013-07-23 05:17:57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文/闌夕

 

2013年7月20日傍晚,太陽尚未完全落盡,北京首都機場裏坐在輪椅上的一名中年男人引爆了手中的自製炸藥,在這之前,他拉著引線大聲控訴,匆忙的旅客並未理會這個看起來有些瘋癲的奇怪男人,而這位名叫冀中星的山東農民工大概也沒有真的冀望真的會有人來在意他的舉動——否則,他也不會帶著炸彈抱懷一了百了的心情來做這樣一件可能傷天害理的事情,否則,他也不會在2005年被新塘治安隊打成殘廢之後過了8年,也沒有找到一個說法。

 

冀中星身上有很多別人的影子,就在一個月之前,一個和他有著相似遭遇的廈門人陳水總燒了一輛公交車,葬送了包括自己在內的47條無辜性命,2009年,在終於承受不了城管無休無止的羞辱和毆打之後,沈陽商販夏俊峰持刀刺死了剛剛還在用不鏽鋼水杯砸向自己腦袋的2名城管隊員,再向前推一年,北京奧運會舉辦前夕,北京青年被警察拉到派出所內連夜毆打,在“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一個說法”的仇恨心理的支配下,他帶刀闖進上海市閘北公安分局,一言不發的連殺6名民警。

 

這是一個畸形的社會生態,公民受了委屈,然後將怨恨成倍的發泄出來,且並不在乎宣泄對象是誰。每次悲劇發生,也有凜然的聲音做出總結,說這些滿懷悲憤而又無力的頹唐男人,是冷血或精神不正常的凶手,他們是任何一個社會製度下都不可避免出現的個案,是一旦發現就應當場擊斃的危險份子。然而,這種輕易得出的總結,對於下一場悲劇的再次發生,並無任何指導意義或是正向影響,它隻會讓諱疾忌醫者更加心安理得,同時愈發的撕裂社會,將公民化為良民和暴民兩個對立群體,並且慫恿雙方互毆,將矛盾卸到普羅大眾的階層。

 

其實冀中星還讓我想到很多人,比如鄧正加,如果那一秤砣沒有將鄧正加砸死,而隻是給他留下了終生的病痛和憤懣,同時事件本身也無緣得到互聯網及社交媒體的放大,那麽我也不知道,鄧正加是否會在這個時空逐漸堅定舍棄殘生的念頭,去用暴力換得一次短暫的尊嚴。中央黨校的教授蔡霞說,要給執 政 黨一個回旋的餘地和空間,不能把它逼到牆角。可是,我們的這個黨,手握政權、軍隊、銀行、國企、法律等足以在國際政治上換來與歐美博弈的一幹資源,它是如此意氣風發、大權在握,哪有被逼到牆角的窘迫和倉皇?反倒是被蔡霞認為竟然有能力把黨逼到牆角的一小撮人民,既沒有武裝,也缺少財力,連自己發表的微博都護不住,被刪掉帳號之後還要費力的轉世重來,極端者也隻好拿弱者出氣釀造血案,請問,究竟是哪一方身處牆角、無路可退?

 

封建王朝,固然皇權滔天,但是哪怕是最昏庸的時代,各地衙門的門口,都有著象征發聲渠道的一麵大鼓,有人輪起鼓槌敲響鼓聲,縣官也得衣冠整齊的上庭接見,不得隨意漠視謀求理論的百姓。人是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委屈的,冤情能夠被心理機製來調節,但是當情緒撞到了一堵名為漠視的高牆,結結實實的被彈回來之後,溫順如兔,也能回頭撕咬見血。

 

你可以欺淩他,但你不可漠視他。民主、自由、法製……這些都不是造就一個完美社會的萬能藥劑,但是它們的目的在於確保一個底線,一個能夠讓所有人都找到說理的地兒的底線。高談闊論的帶路黨、窸窸窣窣的自幹五、見縫插針的騎牆派、舉世皆濁我獨清的犬儒家,你們有沒有接觸過聚集在北京或是其他一些城市的訪民窩?我說的接觸,不是從報刊的夾縫中窺探描述性質的記者報道,而是直接走進去,和那些蓬頭垢麵、似乎人人都處於精神崩潰邊緣的訪民對視,看看他們的雙眼裏,那種名為絕望的光芒,你們是否足夠了解,這些被國家拋棄、被社會無視、被發展犧牲掉的群體,他們為何遭此經曆,又希望得到什麽?

 

城管職業的存在價值是什麽?

 

上訪製度帶來的是希望還是陷阱?

 

當官僚權力被濫用時,誰能夠進行限製?

 

法律在什麽時候是擋箭牌,在什麽時候是一紙空文?

 

聽到記者說如果強拆沒有死人那麽這條新聞沒有報道價值時,求助於他的你該如何應答?

 

如果一名軍官的後代強暴了你,你該如何自保,並且麵對對方的嫖娼後遭勒索的指控?

 

或者,一旦你認為執 政 黨不稱職,你能否彈劾它?

 

這些問題,或許的確都有著屬於各自的答案,但是其實沒有空間讓人去慢慢的推演、論證和導出,總有一種力量,隨時攔截著試圖找出答案的人,有些人,會學會放棄,比如一條微博,發了被刪,再發也刪,發了四五遍,算了,不發了還不行嗎,也有另一些人,他們所承擔的壓力和怒火更加沉重和炙熱,瀕臨走投無路的時候,就索性拋下理智,用血光來得到自己的答案。

 

其實我們並未奢求真正意義上的答案,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刮骨療毒的意誌,更多時候,上點麻藥,擦點酒精,至少能夠緩解一下痛苦。應該有那麽一個說理的地兒,裏麵有一個笑眯眯的判官,他可能沒有什麽實權,也做不了太多的主,但是這個地兒足夠寬敞,可以容得下神色激動的冀中星、陳水總、夏俊峰、楊佳等人,讓他們看到一點希望,再不濟,也是一次足以被正視的機會,有人和他們對話,有人安撫他們的情緒,有人指點他們如何解決短期內的某些問題,也人聚集起來給了他們關注,或許有了這些,就足夠了,社會上還是會有這些失意的人,但是他們會看到自己距離牆角還有一段距離,自己的人生還有轉圜的餘地,這就夠了。

 

隻要,別把人逼上絕路,就可以了,這個要求,做到其實並不難吧。

 

你們為什麽就是不肯施恩?

 

為什麽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讓法院的大門對這些人禁閉,讓媒體的記者無法將關於他們的稿件見報,讓每一個“有關部門”都藏在奢華的政府大樓裏無法尋覓得到,讓他們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的,終於萌生了“我不活了”的決絕?

 

大概,大概是你們真的覺得這些都無足掛齒吧,新聞會變得陳舊,血跡會蒸發幹涸,輿論會疲勞轉移,即使曆史不斷重演,你們的位子也固若金湯,豈是區區蚍蜉就能撼樹?

 

但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如果真的坐視水流愈漲愈高,當富人皆盡移民,中產明哲保身,底層痛不可忍,最後你們也沒法逃離,注定要被卷進這場激蕩而悲慘的亂流中的啊,當仇恨成為官民互動的共識,沒有誰能夠置身事外,而到了那時,也是真的不會再有說理的地兒了。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