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打工者的不同打工生活
打工者老李，寧夏隆德縣人，屬兔，今年快五十歲了；妻子王某也是隆德縣人，屬牛，比老李長兩歲。2011年11月，在福州市蒼山區某計算機主板廠的鍋爐房附近，老李正拉著人力車給鍋爐房運煤，他是該廠雇傭的鍋爐工。此時，妻子王某乘工間休息匆匆跑到老李上班的鍋爐房喝了口水，正急急忙忙往四五十米開外的生產車間趕去，她要負責把工人們生產出來的電腦主板10個一摞捆紮起來，再碼放整齊。正是在這樣的情景下，老李邊幹活邊接受了我們的采訪。
一、老李一波三折的打工經曆
訪談者：出來幹活有些年頭了吧？
老李：是啊，大半輩子都在外麵混了。
訪談者：聽口氣，你在外麵打工闖蕩的地方還很多？
老李：也不太多，十幾年來就一直在浙江、福建一帶轉悠。
訪談者：什麽時間來這個廠的？
老李：大概是四年前，我記得那時我們兒子剛來福建不久。
訪談者：你現在除燒鍋爐以外，還有其他的活計嗎？
老李：沒有，就這我每天要上12個小時的班。這個鍋爐是老式燃煤鍋爐，需要人不時給它添煤，還得時刻注意爐溫和爐內水壓。
訪談者：燒鍋爐一天24小時不停，你燒12個小時，另外12個小時誰燒？
老李：一個江西小夥子。我們倆輪流倒班，他上白班，我就上夜班，他上夜班，我就上白班。
訪談者：工作還很辛苦？
老李：不怎麽辛苦，隻是熬人。你想，隻是消停地轉悠著，坐著，要加煤的時候才拉一車煤，哪裏有在老家幹農活辛苦。
訪談者：工資怎麽樣？
老李：老板給我開的是固定月工資，3000塊。
訪談者：工資不低啊，一個月能掙3000塊呢。
老李：我是老鍋爐工，一般鍋爐運行的各種小毛病我都能注意到，再說一天要熬12個小時，所以老板就給我開3000塊。
訪談者：你老婆整理捆紮電腦主機板，每天上幾個小時的班？
老李：她隨車間的班次循環著三班倒，每個班8小時。
訪談者：她的工作累不累？工資高嗎？
老李：總是固定的程序化動作，熬人，但不累。工資每個月2000塊。
訪談者：你們倆在一個單位上班，生活上方便多了，像你們這樣的情況在其他務工人員中不多啊。
老李：確實不多；兩口子在一個單位上班就有它的好處，即使工資低點，在一起生活，減去不必要的花銷，一個月下來還能節省不少錢呢。
訪談者：你們每月的花銷大嗎？
老李：跟老家比是很大，隻夥食費每個月就得1600塊。
訪談者：是指你們夫妻倆嗎？
老李：還有兒子和小丫頭，我們一家四口人在一起吃住。
訪談者：怎麽住，是廠裏提供的宿舍嗎？
老李：沒有，廠裏沒有宿舍，我們在外麵租房住。
訪談者：房租高不高？
老李：不高，400塊，就是比較遠，在郊區，來回交通挺麻煩的。
訪談者：來這個廠之前你們在哪裏上班？
老李：我們在一個沙灘椅廠幹，距離現在的廠子不遠，就在蒼山區。
訪談者：為什麽不在那兒繼續幹，還要跳槽呢？
老李：工資太低，我每個月1800元，老婆每月1400元，加起來才3000過一點兒，每月花銷過後所剩無幾。
訪談者：在沙灘椅廠幹了多長時間？
老李：前後還不滿一年吧，我們是年初來的，年底就離開了。
訪談者：來沙灘椅廠以前又在哪兒幹呢？
老李：這以前我們一直在杭州，我記得我們是1998年出來的，2006年來福州以前我們一直在杭州。
訪談者：在杭州幹什麽？
老李：在富陽縣供銷水泥廠上班。
訪談者：那裏工資高嗎？
老李：我覺得比現在還高，那時的物價，我每個月領800塊錢的工資，外加1200塊錢的獎金。
訪談者：可是水泥廠的工作環境和工作強度跟現在不能比啊。
老李：也是，我剛開始在水泥包裝車間幹，一個班下來整個人就麵目全非了；後來我感覺粉塵太大對身體不好，就想辦法轉到鍋爐房，燒開水鍋爐了。
訪談者：幹了那麽多年，為什麽後來就不幹了呢？
老李：天公不作美，這個水泥廠是社辦企業，2006年的時候由於經營不善破產倒閉了。
訪談者：從杭州到福州是你們自己找過來的嗎？
老李：我們下崗後原來的老板看著我們可憐，就說他有一個朋友在福州市蒼山區開了一家沙灘椅廠，讓我們到那裏去看看，於是我們就到了福州市蒼山區。
訪談者：14年的打工經曆真是一波三折啊。
老李：其實我的打工曆史還不止這些。
訪談者：怎麽說？
老李：1993年以前我就在杭州打工，可能幹了有五六年吧。
訪談者：那時就到了杭州，還真有膽量。
老李： 上世紀80年代隆德縣跟杭州搞對口勞務輸出，我在鄉上爭取了一個名額就去了杭州。
訪談者：那時幹什麽工作？
老李：我記得在一個生產收音機元器件的電子工廠上班，加工元器件。
訪談者：後來為什麽又回去了呢？
老李：孩子出生以後，家裏拖累大了，既要種地，又要帶孩子，老婆一個人顧不過來就把我喊回去了。
訪談者：幾個孩子啊？
老李：三個孩子，老大、老三是丫頭，老二是兒子。
訪談者：回去後不在老家務農，為什麽又想到出來？
老李：都是因為孩子。剛出生需要照顧，把我拉扯回去，後來長大要念書了，學費、平素的生活花銷，需要一大筆錢，在老家種地沒有多少收入，沒有辦法，1998年我們兩口子把孩子托付給雙方老人，就都出來打工了。
二、孩子曾經是留守兒童
訪談者：剛才你說兒子和小女兒跟你們在一起生活，他們也在計算機主板廠上班嗎？
老李：兒子跟我們在計算機主板廠上班，小女兒在蒼山區一個日本人投資的電子元器件廠上班。
訪談者：大女兒在哪裏？
老李：大女兒在福州市第二人民醫院上班。
訪談者：孩子們是什麽時候到福建的？
老李：前後來的時間還不一樣。老大是2007年高考考到泉州市衛校，去年畢業招聘到福州第二人民醫院的；兒子不好好念書，2006年高中畢業就到了福建，先跟我們在沙灘椅廠幹，後來我們來計算機主板廠，也把他帶過來，在我們身邊好管束；老三是2008年技校畢業先到廣州闖蕩，找不上工作，才來福建的。
訪談者：1998年你們夫妻就來南方打工了，三個孩子的生活由誰來照顧呢，誰供給他們上學呢？
老李：我把三個孩子分開來托付給我父母和我嶽父母家，由他們替我們看管。
訪談者：哦，你前麵已經提到了。不過老人沒有多少收入，孩子們的生活費怎麽解決呢？
老李：我們按月往回寄，有時我們手頭不方便，老人們就得變賣家裏的糧食給孩子們交學費買衣服。
訪談者：老人們距離你們家遠不遠？
老李：我父母跟我弟弟一起住，和我一個村子；我嶽父母家屬於另外一個鄉鎮，距離我們家有二三十裏路呢。
訪談者：這麽說三個孩子分開後平時還不能見麵？
老李：是的，兩個小的不願意離開村子，我就把他們安排到我父母跟前，大丫頭年齡大，稍微懂事一些，我就把她寄放在我嶽父母跟前。
訪談者：現在的孩子淘氣，老人們能管住他們嗎？
老李：小的時候還可以，越大越不好管。兒子上中學後就開始逃學，拿著從他爺爺那裏哄騙來的零花錢去上網，還學會了抽煙；兩個丫頭雖然沒有太學壞，可是不好好學習，還時不時跟她們爺爺奶奶頂嘴耍脾氣，有時候還不吃飯躲起來。
訪談者：你們多長時間回去看孩子一次？
老李：工作忙，請假不容易，大多就是過年的時候回去一次。
訪談者：你們長年在外打工，學校裏的老師有沒有特別關顧孩子的？
老李：老師怎麽特別關顧？孩子去了學校，老師就給他們上課，放學以後就回家，在家裏老師也管不著。
訪談者：三個孩子的成績可能不太理想吧？
老李：是啊，老大、老二勉勉強強上了高中，老三連高中也沒有考上。
訪談者：老大不是還考上泉州衛校了嗎？
老李：那是複讀以後才考上的，第一年畢業才考了200多分。
訪談者：不管怎麽說，現在三個孩子都就業了，家裏的情況應該好多了吧？
老李：現在每月掙的比以前多了，可是花錢的地方也比以前多多了。
訪談者：每月能掙多少？
老李：我跟老婆每月能掙5000塊，兒子每月掙3000塊，小丫頭每月掙個2000多塊。
訪談者：你們家一個月就能掙個萬元戶了！
老李：哪裏？掙的多，花的也多。每月的工資除我們兩口子花銷少攢下點以外，兒子和小丫頭每月總要截留一部分自己花，兒子花錢不仔細，抽煙，喝酒，每月的工資所剩無幾，現在又談了個女朋友，花錢更厲害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他的工資了。
訪談者：大丫頭不是也上班了嗎？
老李：大丫頭年齡大了，去年上班後我們就沒有要她的工資了，上學的時候就談了個對象，現在正準備結婚呢。
訪談者：孩子年齡大了，他們掙的錢可以由他們自己支配了，你們為什麽還要把他們掙的錢集中起來呢？
老李：你想想啊，他們結婚得要錢，購置房子得要錢，這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訪談者：你們是想集中力量辦大事啊？
老李：沒有辦法啊，現在什麽都貴，尤其是房價高得出奇。
訪談者：在福州這邊你們能買得起房子嗎？
老李：很難，現在福州的普通房價我聽說是每平方米7000多塊，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怎麽也得七八十萬，像我們這麽點收入就不要想著買房子了。
三、對未來的打算
訪談者：城裏麵物價高，房子又這麽貴，你對今後是怎麽打算的？
老李：很矛盾。照我的打算，不如幹幾年攢幾個錢，然後回老家發展，可是幾個孩子都不願意，他們非要在南方幹，還謀算著在福州買房住家呢。孩子大了，我也不能強扭他們的意見。
訪談者：孩子年輕，你們沒有給他們講在城裏安家的艱難？
老李：小孩子家不務實，光想著城裏的生活自由自在，上完班就能遛街，有錢還能進網吧進舞廳，他們不太在意生活的負擔。
訪談者：你在外麵闖蕩多年，家裏的土地肯定荒蕪了，房子也破敗不能住人了吧，回去以後怎麽生活呢？
老李：房子還在，不過長期不住人，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了；承包地我出來時讓我弟弟代耕，這幾年他把平川裏的水澆地種麥子，山上的旱地退耕還林種上了草和樹，我們回去就能耕種。
訪談者：房子不能住了，你回去還要花大價錢重新蓋房子吧？
老李：去年村裏搞新農村建設，我根據鄉政府的要求，按照政府提供的建房標準先蓋了房子，等人家驗收通過後，給我發了一萬五千元建房補助款。其他的幾間房子都是自己出錢蓋的。
訪談者：如果孩子們堅決不回去，你們兩口子還要回去嗎？
老李：再過幾年吧，現在還能幹得動，我們就在這邊幹；即使現在回去，我也不會呆在家裏種地，而是要到外麵找活幹，畢竟打工的收入比種地高得多。
訪談者：現在務工市場競爭很激烈，孩子年輕不懂事，你們就沒有提醒督促他們再學個什麽手藝？
老李：大丫頭幹的是護士，女孩子家，用心把這個職業幹好就行了；小丫頭當初學的就是電子維修，現在廠裏還定期開展一些技能培訓，以後就靠這門手藝吃飯；兒子高中畢業後一直沒有學上一門手藝，我們很著急，今年夏天我們特意讓他給廠裏請假，回老家學習考取了汽車駕照。
訪談者：現在擺在你們兩口子麵前的首要問題就是孩子結婚和買房。
老李：就是。咱是農村人，孩子年齡大了，不給他們成家總是一塊心病。
訪談者：你是讓他們先結婚再買房呢，還是像城裏的年輕人一樣耗著等有了房子才結婚呢？
老李：絕不能學城裏的年輕人，先結婚過日子，再慢慢攢錢買房子。
訪談者：兩個孩子的年齡都大了，你們準備什麽時候給他們辦婚事？
老李：今年好好幹，攢點錢，明年四五月份抽空回老家給兒子和大丫頭同時辦婚事。
訪談者：沒有房子怎麽辦？
老李：就在我蓋的新房子裏結婚，兒子結婚後要在老家住就住著，不願意住就任由他們再到福州租房打工。大女兒出嫁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房子的事不歸我操心。
訪談者：現在的年輕人結婚買房給家長心上壓了一塊石頭。
老李：其實孩子們心裏也有負擔。這一段時間我讓他們好好攢錢，準備明年回老家成親，他們一個個低頭納悶，沒有了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
父子兩代務工，代代都是打工者，這種現象在當今的中國打工者隊伍裏比比皆是。老李一代作為傳統打工者，在打工掙錢的過程中現實地推動了中國社會的工業化城市化，可是他們自身卻在許多情況下被排除在城市化之外。老李的子女們懷揣著城市化的夢想追隨著來到城市務工，他們在推動中國社會工業化城市化的同時，積極尋求讓自己被城市化。也許，這就是新舊兩代打工者命運的差異。在社會發展的洪流中，傳統打工者老李和新生代打工者老李的子女們都有他們應該的歸宿，但願這種歸宿更加合理，更加人性化。
(責任編輯：莫梅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