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孟錦雲的“一號問題”(被打成反革命)始末

關於孟錦雲的“一號問題”始末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天翻地覆。一切常規早被打破,中南海的舞會也漸少至停。

  小孟和她的夥伴們,此時正是十八九歲,風華正茂的年齡,早晨八九鍾的太陽。他們自然是激流勇進,自然是轟轟烈烈鬧革命的小將。

  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人民學解放軍,而解放軍又要學空軍,這同林彪葉群對空軍的特殊關懷不無關係。而空軍文工團又是宣傳的喉舌,眾目所矚。那些年輕的文工團員們左右著空軍文工團的大革命,甚至左右著整個空軍的大革命。幾名小將們的言行,有時甚至能預測著運動的發展方向。

  “劉少奇看了《??姐》後,說??姐可以死,為什麽不可以死呢?”一個小將這樣傳達著。圍繞著??姐的“死”與“不死”,小將們傳出的消息,展開了一場場大批判:黨內最大的走資派竟然公開與毛主席唱對台戲!

  “毛主席說支持我們紅旗造反團。”一些小將這樣宣傳。

  “毛主席說紅旗造反團是黑旗造反團。”一些小將這樣駁斥。

  於是兩派打得人仰馬翻。

  一個普通女文工團員、無職無權的舞蹈演員,隻因她是通天人物之一,1971年結婚時門庭若市,來送禮祝賀的人,竟然擠不下寬敞的小禮堂。賀喜小汽車排滿了同福大院,直排到同福胡同口的幾百米之外。葉群、吳法憲紛至遝來。

  文工團早已分成兩大派。一派名曰“硬骨頭革命造反團”。一派稱為“紅旗革命造反團”。兩大派,針鋒相對,勢不兩立。“紅旗”造反團,一舉砸爛“硬骨頭”造反團,砸牌子,搶大印,天翻地覆。

  “硬骨頭”——被“紅旗”稱之為“臭骨頭”的小將們感到十分迷惘:黨啊,你在哪裏?毛主席,你老人家可了解我們的心意?

  小將們迷茫,老將們自然看在眼裏,老將們把小將悄悄叫到一旁,悄悄出主意:“你們不是去過中南海,去過毛主席那兒嗎,現在為什麽不去?”這一語真是道破天機,迷津指路。小將們立刻恍然大悟,心領神會。

  1967年的元旦剛過,小孟和四個常來去中南海跳舞的小將們,走在中南海西側的府右街上。眼望紅牆,自從1966年8月的紅衛兵運動席卷全國,他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來中南海了,每周三、六的舞會,早已停止,革命時期,哪能按部就班。但毛主席他老人家眼下日理萬機,能見我們嗎?可非常時期,特殊情況啊,試試看吧。

  小將們來到中南海西門,向顯得十分威嚴的門衛戰士說明來意:“我們要見毛主席。”要見毛主席?談何容易,戰士用疑惑的目光審視著她們。看著這幾個年輕又漂亮的女兵,衛兵也感到新奇。

  “我們有重要情況向毛主席匯報,毛主席認得我們。你不相信,往裏打電話問問。”

  衛兵被糾纏得實在沒法,隻好派人往裏打電話請示,不到十分鍾的工夫,裏麵傳出話來:“主席同意見。”

  小孟和幾個夥伴,由警衛人員帶領,進了毛主席的客廳。沒有想到,毛主席已在等候她們了。

  在毛澤東不斷被神化的年代裏,她們能與主席見麵,那仿佛是發生在天國裏的事情。她們覺得,此時的主席不再是春藕齋裏跳舞的那個主席,不再是那個可以隨便聊天,隨便說說笑笑的那個主席了,她們和當時全國人民的感覺一樣,主席是統帥,是舵手,是黨的化身,是紅太陽!

  “主席,您好!”

  “好久不見了嘛,你們都是空軍的小同誌吧。你是小板凳,你是田大頭,你是小孟,我的半個小同鄉,我沒有說錯吧?”

  “主席,您的記性真好,您說得都對。”

  “我們找您談我們團裏的文化大革命來了。”一個小將大膽地開了個頭。

  “噢,找我談文化大革命,好啊,那就談談看。”

  “我們團裏階級鬥爭太複雜了,我們那裏有個反動組織,叫紅旗造反團,實際上是黑旗造反團,裏麵有不少地主資本家的狗崽子。”

  “他們鎮壓革命派。”

  “他們打著紅旗反紅旗。”

  “他們把革命派打成反革命派!”

  “我們那裏的牛鬼蛇神太猖狂了!”

  “革命派受壓。”

  小將們七嘴八舌,恨不得一口氣把全部要說的話都說完。小將們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興奮,有人甚至流著眼淚。

  毛主席靜靜地聽著,不言不語,安之若素。他拿起一支煙,掰成兩截,把半截插到煙嘴上,然後又拿起打火機,把香煙點燃。然後才慢慢地說:“事物都是一分為二嘛,我看你們團裏沒有那麽多的壞人,還是好人多。”

  毛主席說到這裏,稍稍停了一下,然後接著說:

  “你們看是不是這樣呢,要團結大多數人嘛。”

  小將們聽了之後,並沒有完全平息他們的激動之情。

  “我們團裏確實壞人不少,他們罵我們是保皇狗。我們就是要誓死保衛無產階級革命路線。”

  “我看你們這些小同誌,很有革命熱情。你們空軍裏的事情,可以去找葉群同誌。”

  主席說著,順手從茶幾上的筆筒裏,拿起一枝紅杆鉛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五個名字。他一邊寫一邊嘴裏還念叨著。寫完之後,又數著人頭,念了一遍。然後在幾個名字的下邊,又寫下了三個字:找葉群。寫到這兒他將筆放在一邊,並沒有署上自己的名字,似乎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葉群,當時的林辦主任,職務不低,能量更大。林彪深知軍權的重要,要抓軍隊,不能不先抓空軍。他們和空軍有著特殊的感情,特殊的關係,難怪兒子成了空軍作戰部副部長。

  葉群是林彪此時的得力助手。當時的局外人也許還不完全清楚,吳法憲,當時的空軍司令,早已對她俯首貼耳了。

  毛主席的一張普通的紙片,卻有著無比的威力,通過秘書,送到葉群手裏。葉群如獲至寶,真是天賜良機,抓住空軍的好機會。主席的手書啊。

  在京西賓館的一間不太大的會客廳裏,葉群會見了五個空軍來的小將。單純至誠的小將們深深為之感動:葉主任啊,我們可找到了黨。

  “你們這些革命小將,都是左派嘛,我們都是為了一個革命目標,保衛毛主席,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你們空軍,吳法憲,吳司令,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你們要相信他。你們空軍的腿長,最有靈活性,林副主席都相信你們。你們有事找吳司令商量,我是支持你們的,林副主席是支持你們的,我代表林副主席向你們問好,並通過你們,向你們團裏的無產階級革命派問好。”

  “我們一定要忠於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將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你們回團之後,好好幹革命。你們這些左派,也要注意團結大多數人一道幹革命。不管是什麽,凡是不符合毛澤東思想的,都要造反,造反有理!”

  “我們一定不辜負葉主任的教導,感謝葉主任的關懷。”

  “你們以後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找我。回去之後,對誰都不要講,你們來我這裏了。這是機密,否則壞人會鑽空子,懂嗎?”

  葉群又把她早已準備好的珍貴禮物——毛主席像章,一一送給幾名小將,小將們能得到葉主任送給的毛主席紀念章,高興得連聲道謝。

  從此,葉群的手直接伸到了空政文工團,伸到了空軍。

  五個小將中,小孟更為單純,幼稚。她回文工團的當天下午,就把葉群接見小將們的事告訴了她的哥哥。她哥哥也在空政文工團的舞蹈隊,既是舞蹈演員,又是創作人員,他參加了“紅旗造反團”,並是個十分活躍、立場堅定的人物。他與妹妹正好是兩派,但他們畢竟還是有兄妹之情,哥哥愛護妹妹,妹妹關心哥哥。

  當然,小孟之所以把葉主任接見的情況向哥哥說,還有另一層意思:你看,葉主任都支持我們了,你還不趕快轉彎,趕快反戈一擊,你這麽幹下去是危險的。她哥哥聽了這個情況,也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很快又把這一絕密消息傳給紅旗這一派的戰士,盡管在傳播這一新聞時,都說要絕對保密,但這是絕對保不了密的,葉主任接見小將的事,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文工團的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很快傳開了。

  五個小將中的頭頭找小孟談話:“你把什麽都告訴給你的臭哥哥,葉主任講了,不許說,你為什麽還要說?”

  小孟承認了錯誤,但禍從口出,承認錯誤又有什麽用?那個頭頭已把小孟看成了異己分子。

  更重要的一件事是早在葉群接見小將們之前發生的。吳法憲曾讓文工團的主要領導把常去主席那兒跳舞的幾名小將召集在一起,要她們把去主席那兒的情況匯報一下:主席說了什麽話,喜歡聽什麽歌,什麽戲?健康狀況如何?吃什麽藥?到哪兒去?生活習慣?凡是能回憶得起來的,都要向組織匯報。當然那位領導說,這是為了能更了解主席的思想、生活情況,才能更好地為毛主席服務,為毛主席組織節目,更好地緊跟毛主席幹革命。

  幾個小將確實照著做了,她們盡量回憶著在主席那兒的所見所聞,一邊回憶,一邊用筆寫下來。就這樣,她們每個人都寫了幾大篇。據說,在九一三林彪叛逃事件的前夕,就有一名小將借著去主席那兒玩的機會,偷偷把主席吃的藥,拿了兩片,送給於新野,以備化驗,了解主席身體狀況。當然,這件事是在九一三之後,那名小將被關押,自己交代了出來。

  小將們回憶的材料,都由領導交給吳法憲,由吳法憲交給葉群,葉群再交給誰,就是不言而喻的了。

  對於讓小將們回憶情況,寫成材料的事,單純的小孟當時也認為這是領導的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為毛主席服務。

  但隨著形勢的發展,在葉群接見她們之後,由於她泄密,她很明顯地已被排斥在骨幹分子之外了。“硬骨頭”這一派不信任她,她有一個“紅旗”的哥哥,都是她轉向的原因,她的觀點逐漸地轉到了“紅旗”這邊。

  1967年的年底,小孟跟哥哥談起了文工團領導讓她們寫毛主席那兒的情況的事。她這時已對這件事有了些新的看法。

  小孟的哥哥聽了她講的情況,敏感地認為:這種做法,不是想通過小將們探聽主席的情況,了解主席的動向嗎?這可是嚴重的問題,必須向上,向毛主席反映這一極為重要的情況。於是,小孟講情況,她哥哥就把這情況寫成了材料,並一式兩份。一份放在自己的箱子裏,妥善保管,另一份,密交蒯大富,由蒯轉給了江青。當時,他認為轉給了江青,就是轉給了主席。

  但萬萬沒想到,善良的人們往往總是吃虧在這沒想到上,這份材料竟落到了葉群手中。

  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江青和葉群早已勾結在一起,她們沆瀣一氣。用她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葉群看了這份材料,大吃一驚,深知這一材料的嚴重程度,若這材料果真轉給主席,那可是大事,敢於探聽主席的消息,該當何罪。趕緊采取措施,早下手為強,事不宜遲。

  不久,大約是1968年2月份的一個夜晚,小孟哥哥家被抄了,他們翻箱倒櫃,最後從箱子裏拿走了一件東西,那就是小孟哥哥寫的那份揭發材料。

  第二天的清晨,小孟的哥哥被帶走,進行群眾專政,罪名是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

  1968年春天的一個傍晚。文工團女頭頭小李走進小孟宿舍,以嚴肅的神情對小孟說:“孟錦雲,空軍首長找你有事,你到團部來一下。”

  小孟隨著那個頭頭來到總團辦公室,一進門,覺得有些奇怪,怎麽?是空軍保衛部的保衛幹事。保衛幹事出示一張逮捕證,並說:“你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你被捕了,你趕快簽字!”

  小孟嚇蒙了。她不知該做什麽,該說什麽。“啪!啪!”兩個耳光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那個二十幾歲的革委會的頭頭小李,打了小孟之後,還氣得咬牙切齒:“孟錦雲,你反動透頂,你反對毛主席,你罪該萬死!”

  她被推上了小汽車。她被關進了監獄,名副其實的鐵窗大牢。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度日如年的時光啊,她不知該怎麽熬過。

  幾個月過去了,她開始被允許在外邊勞動改造,下地、種田、拔草,她這時感到,比蹲牢房的日子強多了。雖然她仍是囚犯,但畢竟見到了天日。

  有誰知道,她就是毛主席的“半個小同鄉”啊。可她不能訴說這一切,說也沒有人聽沒有人信。

  一年之後,她又被送到外地,送到西安大力農場勞改。之後,又被送到甘肅蘭州,在一個軍工廠裏做小雷達。這時,她可以寫信了,但也隻是給文工團的革委會頭頭,那個從宿舍把她叫走的女頭頭小李。這是廠領導根據上麵傳達的指示來定的。她每封信,無非是寫自己認罪的情況,向組織,向領導匯報自己改造的現狀,但就是這樣的信,也要先給廠領導審查之後,由他們代發出去。文工團的人,都知道孟錦雲是“現行反革命”,已被逮捕,但誰也不敢打聽詳情。

  空政文工團的革委會頭頭們公開地、鄭重地宣布:孟錦雲的問題是文工團的“一號問題”,不許問,不許打聽,因為絕對不能擴散,誰講她的問題就是給毛主席臉上抹黑,就是作反麵宣傳,就是攻擊毛主席。孟錦雲的問題,任何人不能重複,不能打聽,打聽就是現行反革命。

  當時小小的文工團,被抓捕的竟有七八個人,被葉群專政的達三十人,但大家都知道,唯獨孟錦雲的問題與眾不同,是“一號問題”。

  幾年來,與世隔絕,信息全無。家人不知她的所在,她更不知家人的狀況。

  有一天,那個女頭頭給她來了封信,說她雖然犯了嚴重錯誤,但黨的政策是寬大的,考慮到她改造態度還比較老實,所以提早解決她的問題。又是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把她接走了,把她送回了離北京隻有幾十裏地的涿縣。盡管她的問題已寬大處理,已做出結論: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但她不能進北京,更不能回文工團,原因還是:孟錦雲的問題不能擴散。

  她在涿縣也隻待了幾天,隻允許她依舊在空政歌舞團的哥哥嫂嫂去看望了她。

  她被悄悄地送出了北京,送回了她的家鄉——湖北武漢。組織上決定恢複她的軍籍,並補發了她幾千元的工資。由武漢軍區負責安排她的工作。

  就這樣,從1968年春天被關押1973年的春天,她才結束了監獄勞改生活,整整五年的時光。很快,小孟被分配到武漢一個軍隊醫院,做了護士。她,由一個舞蹈演員,成了病人的護理員。回武漢時的小孟,已是二十五歲的大姑娘了。她以她的天生麗質,以她秀美的容貌,亭亭玉立的身姿,她可以讓不少男子為之傾倒。但對她政治問題的含糊其辭,足以使許多人望而生畏。但裴瓊,小孟那個醫院的一名政工幹部,他看到了小孟的檔案。他們相愛了。他們結婚了。小裴,帶著勇敢,冒著風險;小孟,帶著歡喜,頂著艱難。

  一切都恢複了正常,他們按照常規生活。許多問題使她疑惑不解:為什麽我的問題一下子得以解決?為什麽說我沒有問題,而又不讓我回文工團,為什麽武漢醫院的領導再三強調,對??也不要講自己文化大革命中的問題?為什麽和我同時參軍的人定為二十二級,而隻給我定二十三級?一係列的問號,一個個疑問,使小孟得出結論:我檔案裏肯定有黑材料。她毅然決定要上北京,找空軍黨委,找總政的負責人,問清她的問題,問清她的結論,要重新審查。

  在北京,她偶然見到了一個和她同受審查的女友小麗。而小麗恢複自由後,已見過了毛主席。

  有一次,小麗又來到了主席身邊。她向主席講起了孟錦雲,講起了孟錦雲的遭遇。毛主席畢竟沒有忘掉她的半個小同鄉。

  “小孟能不能回北京?”

  “當然可以,這麽大個北京,盛不下我的半個小同鄉!”

  “小孟能不能回空軍文工團?”

  “可以嘛!”

  “小孟能不能回文工團跟我們一起跳舞?”

  “可以,可以嘛!”

  一連串的“問題”,一連串的“可以”。

  聽了這些,小麗心裏有了數,她認為可以想辦法找小孟來。

  當那個女頭頭去見毛主席的時候,主席竟主動提起:

  “聽說你們空軍抓了孟錦雲,趕快放人,她沒有過錯嘛,她告吳法憲有什麽錯?”

  這就是小孟問題得以迅速解決的根本原因,當然,這一切,小孟是不得而知的。

  當小麗與主席有了前麵那段關於孟錦雲問題的對話之後,不幾天,就像命運有意的安排一樣,小孟竟神話般地來到了小麗的麵前。

  小麗向小孟講述了分別後的一切。她的日子並不好過,小孟在監獄裏受苦,她在獄外受難。她下放農村,監督改造。

  然而,這一切畢竟過去了。她和她都成了自由人,而且小孟的女友,還成了主席的客人。

  女友同小孟商量著去見毛主席。

  “主席會見我嗎?”

  “我帶你去試試。”

  看來,正如一位哲人所說:隻要方向對頭,跨一步就夠了,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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