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獲得新語絲征文一等獎 劉振墉
我獲得新語絲有獎征文一等獎,獎金是一千美元。我從來不買彩票,這次從天上掉下來的金元,讓我有一下子暴富的感覺。
方舟子主辦的網站《新語絲月刊》,每年都舉辦網文有獎征文,今年是普通網文,明年是科普網文,隔年輪流舉辦。獎金設置為:一等獎一名,獎金一千美元;二等獎兩名,獎金各五百美元;三等獎十名,獎金各二百美元。
我的“語文學曆”隻有初中畢業,以後再也沒有寫過正經文章。(當然,運動中寫交待,寫自傳,寫大批判不能算),直到退休後才練習寫寫。由於沒有經過正規訓練,寫錯別字,標點符號也常出現錯誤。所以這次獲獎,純屬偶然。許多朋友有很好的語文根底,更有可能獲獎。
新語絲是個有著理想主義色彩的網站,不帶功利,不媚俗,所以我才喜歡它。
我的獲獎網文題目是《抗日親曆雜記》,要看可以點擊:
http://xys7.dxiong.com/pages3/psi11.html。
現在我又補充了兩小節,將完整的文章貼在下麵。
抗戰親曆雜記 劉振墉
一、小腳逃難
十幾年前,母親以九十高齡病故。晚年我將她老人家接到城裏住,有好幾次,半夜裏聽到她從喉頭發出的“嗷!嗷!”聲,淒厲而恐怖,我隻好起來到隔壁房間去把她推醒。她總是告訴我說,夢見日本鬼子追來了,拚命逃呀,可小腳一拐一拐的,總是跑不快,真急煞了!
抗戰爆發不久,日寇就占領了靖江縣城。那天聽說日本鬼子下鄉掃蕩來了,母親和姑母帶著我和妹妹,跟著一小群人往北鄉拚命跑。才走了幾裏地,就發現前麵的橋已經坍塌了,一條小河擋住了去路。幸而水並不深,水麵也不寬,同行的人都涉水過了河,最後隻剩下我們四人。那年我大約是四、五歲,妹妹正在蹣跚學步。母親一雙三寸金蓮,在這樣帶淤泥的河水裏,站也站不穩,更別想涉水過河了。,也不知日本兵已經到了什麽地方,四顧無人,無助、無奈,心裏恐懼極了。
姑母是從城裏逃難回娘家來的,比我母親小六、七歲,是一雙“解放腳”。也就是幼時纏過一、兩年腳,在趾骨還沒有被裹斷時,就不再繼續纏裹,叫做“放腳”。這樣的腳還能保持原來的形態,但要比常人小幾號。那天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姑母先涉水過河,到前麵的村子裏找到一個熟識的農民,把我們背過河去的。
八年抗戰中一直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經曆過無數次的逃難,要算這次的印象最為深刻,一輩子也忘不了。
戰爭給予人們的精神創傷是終生的。戰爭就是恐怖,發動戰爭的人是最大的恐怖分子。隻有被侵略、被占領、被蹂躪者,才會真正感受到這種恐怖的切膚之痛。
二、日本兵的軍靴
日本侵略軍已經在本鎮常住下來,留守的人都很害怕,從早到晚關著門。有時三三兩兩的日本兵從街上走過,皮靴踩著街石發出的聲響,一下一下地敲擊人們的心。我心裏雖然害怕,每逢有日本兵走過,往往要從門縫裏向外看。隻要他在大門外,我在大門裏,還是有一定的安全感。
我那年五歲,一直跟祖母睡,家裏就我們兩個人。早晨還捂在被窩裏,突然聽到前麵咚的一聲,顯然是大門被踢開了,接著聽到日本兵的軍靴聲由遠而近。我家前麵是店麵房,大門上用的是尺多長的木質門栓,後進是堂屋,格子門後插一根二、三尺長的杉木條門杠,更經不住鬼子兵一腳,一會兒就進到我們的房間裏。我看到的是一個端著(不是背著)步槍的日本兵,見到隻有我們一老一少,跟本不去理睬,卻騰出手來找東西。我奶奶房裏有兩張大木櫥,和七八個可以裝糧食的壇子,都是祖上留下的財富,可惜裏麵空空如也,也許還有幾升大麥糝子。日本兵將大櫥打開看看,又將壇蓋打開看看,就退出房間,再到別的房間巡視一番後,隻聽到緩慢而清晰的皮靴聲,一聲一聲地遠去。
這次我們雖然沒有受到傷害,因為是第一次與日本兵近距離接觸,真怕得要死,我躲在祖母身後一動也不敢動,不由自主地對日本兵的軍靴多看了幾眼。因為沒有見識過皮鞋,所以很困惑,鞋子踏在石板上怎麽會這麽響?一腳就能把門踢開,那得多大的力氣?鞋子要有多硬腳才不疼?
三、“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抗日戰爭爆發前後,走過各地的大街小巷、城市或農村集鎮,總能看到“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這條標語。當時全國人民氣憤填膺,同仇敵愾,抗日標語到處都是,奇怪的是,內容卻十分單調,絕大部分就是這八個字。
我那時雖然隻有五六歲,但已讀過幾個月的私塾,認得了幾百字。我對“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這條標語特別感興趣,一段時間正好失學,就成了十足的標語迷,天天都想寫這條標語,已將這八個字寫得很熟練了。大人們一再警告:“讓日本人看到不得了”,我心裏也非常害怕日本人,但還是熬不住要寫,偷偷摸摸地寫。我用樹枝在泥地上寫,寫完後再用腳踩掉;用石灰塊在牆上寫,寫好後再塗抹得看不清文字,每天都想寫,就這樣寫了無數遍。鄉下的紙張非常稀罕,我想盡辦法找到一兩指寬的紙條,或者牛眼睛大的紙片,用鉛筆寫上這八個字後,再團成一小塊,塞到牆縫裏或樹洞裏,也有壓在磚塊、石頭下,就這樣藏匿的標語至少也有百十條吧,直到重新上學注意力轉移為止。
當相同或類似的標語口號反複剌激時,小孩們出於天性,要學習,要模仿,要顯示自己的聰明能幹,於是也要寫標語口號。這種衝動還忍不住,時時刻刻想著做這件事,我命名它為兒童的“標語口號強迫症”,不知兒童心裏學家們看法如何?
四、禍從天降
人們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是,我的姑父實在是好人裏的好人,卻成了日寇炮火下的冤死鬼。
我姑父叫郭湘堯,家住江蘇省如皋縣江安區的葛家圩。在我模糊的記憶裏,他是位老夫子,向來不苟言笑,走路踱著方步。他信佛吃齋,執著地珍惜一切生命。假如有蚊子叮在胳膊上,他會輕輕地用嘴把蚊蟲吹走,不肯用手去拍死它。沒見他串過門、走過親戚,更別說進城了。他辦了一個私塾,教一、二十個孩子識字、背書、練毛筆字,教的當然都是論語、孟子之類的書。他一輩子就做著教書先生,過著與人無爭、與世無爭的日子。
我的姑母是一個舊式女子,三寸金蓮,她沒生過小孩,但老兩口卻是相敬如賓。等到過繼給他們的侄兒長大成人娶了媳婦後,就順理成章地讓繼子當家作主,老夫婦過著悠閑日子。
私塾就在村子裏,兩間舊平房。每天中午學生放學回家後,通常姑父一個人仍舊坐在教室裏看看書。那時候的慣例,塾師由學生家長輪飯,飯做好後,由學生請先生到家中就餐。夫子就算肚子餓極了,也不會不顧體麵過早地到學生家中坐等飯吃,那是有辱斯文的行為。一九三八年初夏的一天,正當姑父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在書房等吃午飯的時刻,一顆炮彈從天上掉下來,穿過屋頂,就落在老塾師的身旁爆炸,他老人家未來得及留下一聲歎息,隨即斷了氣。
葛家圩是一個浜江近水的村落,距長江堤岸約三、四公裏。當時正處於日本侵華戰爭的高潮,江麵上經常有日寇的艦艇在遊弋,但兩岸城鄉尚未被日軍占領,日本軍艦就常常向兩岸任意開炮,這也許是一種示威吧。湊巧的是,那顆炮彈正巧落在姑父的頭頂上,讓這個忠厚老實人,成了當地日寇侵華的第一個犧牲者。
六十多年來的風風雨雨 ,我姑父的墳堆該早己衝平了吧!又沒有留下一個字的文字記載,曾經發生在此地的血與火的人間慘劇,村莊上,大概已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五、厲害的日本人
我家住在農村小集鎮上,跑單幫的人很多,絕大多數人都是跑上海,所以能帶回許多新的消息。因為有“一.二八”、“八.一三”兩次戰爭在先,抗戰開始前後,關於日本和日本兵的傳聞,早已經在民間廣為流傳。我當時隻是個剛剛懂事的小兒,至今仍留有深刻的印象。現在記載幾條,也可從中看到當時大家多麽害怕日本人。
“日本兵訓練嚴格,講究絕對服從。長官下令隊伍齊步向前走,遇到樹叢水溝,還得挺著腰板前進,誰如果猶豫一下或亂了隊伍,就得被槍托打個半死;
“日本人的三八大蓋步槍又準確又牢靠,即使灌進了泥水,照樣能用;
“日本兵三天兩頭打靶,練得個個都是神槍手;
“日本兵的剌殺功夫世界第一,三個中國兵還拚不過一個日本兵;
“為什麽日本人個個身強力壯呢?因為他們生下來的時候就經過嚴格挑選。日本人的風俗習慣是,嬰兒出生後,要放在門外露天裏凍一夜,第二天開門一看,死了拉倒,誰叫他體質這麽差?隻有凍不死、餓不死的,才抱回來養大,所以個個身強力壯”。
這些傳聞,對中國的老百姓和軍隊影響都很大,恐懼和自卑的心理普遍存在。從一位鄰居長輩講的故事,就可以看出大家多麽害怕日本人。
駐在我們鎮上的三個日本兵,有一天下鄉搶掠,他們就像春天遠足一樣悠閑,不知不覺,走出去十幾裏,突然被一股抗日遊擊隊包圍住。日本兵各有一支三八步槍,幾十發子彈;遊擊隊用的是“中正式”(國軍的製式步槍)、“湖北條子”(漢陽兵工廠造),雖然性能上稍遜一些,但有一百多人呀!從實力對比上看,顯然占了絕對優勢。
但日本兵訓練有素,沉著冷靜,善於利用樹木、墳堆等地形地物,相互掩護,逐步後撤。遊擊隊是一群烏合之眾,隻是老遠地放空槍,誰也不敢往前靠。結果是,這三個日本兵毫發未損地回到了據點。
六、在日寇麵前,中國人都是溫順的羔羊
日本兵快要打來的時候,老百姓和當兵的都怕得要命,根本談不上什麽動員或備戰什麽的。縣政府、區公所、鄉公所、保長、甲長等,從來沒聽說這些機構和官員有過什麽作為。我當時已開始懂事,記得隻要有人喊:“日本人來啦”大家就拚命向鄉下逃。逃過幾次後,等日本兵真來時,小集鎮上的居民已所剩無幾了。駐軍(屬江蘇省保安第四旅)也唱抗日歌曲(如義勇軍進行曲),刷抗日標語(“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等到日本兵真的來了,朝天開了幾百槍後,就再也見不到他們的影子了。據大人們說,那次隻是日本人的少數偵察兵路過,對於中國軍隊的胡亂開槍,理都不理,徑直走自己的路。
過了些時,才有一小股日軍常駐下來。日本兵通常是找一所堅固的住宅,略加改造,並不像後來的和平軍與國軍的大修炮樓大築碉堡。也的確不必要,他們在這裏就像住度假別墅一樣的安全、舒適。地方上有“維持會”供應他們的生活需要,老百姓又沒有絲毫的反抗。一個、兩個日本兵不但可以在鎮上任意閑逛,就是下去十裏八裏也猶如閑庭信步。我們那兒是人口密集地區,一二十個日本兵,就使周圍幾萬中國人嚇得要死,如遇到狼的羔羊,俯首貼耳。
難道沒有抗日遊擊隊嗎?有,很多,什麽“獨立團”、“挺進縱隊”、“大隊”、“總隊”,取的番號都大得很。我的外婆家相距二十多裏,是最落後、最偏辟、交通最不便的地方。我每次住外婆家,總能遇上招待什麽團長或司令的,因為他家是“肉頭地主”,沒有勢力,見到槍杆子就趕快招待。
日本兵在我們鎮上住一段時間就撤走,過些時又進駐。每次日寇撤走間隙,就有附近的“胡傳魁”們開進鎮上,第一件事就是向店鋪攤捐和設卡收稅。這次來的是李隊長,下次來的可能是張司令,頭頭常換,番號常換,看來他們經常在火拚、兼並。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他們都不敢碰日本人,連騷擾都不敢,更不用說打死或打傷一個日本兵了。在新四軍到來之前,當地人已當穩了亡國奴,隻有恐懼,沒有抗爭。
可能以為,對這些“山大王”,當時的人們一定是十分痛恨吧,不,有時還盼著他們呢!有時候日本兵走了,附近又沒有成氣候的人物,於是小鎮上形成了權力真空。這時,敲牆挖洞、綁票、明火執仗掄劫等等經常發生,人們盼著來個強力的統治者。每當治安惡化,社會秩序紊亂時,黑社會就會應運而生,也是相同的道理。
直到新四軍東進到本地後,抗日運動才算真正開始了。
七、新四軍打下日寇據點
我的老家在靖江西來鎮北頭,出門二三十步,就有一條巷子,往西一條大路通向季家市和黃橋。
記得有一天夜裏,聽到街南頭有槍聲,稀稀落落的,街麵上也有人走路的聲音。猜得出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采取的當然是最安全的對策,也就是照常關門睡覺。
早晨起來時,槍聲還沒有完全停止。我跟著哥哥出門一看,巷弄裏歇著成隊的士兵,將近有百十號人,有步槍和輕機槍,聽說他們是新四軍。我們這裏駐軍原來是省保安第四旅,(旅長是何克謙,人們稱之為何四旅)日寇入侵後,就跑得無影無蹤。今天是日本兵占領我們西來鎮後,頭一次看到的正規中國軍隊,不知他們有什麽區別,看人家下軍棋得知,軍要比旅大兩級。
不少老百姓來看熱鬧,小孩子特別多。每當南頭的槍聲一響,在場的民眾,大人和小孩顯得都很緊張,有些人趕快往牆邊上靠,當兵的卻若無其事,笑著告訴民眾,槍子兒遠著呢。日本人的據點在街最南頭,相隔約兩三裏地。一部分隊伍在打鬼子據點,這支隊伍大概是預備隊,休息的時候真是徹底的放鬆。
直到下午部隊即將撤走時才讓老百姓去看。鬼子的據點設在街南頭姓封的一戶民房裏,據說日本兵大概有二三十人,最終雖全部被消滅,新四軍卻要從夜裏打到天亮以後,我看到的新四軍有日寇的十倍,由此可看出日本兵的軍事素質和頑強抵抗的精神。
我趕著去看熱鬧時,新四軍正在撤離,先集中隊伍,大概因為打了勝仗,個個精神飽滿,隊伍整齊,我看著他們一隊隊地開拔走。留下兩點特別印象,一是不少人背上揹著雨傘,可那天天氣卻很好,心裏想不通,也許因為這支部隊是從多雨的江南過來的,帶雨傘成了習慣;二是還有少數士兵沒有槍,隻揹著大刀片,刀把上飄著紅布須,刀片很大,很寬,像農民鍘草用的鍘刀。
八、她們也是慰安婦
江蘇省如皋縣磨頭鎮的西邊半裏許,有個小居民點叫西河灣,位於一條大河的轉彎處。日寇入侵後,趕走了這裏的全部居民,拆毀民房後建起了有多個炮樓的據點,人們就喊它西河灣據點。
據點在我們鄧莊小學西南方約兩、三公裏,由於村莊和樹林稠密,在校門口看不見炮樓,但它時時刻刻都壓在我們的心頭上。日偽軍以奸淫燒殺搶掠,來要挾維持會送糧送草送給養,不過多數時候,據點裏隻駐有偽軍,喂飽了就太平得多。
從城裏下來了日本兵,其實每次也不過十幾二十來人,與常駐的上百人的偽軍相比算不了什麽,但周圍的幾萬老百姓,就是怕得要命。我那時雖然年幼,還是能反複聽到大人們在傳播:又有日本人下來啦!小心呀!等等。如果聽到有人說:維持會從如皋城裏包了幾個“姑娘”到西河灣啦!語調裏往往帶有寬慰的意味。至於這樣的包“姑娘”,前後經曆過幾年?人數和次數?日本兵是否滿足了獸欲就不再下鄉奸淫婦女及燒殺搶掠?由於我當時年紀太小,就弄不清楚了。
這些年輕女性,由於戰亂和貧窮,不得不出賣肉體,實在可憐。結果卻落入狼群,成了飼喂猛獸的餌食,而且是由自己的同胞,把她們送上魔鬼的祭壇。身為中國人,我感到特別的恥辱和氣憤。
中國的漢族人本來就比較懦弱,江浙地區的人更甚,民諺雲:“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可知當地的民風。百十個由地痞流氓組成的偽軍,偶爾來十幾個日本兵,周圍十幾裏,五、六萬或更多的老百姓,害怕得要命,沒有聽說有過任何的反抗,任由日偽軍燒殺掄掠,老百姓還是戰戰兢兢地交稅交糧。
所謂抗日運動,那是新四軍到來後才有的事。
九、包圍西河灣據點親曆記
大概是我讀小學四年級那年的事。
那天已經到了學校,還沒有上課,隻見校外的大路和小路上,走著一群群的農民,有老有少,大部分是男的,都扛著鋤頭、釘耙、扁擔等農具。還有人敲著鑼。敵偽軍據點在我們學校南邊約四、五裏路,隻聽得那邊人聲鼎沸,鑼鼓喧天,早將我們的心抓去了,老師隻好宣布停課。
西河灣據點是個神秘而又恐怖的地方,我從來沒敢走近過,今天跟著無數的大人們,大膽地一直走到據點邊上。據點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裏麵有兩三個炮樓,看不到一個拿槍的,大概都躲在炮樓裏。邊角上另有兩間低矮的平房,有幾個夥夫在近旁淘米洗菜,看來那是他們的夥房。炮樓為園柱形,不過兩三層樓房高,側麵上留有槍眼(射擊孔)。看得出炮樓是舊磚頭砌的,怪不得鬼子偽軍到那兒修炮樓,都要拆毀一大批老百姓的住房。據點的四周非常空曠,民居、樹木甚至連墳堆都沒有,大概全被日偽軍推毀了吧。
那天到的人很多,幾千人甚至上萬人,豎著的鋤頭、扁擔像樹林,聲勢很大。據點裏有時打幾槍,槍聲一響就有人往外溜,但總能很快穩定下來。據說有鄉保長代表民眾向和平軍提條件,要他們不得下鄉擾民等等。偽區長出麵講話,他站在八仙桌上,我看得很清楚,因為我人小,從人縫隙間一直擠到靠近八仙桌。區長的個頭很高,講話時臉色煞白,講些什麽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時間久了,我怕家裏人不放心,又聽到一陣槍聲,不少人向外湧,我也就回家了。
此後和平軍下鄉的次數明顯的少了,老百姓的日子也就安穩得多。
從這天起,我一直迷惑不解:抗日,抗日!怎麽今天連一個日本兵都沒有看到,全是和平軍,這怎麽還叫做抗日。許多年以後學了曆史我才明白,我們中華民族,雖然是產生民族英雄的民族,也是出產漢奸、敗類和賣國賊的民族,民族英雄隻是一個一個地出現,而民族敗類和賣國賊卻是一大批一大批地產生。
十、我為抗戰出過力
時間大概是1944年,區裏(江蘇如皋縣磨頭區)或者是鄉裏辦的基層抗日積極分子學習班,學員都是鄉村幹部和民兵骨幹,其中有幾個人我認得。學習班結束要考試,這可是件難上加難的事,難在學員們都不識字。
現在人們難以理解,全是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怎麽能不識字呢?阿拉伯數字、中國數字、自己的名字、趙錢孫李等常用字,那怕沒上過學,三百、兩百漢字總認識吧!不!他們中也許有幾個人西瓜大的字能識得一籮框,大多數人卻都是睜眼瞎。多數人不但沒上過學,接觸紙張的機會就很少,接觸有字的紙張,機會更少,連接觸紙幣的機會都難得。從小到大,生活中隻有挑豬草、檢糞、擔水,勞動接著勞動。
瞎子走路可以帶根棍子,我們四年級的十幾個同學,就給他們當導盲棍。考試的時候,一個學員旁邊站著一個小學生。考題隻有是非題與選擇題,內容非常非常簡單。比如是非題: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八路軍和新四軍,認為對則畫圈,認為錯就打叉。又如選擇題:德國法西斯正在節節敗退,1、在蘇聯;2、在美國;3、在英國,在正確答案後麵畫圈。當主考人讀到某題時,我們小學生就要用手指著這道題的位置,看著他們畫圈或打叉,千萬不要打錯位置。有人覺得鉛筆比鐮刀斧頭難使多了,總是拿不穩,就索興扶住他們的手去畫。我引導的這位姓韓,幾年後做了鄉長。
這個鄉有大幾千或上萬人口,就隻有這一所正規小學,還是初級小學。農村學校,年級越高學生人數越少,我們三四年級是複式教學,合在一個教室,四年級隻剩下了十幾個學生。因此,在這個鄉裏,我們這十幾個十歲或十一歲小孩,不但是在校生裏的最高學曆,就是在鄉裏,也能算得上有文化的人群了。
舊中國農村,文化是是這樣落後,你能想到嗎?
十一、遊擊教學
抗戰後期,日寇和汪偽軍,從蘇南調集了大批兵力、物資,將江蘇南通地區包圍得水泄不通,進行瘋狂的清鄉、掃蕩。這塊特殊地形,南有長江,東有黃海,西與北兩麵劄起了竹籬笆,在這個封閉的小範圍裏麵,拉網式的反複清剿,殘酷的燒殺掄掠,意欲將抗日力量斬盡殺絕。
我就讀的如皋縣鄧莊初級小學,距離竹籬笆封鎖線隻有四五十裏,不斷從老師和大人處,聽到那邊的血腥與慘烈的故事。而且聽說,南通是清鄉實驗區,稍後將移向我們這邊,所以大家都很緊張,也很擔憂。
學校雖然距敵偽據點隻有四、五裏路,但校長王德全和所有老師,都有強烈的愛國心。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殘酷鬥爭,做了許多準備工作。於是,我們學校打算開展“遊擊教學”。
老師對我們說,日偽軍快要來清鄉掃蕩了,我們不能解散了事,要堅持學習,但在學校裏上課又不安全,就隻好開展活動教學,也就是遊擊教學。要我們每個人準備一張小板凳,每個村莊,每棵樹下,都可以當做我們的教室。
從某天起,遊擊教學的演練開始了。我們背著書包和小板凳,排著整齊的隊伍,走向鄰近的村莊。今天去東莊,明天去西莊,上課有時借用民房,有時就在大樹下或草垛旁。老百姓看到沒有人覺得奇怪,更無人反對,因為當時大敵當前,人人心中都充滿了恐懼和憤恨,為反清鄉做任何準備工作都是合理的。
我已經記不得,這樣的遊擊教學演練,堅持了幾天還是幾個星期。幸而日寇和汪偽,此時已經是秋後的螞蚱,在南通的清鄉,是最後的掙紮,失敗後也就無力再繼續,我們地區的抗日形勢也就一天比天好。
現在看來,讓十一、二歲左右的小孩們進行遊擊教學,是不現實的,是注定要失敗的。但請現在的人們,不要笑我們幼稚天真,當時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都非常認真,非常嚴肅。難道這不是一種精神,一種同仇敵愾精神的體現嗎!
我對王德全校長和老師們的愛國熱忱和敬業精神,至今都深懷敬意,盡管王校長(文革前任南京博物院的院長)曾用壞板凳腿打過我五個手心,我一直以為冤屈。在那樣生活艱苦,環境險惡的條件下,堅持辦學,讓我們接受了民族教育,學到了文化,也學到了做中國人的道理,對他們的獻身精神,我終身難忘。
十二、最可恨的是漢奸
人人都知道“八年抗戰”,是指與日寇作戰有八年。但是,根據我的經驗,卻是抗日五年,抗漢奸和平軍三年。
抗戰剛開始的時候,占領地方、燒殺掄掠的是真正的日寇,可是到了後三年,日本兵已龜縮到縣城裏麵,城外的所有據點,通常見不到日本兵。看上去,偽軍人數要比日本兵多得多,在我們家鄉,早期每次日本兵來,也不過三、五十人,甚至更少,但後來偽軍來,總在百人以上。
偽軍的據點(以江蘇如皋縣磨頭區西河灣據點為例),通常是用竹子編的籬笆圍成一圈,裏麵砌兩三個碉堡。園形碉堡有兩或三層,四周開了不少槍眼。當時還沒有水泥,隻有石灰與黃爛泥,也沒有石頭,更沒有鋼筋,隻是拆民房的舊磚頭砌成。現在看來,這種工事不堪一擊,但當時的新四軍,連黑色火藥都稀罕,對付這樣的據點,就是難啃的硬骨頭了。
除非大掃蕩,日本兵成月的都不下鄉,偽軍的據點就在村子旁邊,老百姓直接麵對的害人蟲就是汪偽軍,可以說,偽軍成了主要的鬥爭對象。對汪偽軍的仇恨不下於日本人,甚至超過了日本人,有時覺得漢奸比日寇還要壞。
我看到的和平軍,是些地痞流氓、癮君子、青紅幫、二流子等人組成,全是些“人渣”,最為淪陷區人們所不齒。又有漢奸文人宣揚漢奸理論:一曰“曲線救國”,二曰“大東亞共榮圈”。所謂“曲線救國”,是說日本人抗不得,抗日必亡國,隻有像他們先投降日本人,中國才不會亡。還有“大東亞共榮圈”,是日本人的口號,那時日本人的力量還不夠大,否則就要提“地球共榮圈”了。日本兵到中國來,是要與中國人共榮呢!
漢奸最可恨。拿槍杆子的漢奸可恨,拿筆杆子的漢奸同樣可恨。
十三、 表哥是漢奸
在抗戰初期,是行政權力真空期,更是土匪如麻、無法無天的時期。我的外婆家是地主,是農村的殷實戶,因此早己將財物藏匿起來,還在山牆上挖了洞,萬一大門被堵住了,就鑽洞逃出去。
有一天半夜裏,突然來了一支隊伍,把他家洗劫一番。由於準備充分,劫匪既未搶到多少財富,也沒有抓到綁票的對象——我的表哥。突然他們發現了一個男孩,有綁匪高興地說:“抓到他的弟弟了。”
其實我表哥幾代單傳,被抓的隻是他的表弟,也就是我的哥哥。我哥哥那年十二歲,被土匪抓走帶到了石莊鎮(屬江蘇省如皋縣)。而且有消息說,這次搶劫的幕後主使者,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至親,我們的姨表哥沙如龍。怪不得這些土匪長途奔襲,目標明確,情況清楚呢。
抗日戰爭開始的混亂時期,群雄並起,什麽團長、司令的每縣都有好多個。沙如龍先是用蘇皖挺進縱隊、江北遊擊大隊等名義拉隊伍,起初還象是抗日武裝,不久就公開投靠日寇,成了石莊鎮一帶的和平軍頭子。沙如龍的媽媽是我母親的堂姐,由於他們那一房後繼無人,由我舅舅兼祧,這樣,我的舅舅也就是他的舅舅,關係應該算是很近的,何況沙如龍本人幼年也常常住舅舅家。
我母親在家裏得到消息後立即趕到石莊鎮,直接找到沙如龍,拜托他不管落在什麽人手上,都要請他保出來。因為我家是市鎮貧民,破落戶,窮得一貧如洗,親戚中大家都知道,實在沒油水,幾天後也就放出來了。
有人分析說,沙如龍指使人搶劫舅舅家,是出於忌妒和報複,他外祖父母家的房屋田產被另一房繼承,可能心懷怨恨。其實這些敗類們,早已喪失人性,什麽壞事都做得出來。我還聽說過另外一件事,他同村某本家有錢,就派手下人將這家的女孩,也就是他的堂妹抓來扣在一口大缸裏,然後捉幾條蛇放在缸裏,把女孩嚇得要死,用這辦法逼本家長輩拿錢來贖人。
日本鬼子投降後,沙如龍搖身一變,擔任起國民政府屬下某區“自衛隊”的隊長。聽說在四八年前後病死,雖然作惡多端,卻得到了善終。俗話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其實未必盡然。
汪精衛的和平軍,其成員都是些地痞、二流子、吸毒者、幫會分子,全是名符其實的“人渣”,最為淪陷區人們所不齒。抗戰勝利,國民政府“複員”時,卻將這些社會渣滓搜羅到麾下,成為區、鄉政權的武裝骨幹,實在不明智,讓許多一直“盼中央、望中央”的老百姓,感到很失望。
十四、日軍燒毀了我的小學
這是一所農村小學,位於江蘇省如皋縣磨頭區的鄧莊,所以就稱做“鄧莊小學”。校舍分兩進共十間,有四個教室,都是磚瓦房,教室內有學生專用的課桌椅和黑板。校舍的地基要比平地高出一尺多,這在當地農村建築中是罕見的式樣。校門前是操場,有十幾棵梧桐樹,都長得有成人的腰一樣粗,兩三丈高,掉下來的葉子,我們拾來將葉梗對折後拉鉤,比誰的葉梗最堅韌。校後是一片園地,有樹木花草,印象最深的是兩棵枇杷樹,有一年結果累累,摘下來分給大家,我們每個學生都分到了幾顆,真甜!校園東南有一片大池塘,形如菜刀,民眾就叫它薄刀池,校園後是一條小河,環境堪稱理想。
天井不大,除中間一條前後通道外,兩側辟為東西花園,各栽了好幾棵觀賞品種的鬆樹和柏樹,樹不高,樹冠像蘑菇。印象最深的是它們能分泌出樹脂來,我們喜歡用手指頭沾著玩。鬆樹、柏樹的外麵圍著一圈冬青樹,再外麵就是屋沿牆腳,也栽著萬年青。因為天井的活動空間小,所以下課後我們都是在操場上玩。
像這樣的校舍和設備,在當時的農村中是難得見到的。我在那兒從二年級讀到四年級,留下了極好的印象。當時隻有一年級、二年級,和三、四年級合班,另有一個教室空著。我不得不到別處讀五年級,在我離開還不到半年,再回去看到的卻是一片瓦礫,已經被日寇完全燒毀了。一所鄉村小學校,肯定沒有軍事意義,日寇還去將其燒毀,除非是“傷心病狂”,還能有什麽可解釋。
上世紀初,為了救亡圖存,各地有識之士紛紛興辦學校,有些人不惜毀家辦學,其精神實在令人敬佩,如果有學者以此題材寫一本專著,不但有意義,也一定是令人感動的。據介紹,我這裏所述的鄧莊小學,也是由當地耆紳賈汝言、賈汝霖等人(均為晚清秀才)發起於1919年創辦,校舍的八畝地,係賈汝言捐贈。別誤以為他們是大財主,其實僅能算是較為富裕的農民。我在那兒上學時,這些老先生均己過世,看到他們的兒孫輩靠種著幾畝地,勉強果腹而己。
日本帝國主義在我國燒殺掄掠,血債累累,到現在不但沒有賠償,甚至連事實都不肯承認,每想及此,能不令人熱血沸騰,義憤填膺。
我一直以為,中國的抗日戰爭並沒有取得真正的勝利,民族恥辱更沒有得到完全的洗雪。這要怪中國人自己不爭氣,內鬥不已,民族敗類太多。
十五、反清鄉,拆房子
一九四三年夏天起起,以漢奸頭子李士群為首的一夥賣國賊,配合日寇,在江蘇南通地區(蘇中四分區)開展了殘酷的清鄉運動,到處紮竹籬笆(代替鐵絲網),以分割、阻隔人們的往來,編保甲、查戶口,燒殺掄掠,弄得通、啟(東)、海(門)地區一時腥風血雨,目的就是想將當地的抗日軍民斬盡殺絕。而且公開宣傳,南通地區清鄉結束後,下一期就要轉向西邊的如皋、靖江。
我的老家在如皋與靖江兩縣的交界處,原來築有偽軍據點,不久前撤走了,但相距七八裏路的斜橋、張黃都有日偽軍據點。雖然偽軍白天常常來掃蕩,但是民兵、婦救會、兒童團這些抗日群眾組織,卻搞得熱火朝天,反清鄉也就成了中心任務。
當時認為,敵人來清鄉時,一定會在本鎮設據點,根據經驗,偽軍總是先找一所結構完整,堅固的民房做落腳點,然後再修築炮樓。既要反清鄉,又不能將民房大拆大毀,於是,就要求每戶人家拆一間,讓四合廂缺一角。如果是三進的房子,就在後麵兩進各拆一間,沿街的店麵房則不拆。總之,是要破壞宅院結構的完整性。
要拆祖傳的房子,當然舍不得,人們心情都很沉重,但是大敵當前,在同仇敵愾的氣氛下,大家又都能忍痛並且平靜地接受這一決策。全鎮居民中,總有百多戶人家拆了房子。
我家的住房,,大約建於十八世紀中期,是低矮的磚瓦平房,前麵五間店麵房,後麵五間堂屋,外加一間廂房。拆去的是堂屋的最北一間,本來是櫥房,現在隻好將櫥房移到廂房裏。
一隊民兵,都是本地的年輕人,爬上屋頂,先揭下瓦片和旺板,再拆椽子,最後卸大梁。俗話說:“砌屋三石米,拆屋一頓飯”,不消一會兒功夫,屋頂就見天了。
南通地區清鄉後,汪偽政權已無力再在別處開展清鄉,直到日寇投降,也沒有再到本鎮上築據點。我家當時處於極端貧困狀態,抗日戰爭勝利後,也無力修複。直到八十年代,我將多年無人居住的老屋出售時,宅院還是缺了一隻角落。
十六、無聲的教誨
我家有一間套房,特別隱蔽安靜。裏麵有一張很大的書架,另外有幾隻舊皮箱,放的多數是木版書和碑帖,也夾雜著少量別的文字材料,這些都是祖父的遺物,祖父去世後二十多年,很少有人動過。小的時候,我常常關起門一個人在裏麵瞎翻,可惜大部分看不懂,但還是很有收獲。
我找到一張拓片,是一張橫幅,寬約尺許,有“還我河山”四個大字,自右向左橫寫,署名嶽飛。不知拓於何處,真的是嶽飛手跡,還是僅僅表示此話出自嶽飛?我己讀過小說《精忠說嶽》,對嶽飛可說是無限崇敬,所以經常臨摹這張帖。
有一迭行書的手抄件,字數很多,有七、八頁紙,抄的是曾紀澤給皇上的奏本。我大部分看不懂,但主要意思能明白,是關於俄國侵入新疆時有關伊犁問題的奏折。抄這樣長的一份文件是要費很大精力和耐心的,祖父這樣做,一定是出於對曾紀澤的崇拜,或者是對他的觀點極其讚同。
在箱子下發現了祖父的約十封家信,是他從關外寄給曾祖父的。我的祖父劉芬,在日俄戰爭期間,曾被中國紅十字會派遣,去遼寧等戰爭受害地區救濟難民。在家信中,對戰爭的災難後果和難民的悲慘狀況,有詳細的敘述。日、俄兩國要打仗,既不在日本打,也不在俄國打,卻偏偏要在中國土地上打,讓毫無瓜葛的中國人死的死,傷的傷,城市燒的燒,這世界上還有公理嗎?
最令我激動的是一張中國地圖。這是張用現代技術印製的地圖,著色,有十六開大小。它標定的四周邊界與現在相差很大,東南在琉球以東;西部和南部邊界也要往西往南很多;東北直達外興安嶺,包括海參威在內;西北直到貝加爾湖。我特別記住一個現在早已為人們忘記了的地理名字:“唐努烏梁海”,那是指新疆、蒙古往北一大片廣闊地區。我想,這就是大清王朝全盛時期的版圖吧!經過列強的蠶食鯨吞,中國剩下的一半土地,日本帝國主義還不肯放過。
盡管日寇和偽軍還常常從門前走過,軍靴在街石上踏出的聲響惹人心痛,我卻常常一個人在套房,沉浸在幻想的世界裏。
從兒時剛剛懂事,就遇上日寇入侵,整個兒童、少年時期,都過著忍饑挨餓,擔驚受怕的日子,就這樣,我這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在日本帝國主義的激勵下,在祖父無聲的教誨下,形成的是非觀,影響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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