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事(43)練攤兒和“一腳踹”

大約是八零年前後開始,京城裏興起練攤兒,最早見識到練攤兒是在西單夜市,原來的西單服裝店前麵的空場上,西單菜市場旁邊。從晚上六點半開始,用鋼管和帆布搭起棚子,一個挨著一個,支起行軍床,或者弄輛板兒車,擺上貨就開練。

 

最早練攤兒的人以無業人員,包括返城知青,勞改勞教人員居多,最常見最好賣的是從南方躉來的牛仔褲,胡同裏出名了難剃的幾個刺兒頭也出來練攤兒,有那蒸不熟煮不爛的主兒連個體執照都不辦,就在西單路口東南角的警察崗亭邊上支個鋼絲床,鋪塊塑料布就開練。西單交通中隊和派出所對此也隻能睜一眼閉一眼,這幾位都是幾進宮,分局掛了號的,進派出所跟回家一樣隨便,他不給你找事就算對得起你了,你去找他的碴兒那不是自找麻煩嘛。

 

以前有寫過曉峰的故事,這小子是渾主兒,在勞改農場“進修”了幾年,也沒見改造好,可自打練上攤兒,不用人勸,自己就把那渾勁收以來,實實在在地賣褲子掙錢,不再打架,惹是生非,樂得他媽整天嘴都合不上。曉峰他自己說:“這年頭誰還去打架?那不耽誤掙錢嘛!我告訴您,現在就是顧客當麵給我一大嘴巴,我都不帶還手的。”

 

可惜這小子命不好,隻身去廣州進貨,遇上了兩個拿他當水魚,存心想坑他的人,曉峰本來就不懂得什麽是“溫良恭儉讓”,打架就像喝涼水。一交手,對方倆人都不是對手,全白給,被他奪過刀,比武論劍的結果是對方一死一重傷。最後曉峰被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定成死罪,從速從快地崩了。

 

後來西單東北角圈起一塊地,叫勸業場,這好像是打天津那兒淘換來的名稱,有圍牆有大門,西側和北側新蓋了一溜兒室內商店,靠東是一排風味小吃攤位,南側是圍牆,場地中央分成幾行,隔成一個個小攤位,每個隔斷都是標準尺寸,編上號,分租給商販,管理向標準化,規範化,收費製度化靠齊。

 

別看現在公務員吃香,八十年代中,有一段時間,還沒人願意當幹部,錢少又沒油水,尤其是那些清水衙門。最早感受到改革開放甜頭的是基層,街道辦事處和居委會,管理夜市,路邊設攤,流動小吃車攤,都在其職權範圍內,征收管理費,衛生費,治安費,綠化費,占地費,這費那費,總之,隨便想出個名目就敢收費,街道管理層的級別不高,可實權不少,油水大。

 

在沒有個體攤販,基本上隻有國營商店的那段時間,已經習慣了明碼實價,物價大都固定不變,要說價格時常會有所變動的好像隻有時令蔬菜,隨著季節上市早晚而波動,記得七十年代有一次白糖漲價,專為此傳達中央文件到基層,向市民解釋漲價的緣由。

 

自從恢複了個體攤販,沒多久就興起討價還價,這讓不少人一下子都不適應,砍價成了最時興的生活技能,就如同眼下每個人都玩智能手機,發圍脖,不會砍價會被人認為是史前人類,當傻子看待,吃了虧還要被恥笑。人人都想變得精明,與商販鬥智鬥勇,打心理戰,各種砍價的招數技巧在社會上傳播最快,這類實用技術知識男女老少皆宜,比如今流行的黃段子更受歡迎。

 

俗話說: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商家和消費者之間智鬥的一個最突出的後果是彼此間的信任度急劇下降,空耗多少精力和時間就更難以統計了。砍價的幅度從攔腰一刀進化至直接從腳脖子上砍。

 

上大學時,宿舍裏有一個同學屬於那種認死理的,聽大家說砍價至少要往一半砍,他就記住了,一個人去海澱攤上去買褲子,商家標價一百,他開口還價:

“伍拾。”

“伍拾太少了,六十拿走。” 商販回應。

“三十。”

“伍拾給你了。”

“二十五,不賣拉倒。”

當時這攤主打人的心都有了。

 

還有一種心態,貨品標價一百,買主還價伍拾,賣家接受了,買主又後悔自己出價高了,琢磨著沒準三十也能買到,越想越後悔,然後就決心下次一定要狠下心來猛砍。商家為保住利潤就隻好大膽加價,標價定得離譜兒,預留足夠的空間接砍刀。砍價逼得大家各自心懷戒備,人人都要學會爾虞我詐,老實人難免吃虧。

 

人心未必是因為砍價才變得險惡,猜疑和不信任肯定是增多了,就像托人代買這類小事,從前根本毋庸置疑,現在卻說不定了,聽過這樣的故事,代買的人說花了伍拾,旁人隨口說一句“這東西二十就能買到”,掏錢的主兒聽著心裏不是滋味。

 

動物園大門對麵以前也曾有一溜兒擺攤兒的,鄰居有位大哥趁禮拜天休息帶寶貝兒子去動物園看猩猩。高興而來,轉了一圈兒,正準備盡興而歸,出大門見到攤兒上有賣剛上市的西瓜,兒子嘴饞要吃,大哥得孝敬兒子呀,買吧,可看著這價錢直嘬牙花子,貨比三家,頭倆家都標價八毛,第三個寫著午毛,大哥還多個心眼兒,先問價,“您這是午毛一斤?”

 

攤主說了:“對,午毛!”

 

兒子抱著切開的西瓜吃的挺美,看著兒子吃,大哥心裏更美。

 

吃完一結賬,大哥傻眼了,這麽貴!算錯了吧?

 

攤主手拎著一尺半長的西瓜刀,說話了,“兄弟,看清楚嘍,午毛錢一兩。”

 

望著人家手裏的西瓜刀哪還敢分辨?隻好認宰。

 

最早練攤兒坑人宰客的很少,隨著練的人多了,錢開始不好掙了,各種坑蒙拐騙的陰損招數就多起來。賣菜賣水果的,“殺秤”是缺斤短兩中最常見的一種。

 

人民大學正門對麵,公共汽車站旁邊有幾個擺攤兒賣水果的,上學的時候常在這裏換車,後來跟其中一個賣香蕉的老兄混熟了,有一次夏天晚上坐馬路邊,抱著啤酒瓶子對吹,據他自己講,最狠的一次,他賣一把香蕉就收回來一筐香蕉的本錢。

 

最早練攤兒的一部分人有了錢,就開始享受,先是時興玩摩托,俗稱“一腳踹”,當時有一句流行語叫做“要想死得快,就買一腳踹”。據說京城第一批玩兒摩托的人沒剩下幾個活的,全須全影兒的幾乎沒有。有人形容摩托是肉包鐵,汽車是鐵包肉。玩兩輪摩托的居多,三輪帶挎鬥的摩托俗稱“挎子”,玩挎子的比較少。

 

京城的姐們大都性格豪爽,記得海澱有一位大姐,找了一個男友是喜歡玩摩托的,有一天晚上倆人去街上兜風,晚上車少人稀,馬路上沒遮沒擋兒,可勁兒招呼,風馳電掣,爽啊。快到六郎莊,沒想到馬路當中間橫著一截樹樁子,坐在後麵的這位大姐來了一個空中飛人,掛在對麵的樹杈上了,她那位騎士男朋友沒來得及說聲再見就直接跟她Byebye了。要說這大姐確實夠頑強,在醫院躺了倆月,出來沒多久又找了一個玩兒摩托的,這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的強。

 

騎摩托的人一開始都是光著頭,後來才流行戴頭盔。當時有個出名的個體戶叫飛翔頭盔社就是這時候起家的。創始人還曾是北京市個體戶的先進代表,可惜年輕輕的就死了,據說是他釣魚的時候魚鉤搭上了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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