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文化
一場比賽卡馬喬下課，中國足球全麵失控
顏強為紐約時報中文網撰稿 2013年06月24日
2013/CFP
安徽合肥，2013國際足球友誼賽，中國Vs泰國。球迷豎起標語：“卡馬喬，合肥適合告別戰。”
如果你是一個長期關注中國足球的球迷——這樣一個前綴，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悲催”，那麽在你的日曆牌上，很多看似平凡的日子，會因為中國足球具備獨特的意義。
例如519，1985年的5月19日。改革開放初期，因為足球，尤其是因為中國國家隊表現而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引發的一次群體事件：在當時世界杯預選賽亞洲區小組賽中，中國國家隊主場對壘中國香港隊，極為意外地1比2告負，被淘汰出墨西哥世界杯。現場球迷難以接受，出現了一係列打砸乃至燒車行為。519，成為了中國足球失控的第一個紀念日。為此作家劉心武當年專門寫了一篇報告文學作品：《519長鏡頭》；作家理由也寫過《傾斜的球場》，從足球角度記錄那個特殊時代。
最新的一個特殊日子是615，剛剛過去的2013年6月15日。如果說519有改革開放初期公眾心情躁動的時代背景，615恐怕也有著類似的集體無意識困惑。在群體事件層麵上，615比28年前的519好很多——當天，中國國家隊在合肥1比5慘敗給泰國非成年國家隊，賽後也就是千餘球迷圍堵國家隊大巴，談不上太惡劣。
然而615在輿論場中引發的亂象遠遠超過三十年前的519。它帶給社會公眾的糟糕、拙劣的集體印象透過日益活躍的大眾傳媒和社交網絡曝光，之後貫通了足協、媒體和民間輿論，甚至形成亂局橫生的長尾效應。6月21日，中國足協與國家隊主教練、來自西班牙的何塞·安東尼奧·卡馬喬談判，最終解約。“卡馬喬下課”使615效應再次發酵。
體育新聞和故事，具備新聞長尾效應的並不多，因為體育賽事的媒體呈現，越來越有娛樂化的趨勢，總會有無窮無盡的新賽事、新偶像長江後浪推前浪。但是像615這樣超級長尾的體育新聞，其特殊性在於新聞的價值和內涵，遠遠超出了一場比賽本身。這場比賽，折射出了中國足球的內部景觀、並且折射出了中國社會現狀。
同時更值得玩味的是，恰逢因為政治環境變化，人們正沉浸在中國足球氣候轉暖的幻想中。新一屆國家領導人習近平多次公開表示喜愛足球，就在615前不久，習近平訪問墨西哥，國會演講中直陳“我是一個球迷，中國足球一直很努力……”。在過去的三年中，中國足球聯賽也得到一批房地產商的大力投資，製造出一番繁榮景象。然而這一切被這615潰敗徹底打垮，中國足球因為這樣一場比賽，碎了一地。
這是多年來我見過的最糟糕的一場中國國家隊比賽。其實所有長期跟蹤中國足球的媒體從業人員，對於中國國家隊的各種輸球、被淘汰，早就習以為常，不會再以成績為標尺衡量這支球隊。隻要場麵上交代得過去，球員們也還算努力，至少不會遭致太多責罵。然而在主場麵對一支平均年齡大致與國奧隊（低於23歲）水平差不多的泰國隊，國足前20分鍾丟兩球，主教練哪怕一口氣換三人，也無法製止全線崩潰，場麵之醜陋，見所未見。
主教練卡馬喬賽後承認對手很努力，“打了我們12次13次反擊”，賽後他說。一場足球比賽，如果一方反擊能達到兩位數，隻能說明另一方的不設防。國腳們不是疲遝懶散，就是心不在焉，場上的形體動作直白地說明著，他們根本不想打這場比賽，對手領先後，他們更缺乏團結組織扳回局麵的動力。
現場合肥球迷高喊卡馬喬“下課”的聲音，通過電視直播傳到全國受眾耳中，這樣一場比賽，當然會成為社會集體記憶中的恥辱。然而一場恥辱性的國家隊比賽，隻是故事的開篇，更精彩的部分，在這之後展開，並且仍然在進行之中。
卡馬喬是比賽行進和賽後第一時間最大的被攻擊對象。這也是一個順理成章的“罪人“，因為他是“國際名帥“，享受著260萬歐元的稅後個人高薪，其團隊的年薪也高達稅後430萬歐元，同時他上任之初的戰果就是中國隊從2014巴西世界杯預選賽小組賽被淘汰，之後一年，中國隊各項比賽難求一勝。
卡馬喬的履曆並不差。10年前就帶領西班牙國家隊進過歐洲杯世界杯八強，俱樂部執教也有上佳表現。可是在中國不到兩年的國家隊主教練經曆中，他的傲慢與冷漠，使他和周邊環境無法融合。卡馬喬執教期間，中國國家隊不論成績還是場麵或者精神麵貌，沒有進步反倒在不斷倒退，現場球迷高喊主教練“下課”，有理有據。但這樣一場慘敗，尤其是這一周國家隊三場主場熱身賽，先在呼和浩特輸給烏茲別克斯坦；隨即9年來第一次回到北京工體輸給荷蘭；再到狂敗給泰國，僅僅是因為卡馬喬？
被羞辱的情緒稍有平複，各種媒體平台上，開始了對這場比賽的全景外部掃描和分析，微博和微信上，國足、中泰之戰和615都迅即成為搜索熱詞。很快就能發現，球迷在各種公共信息平台上，指罵的包括卡馬喬和國家隊隊員兩個大方向，尤其當郝海東、高峰、範誌毅等前國腳，對後輩國腳們“你們怎麽對得起胸前國徽”的批評發生後，卡馬喬的無能不再是唯一焦點。
公眾更想知道的是，這場比賽到底發生了什麽？
三重疑問出現。6月16日晚間，中央電視台體育頻道專門辟出一個多小時的特別節目時間審視615，都圍繞的是這三個疑問：國腳們是否在有意或無意間，通過消極比賽合力“做掉”卡馬喬？俱樂部和國家隊的利益衝突，是否影響到了球員們在為國效力時出工不出力？地下賭博集團是否操控了這場比賽？
各種傳言像荒原野火在社交媒體上蔓延，然後再反向影響著主流媒體的報道，很快就有了“博彩市場異動”、“趙旭日是問題球員”（泰國隊三個進球都是他防守失誤造成）、“俱樂部電令國腳，無需在不重要的國家隊比賽中盡力”等諸多報道。比賽潰敗的畫麵，一次次在電視屏幕和各門戶網站的視頻上閃現。
而主管部門中國足協以及中國體育總局的反應，值得玩味。足協主管國家隊的領導，要求人人寫檢討。體育總局不能坐視不管，先有報道說在6月27日會有高層出席的調查會，隨即6月19日又有了總局副局長蔡振華主持召開的緊急教練員會議，通過回看比賽錄像來分析敗因。一場國家隊熱身賽，引發高層召集這樣的會議，實屬罕見。
那三重疑問，仍然是傳說中的傳說。賭博集團的操控，或許是空穴來風，然而國腳“做掉”不受歡迎的卡馬喬，各路人士都在提供觀點，隻是沒有證據；俱樂部侵蝕國家隊的利益，不讓球員出力，言之鑿鑿者頗多，還是沒有證據。混亂當中，誰都不知道這樣一次公眾性的受辱，形成的真實原因是什麽、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從主管部門、教練團隊、球隊球員再到媒體，全盤的失控。
“卡馬喬下課”也引發了新的輿論風暴。按照合同，卡馬喬到2014年8月底才結束合同，中國足協要與卡馬喬解約，至少需要支付501萬歐元違約金，並繳納225萬歐元稅金。根據人民網的轉載報道，目前違約金仍在商談中。2011年，中國足協與卡馬喬簽訂的合同中並沒有對國足提出硬性成績規定，隻是模糊地寫道：“要給中國隊帶來明顯變化”，可這個“明顯的變化”並沒有任何界定標準，也就難存在約束力。“卡馬喬下課”諸多猜測和評議：輸得如此慘烈是否以及到底該支付多少違約金?卡馬喬是“替罪羊”嗎?誰來代替他?
理想的狀況中，倘若能解釋清楚包括“卡馬喬下課”在內的三重疑問，對於目前中國足球的狀況，也就會有了真實的認知，這符合管理學原理：提出合適的問題，很多時候要比去尋找完美的答案更重要。然而在一間徒然四壁的空房間裏，問出再多“合適的問題”，卻連回聲都沒聽不到的話，這樣的提問也將失去意義。
615的慘敗，正式調查將發生於627。隻過了一周，卡馬喬已經被“做掉”。12天時間，依照中國足球以往發生的種種，足夠“做掉”所有問題以及答案。
顏強是體育作家，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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