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易中天是誰?

華夏快遞 : 南方周末:“我本來就是流寇一個”——易中天交代流竄路線圖
發布者 siyu 在 11-09-21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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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是誰?這個自稱“流寇”的人,究竟與誰“合流”?又如何“為寇”?

2011年5月22日,十六卷本《易中天文集》,在北京首發。

首發式人多力量大,張思之、江平、資中筠、劉道玉、葉選基、陶斯亮、胡德平等擔任了“見證人”。吳敬璉、薑文、李承鵬、韓寒發來祝賀視頻。秦曉、鄧曉芒、李零、秦暉、吳思等都來捧場,主持人則是法學家賀衛方。

嘉賓名單按年齡排序,座位也這樣安排。這是易中天自己的意見:以年齡為序,借此破一下“官本位”;而邀請的標準,是陳寅恪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首發大事辦完,易中天抽出時間來到廣州,關起門來,就他的“曆史問題”,向南方周末記者一五一十地做了三天的“口頭交代”。

新疆:拖拉機得交給組織上信得過的人

“拖拉機是‘先進生產工具’,代表‘先進的生產力’,得交給政治可靠,組織上信得過的人。”

“我本來就是流寇一個。在我的詞典裏,沒有什麽‘應該’,隻有‘不應該’。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弄得‘身份不明,麵目不清’,讓貼慣了標簽的人完全無從下手。”接受采訪時,易中天開口便這樣說。

“流寇”易中天1965年高中畢業去新疆,從“學生娃娃”轉變為“革命戰士”;13年後,1978年考進武漢大學讀研究生,從“革命文青”轉變為“青年學人”;14年後,1992年,從武漢大學到了廈門大學,從“傳統學人”轉變為“另類學人”;再過13年,從2005年開始,通過上“百家講壇”,從“另類學人”變成了所謂“公眾人物”。

四次轉型。第一站,就是新疆。

易中天是唱著紅歌進新疆的。不是蘇聯的《共青團員之歌》,是中國的《到農村去,到邊疆去》。蘇聯文學的影響也有。當時他讀了一部蘇聯小說《勇敢》,寫一批年輕人到西伯利亞建設一座“共青城”。易中天就覺得自己也應該去新疆建共青城,也寫一部中國的《勇敢》。他被分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八師的“共青團農場”,那一年他18歲。

當時易中天是個文學青年。畢業前讀完了當時能讀到的中外名著,還自編過一本《唐詩三百首集注》。也寫詩,特別喜歡賀敬之、郭小川、聞捷和李瑛。他當年的進疆,後來的轉型,都與“文學夢”有關——這表現在文集第一卷《高高的樹上》。但這個夢很快就破滅了。“在那個被詩意描述的地方,我懂得了生活不是詩。”易中天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在兵團農場,易中天幹過大多數農活。至今,他還能像說順口溜一樣,說出許多農活的名稱:掰苞穀、拾棉花、拉沙子、打土塊、脫褲腿、打頂尖、修毛渠、整地邊。這些“專業名詞”,不是兵團人聽不懂。打土塊就是做土磚,其中最累的一個環節,是“和泥巴”。幹活的人得站在土坑裏,用鐵鍬像揉麵一樣和泥,再一鍬一鍬扔到地麵。“一天下來,感覺腸子都要斷了。”脫褲腿,就是跪在地上,把棉花苗下麵多餘的葉子摘掉。這活看起來輕鬆,其實磨人,整天都得跪在地上“膝行”,動作還要快,否則完不成任務。“兵團的條田多大呀,一眼望不到邊。這時就會想,這日子啥時是個頭啊!”

也有他沒幹過的,比如開拖拉機。“拖拉機是‘先進生產工具’,代表‘先進的生產力’,得交給政治可靠,組織上信得過的人。”

在易中天看來,“文革”期間的兵團是一個“等級社會”。人分三六九等,活也分三六九等。一等現役軍人,二等複轉軍人,三等知識青年,四等起義人員(1949年9月25日隨陶峙嶽“和平起義”的“國軍官兵”,又稱“925”),五等盲流人員(後改稱“自動支邊”),六等新生人員(即刑滿釋放人員,也包括勞改勞教人員家屬)。這些都算“人民內部”。此外則是“階級敵人”,比如“五類分子”(地富反壞右)、“三反分子”(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走資派,不是“人民內部”,也不是“階級敵人”,在“百分之九十五”和“百分之五”之間“打秋千”。

易中天在這個序列裏是第三等,剛去時也受信任,每天晚上幫連隊的統計員計算職工的工作量,掰了多少苞穀,拾了多少棉花,算是沒有正式名分的“統計助理”。後來,還當過小賣部的售貨員,學會了打算盤。

“文革”:那你們在玉米地幹什麽?

“就憑我們這樣,還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沒有解放的人民嗎?”

“人總是要犯錯的。”易中天說,他也不例外,年輕的易中天其實常常被人說“很左”。他讀中學的時候開班會,曾經批判一個同學不關心政治隻知道學習。

“文革”開始後,易中天第一個起來帶頭造反:“造走資派的反,我堅決執行和捍衛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至於他打倒的“走資派”,其實不過一些基層幹部。“我不打,他最後也得倒,別人也會打他,但是我守住了一條底線,絕不動手。”

最後易中天也被打倒了——他們那派被另一派壓倒。他變成了“保皇組織壞頭頭”,很快被打入社會最底層,被批鬥,受監管,幹最髒、最重、最下等的活。跟“走資派”一樣,也在人民內部和階級敵人之間“打秋千”,和所有被打倒的人一樣得挨打。

“那時有很多荒唐事。”易中天說,比如吃“憶苦飯”,就是水煮苞穀糊,不放鹽,還要問你“好吃嗎”。你說好吃,他說你認為舊社會好;你說不好吃,他說你跟貧下中農沒感情。怎麽回答都是錯,“就是要整你”。

還有“鬥私批修”。白天十幾個小時強勞動,晚上還要開會過關,人人“狠鬥私字一閃念”,否則別想睡覺。有一次,一個青年被要求交代和女朋友親過幾次嘴,摸過她哪裏。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說沒有。幹部說不可能,那你們在玉米地幹什麽了?

一個武漢支邊青年,反感在毛主席像前“早請示晚匯報”,說就像拜菩薩。結果立即被逮捕,逼他說出是誰指使。這個青年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易中天想衝出去救他,但被人按住了。

“在那個年代的基層,我閱盡人間美醜善惡。”易中天說。

總體上說,兵團人還是純樸。真要表現好,大家也承認。所以,後來易中天還當過“五好戰士”和“宣傳隊員”。他畫毛主席像,抄毛主席語錄,學毛主席簽名,編寫歌頌“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小節目。通讀《毛選》四卷,更是不在話下。

易中天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底子,也是在這時打下來的。1970年廬山會議後,中央決定批陳整風,要求讀六本馬列經典著作並寫出論文。讀書任務被層層分解,易中天所在團場被分配閱讀《哥達綱領批判》。這個任務落到“有文化”的易中天身上,他得以到團部脫產讀書。他趁機把《共產黨宣言》、《法蘭西內戰》等都讀完了。他喜歡“馬恩”的文風,很多能背。

學完原著寫罷論文,還要給農工們講解經典。這事有點難度。比如《哥達綱領批判》說,到了共產主義,“勞動不再是謀生手段,而是人的第一需要”。農工們怎麽能理解?他們隻知道幹活很苦很累,下雨天收工最高興。易中天給他們舉例:一望無際的條田,四四方方,農活那麽忙,莊稼反正長不好的地邊,有什麽必要整理?班長說,你早上起床疊被子有什麽必要,晚上還不是要攤開睡?易中天告訴農工們,這句話啟發了他。勞動者對自己的勞動對象,是有感情的。農工們表示聽懂了。

邊學“馬恩”,也邊反思。《哥達綱領批判》裏不是說,共產主義的前提條件之一,是“社會物質財富的源泉充分地湧流”嗎?那現在是離共產主義近了,還是遠了?剛到兵團時,西瓜兩分錢一公斤,肉湯免費喝,白麵饅頭盡飽裏吃。“文革”搞得轟轟烈烈,卻突然發現,細糧革沒了,油革沒了,肉也革沒了。隻有國慶和春節,才吃一次肉和細糧。“這是革命的目的嗎?就憑我們這樣,還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沒有解放的人民嗎?”

“我實在是再也左不起來了。”易中天回憶說,“饑餓是最好的老師。有些人說要回到‘毛時代’,讓他們回去,餓他三天,天天開會批判,檢討自己,交代和女朋友親了幾次嘴。”

“新疆這段經曆讓我認識了真實的人生,這是我所有著作的一個底色。”易中天在離開新疆三十多年後說。

武大:同學臉都嚇白了

聊天、聽講座的收獲,不亞於上課;學生不是教出來的,是熏出來的。

劉道玉受邀出席了《易中天文集》的首發式。劉曾是武漢大學的校長,為易中天畢業留校做過決定性的努力。易中天的許多事,老校長都還記得。

易中天是在1978恢複研究生招生考試那年,以同等學力考進武漢大學,讀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生的。這是他轉型的第二站。他在武大饑不擇食,利用研究生享受教師待遇,可以進館入庫借書的特權,拚命讀書。甚至把圖書館裏馬恩全集第42卷《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抄寫了一遍。他聽講座,文科的、理科的,統統都聽。有次東北師大楊公驥教授來校講座,說“文革”中的“工農兵推薦上大學”,其實古已有之,就是漢代的察舉製度。“文革”不是史無前例,是舊製度的沉渣泛起,讓他印象極深。他也和同學們討論問題。談得最多的,是後來成為哲學大家的鄧曉芒。直到現在,易中天有什麽拿不準,還會去請教鄧曉芒。

後來易中天總結:聊天、聽講座的收獲,不亞於上課;學生不是教出來的,是熏出來的。

易中天覺得武大那時的學風非常好。畢業論文答辯會時,從哲學係請來的答辯委員劉綱紀,與導師吳林伯的某些觀點不同。易中天就跟劉綱紀當麵爭起來,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旁邊的同學臉都嚇白了”。沒想到,最後劉綱紀給他的成績是“優”。

畢業時,易中天遇到了麻煩。當時研究生畢業,都由國家統一分配,而且有四個基本原則: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已婚、帶薪的考生,原則上回原單位所在地區。易中天的四個條件都符合,按規定必須回新疆。

導師胡國瑞認為他是難得的人才,主張留校。係裏同意,但需要找校長。那時,劉道玉是全國最年輕的大學校長。他聽說胡國瑞想見自己,就說:隻有官員拜見學者,哪有學者拜見官員的?於是親自上門聽取胡國瑞的意見,並通過教育部長蔣南翔,找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王恩茂,把易中天留在了武大。1984年,劉道玉又任命留校才兩三年的易中天為中文係副主任,易遂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副處級幹部之一。1988年劉被免去校長職務後,易跟劉走得更近了。他曾經為“劉道玉教育基金”募集捐款。看看錢不夠,又幹脆自掏腰包,再捐十萬。

剛剛留校的易中天隻是“青年教師”,連助教職稱都沒有。他的課叫“文藝審美心理學”,也不“循序漸進”,一上來就是弗洛伊德、格式塔,口碑傳開,鄭州、長沙等高校的教師也趕來聽,窗戶上、走廊裏擠滿了人。

1980年代在武大讀書的同學都記得,那時,易中天上穿淺咖啡色西裝,下穿牛仔褲,一個箭步就跨上講台,比在“百家講壇”酷得多。坐在前排的,都是女生。

師母沈佩珍記得,易中天常常和同學們一起,到他們家聆聽先生的教誨。易中天因為年紀偏小,還被師母叫作“乖乖”。而在易中天看來,他從胡國瑞那裏得到的最大收獲不是學問,而是做人的境界和風度。

著有國內第一部斷代文學史(《魏晉南北朝文學史》)的胡國瑞,因為在政治上被視為“走白專道路”,一直受排擠和打壓。“文革”結束,還是副教授。申請博導,也沒批下來。他受到的待遇不公,卻非常豁達。對待學生,也公認“比對兒子好”。但對社會不公,胡國瑞卻不吝仗義執言。老校長李達在“文革”中遭受迫害,含冤去世。胡國瑞賦詩雲:“天意何曾重斯文,萬民芻狗總非仁。”這讓易中天極為敬佩。

胡國瑞誕辰100周年之際,易中天做了兩件事。一是請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線裝本的《胡國瑞集》,並題寫書名。二是把四套線裝本《易中天讀史》編號版拍賣所得善款,再加上出版社、拍賣公司、先生家人學生的捐贈,以及自己追加的12萬共50萬元,在武大文學院設立“胡國瑞獎學金”。

“我有新疆的苦難生活做底子,又有胡先生這樣的人生境界和人生態度做引導,還有什麽邁不過去的坎?”易中天說。

廈大:“土匪”變“流寇”

“邦國製度也好,帝國製度也好,都是中國人自己的選擇,出發點和動機都是好的,都是想把我們這個民族搞得更好。隻不過有些官員在維護政權前提下,以權謀私給自己撈點好處而已,沒有人存心把它搞壞。但整個曆史的演進,從西周,到秦漢,再到明清,越來越差。你奔著好的念頭去,得出一個不好的結果來,能不惆悵嗎?”

1988年劉道玉被免職後,繼任的校長搞兩個“凡是”:“凡是劉道玉擁護的我反對,凡是劉道玉反對的我擁護。”武大風氣的轉變讓易中天感到壓抑。有人推薦他去廈門大學,他沒有片刻猶豫就舉家遷往廈門特區,時在1992年。

這是他轉型的第三站。這一年,他出版了《藝術人類學》,並兩獲大獎,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部著作雖然創立了新的學說(藝術是人的確證),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學術反響”。他和鄧曉芒合作的《走出美學的迷茫》(後更名為《黃與藍的交響》,第一作者鄧曉芒),初版更是印數寥寥,以至於鄧曉芒在再版序中說:由於出版界愚蠢的失誤,中國當代美學的發展至少要推遲二十年(本書於1999年和2007年再版,印數上萬)。

在廈大,易中天認識了學者林興宅。林興宅是1980年代的風雲人物。當時洛陽紙貴的“走向未來”叢書,就有他一本,當時人稱“北劉(再複)南林(興宅)”。林和易中天散步時說,現在做事情有兩個選擇:要麽做學術研究,那你就埋頭去做;要麽去為當前的社會生活服務,那你就走出校門,走向群眾。中間的道路是不可取的。

易中天想了想,覺得前一條路適合鄧曉芒,自己得選後一條。結果,雖然都是“土匪”(沒上過大學直接讀研),鄧曉芒成了“坐寇”,易中天成了“流寇”。

他讀研,學的是魏晉南北朝隋唐文學,學位論文做《文心雕龍》,於是從“文學”轉到“文論”;研究《文心雕龍》,側重於其美學思想,這就從“文論”轉到了“美學”;講美學,得弄清楚美和藝術的起源,於是有了《藝術人類學》;也得弄清楚美學史,於是有了《破門而入》;要講清楚中國美學,就得弄清楚中國文化,於是又有了《閑話中國人》。

《閑話中國人》是他的轉型之書,以飲食、服飾、麵子、人情、單位、家庭、婚戀、友誼、閑話等為章節題目,觸及和整理國人的文化心理結構。此後,又有《中國的男人和女人》、《讀城記》和《品人錄》。這四本書組合成“品讀中國書係”一並推出,責任編輯趙南榮為這種文體起了一個名字,叫“隨筆體學術著作”。其中《品人錄》十年來累計發行六十多萬冊。

要講清中國曆史,必須弄清楚中國政治,於是有了《帝國的終結》和《帝國的惆悵》。“終結”講製度,“惆悵”講案例;一個理性分析,一個感性描述。易中天感慨:“邦國製度也好,帝國製度也好,都是中國人自己的選擇,出發點和動機都是好的,都是想把我們這個民族搞得更好。隻不過有些官員在維護政權前提下,以權謀私給自己撈點好處而已,沒有人存心把它搞壞。但整個曆史的演進,從西周,到秦漢,再到明清,越來越差。你奔著好的念頭去,得出一個不好的結果來,能不惆悵嗎?”

要弄清楚中國政治,必須有參照係。於是“惆悵”之後,又有了《費城風雲》。

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全世界議論紛紛,或譴責或叫好,但沒人小看。易中天就想研究美國。目的是“看看人家,想想自己”。書名最初叫《艱難的一躍》,取材於麥迪遜的《辯論》。但出版後很“艱難”,不好賣,又把原來的副題《美國憲法的誕生和我們的反思》做了書名。最後廣西師大出版社出了圖文版,書名改為《費城風雲》。

這本書的寫作,讓易中天對民主和法治有了新的認識:“民主並不隻是讓人說話、征求意見等等。民主的核心,是‘權為民所授’。主權在民,政權民授,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後來他講先秦諸子,就特別注意到孟子關於上天和人民共同授權的思想。

這時回頭再看中國曆史,不能不追溯到春秋戰國,於是有了《先秦諸子百家爭鳴》,也就有了《我山之石》和《中國智慧》。至於《書生傻氣》和《公民心思》,“算是土匪打劫之餘,打的獵吧。”易中天說。

電視:“你怎麽看學者明星化”

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嘴巴,屁股一定要坐到人民大眾中去。

轉型是成功的,但開始並不容易,難就難在話語習慣。易中天發現,馬克思早就說過,研究的方法不等於表述的方法,就看你打算說給誰聽。你的讀者如果是大眾,那就不能端著,不能拽。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嘴巴,屁股一定要坐到人民大眾中去。

一通百通,方言、俚語、段子、順口溜,易中天張口就來。鳳凰衛視《縱橫中國》欄目總策劃王魯湘和策劃助理陳勤發現了他,請他到成都拍四川篇。在演播廳,王魯湘問,李白有《蜀道難》,郭老有《蜀道奇》,你能不能也弄個“蜀道啥”的?易中天脫口而出:蜀道通,蜀道暢,蜀道通了四川隨你逛。四川火鍋麻辣燙,四川姑娘都很開放。全場笑翻。

調侃之後還得找補回來,於是他又說:蜀道通,蜀道暢,蜀道直通青天上。銀燕穿空任翱翔,鐵馬奔馳通康藏。山有情,水無宕,蜀中父老頻相望。請君多到四川來,看我天府新氣象。

從此易中天頻頻出鏡。陝西衛視“開壇”欄目組,總結出“易中天談話法”:在第一時間,用最雷人的語言,最另類的表述,把最重要的觀點拋出來,然後再去論證說明。有期節目,主持人李蕾拿了一本封麵是“保衛張藝謀”的周刊問,讚成這個說法嗎?易中天說,我讚成,但要加三個字——“的觀眾”。主持人問為什麽?易中天答:因為觀眾已經中了他的“十麵埋伏”。

這當然是電視人喜歡的風格。做《縱橫中國?湖北篇》武漢那一集時,嘉賓討論武漢人的精神。易中天馬上用武漢話說,就是“唰喇”,意思是“快”。武漢人喜歡快,不喜歡慢。比如吃熱幹麵,就得快。做也要快,吃也要快。但更多的時候,不是指物理速度,而是心理速度,也就是“爽”。他進而解釋:唰喇,也許是“爽朗”的音變。但依照武漢人“該出手時就出手”的性格,也可能是拔刀子的聲音──“唰喇”。

熱幹麵,是武漢人最愛吃的早點;唰喇,是武漢人最愛說的詞。兩件事,幾句話,武漢人的性格就說清楚了。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總策劃解如光,碰巧看到了這一集。他立即認定: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解如光沒看走眼。易中天一上百家講壇,諸如“韓信是個待業青年”之類的“易氏語錄”,迅速在網上傳播。百家講壇,人氣大旺。此後,他又開創了好幾個第一:第一個不按套路,自己設計每一集的標題;第一個由主講人變身主持人(采訪王立群)……

電視使易中天由“另類學人”變成“公眾人物”,也有人說變成“電視明星”,或者叫“學術超男”。有記者問他怎麽看“學者明星化”,易中天反問標準是什麽。記者們湊了湊,給出四條答案:知名度高,出鏡率高,粉絲眾多,采訪不容易。易中天答:按這個標準,領導人不也是明星嗎?

有人把這歸結為“會說話”,易中天說:“這不是技術問題,更重要的是態度,還有準備。百家講壇,隻是結果。”

獨立知識分子:路見不平插句嘴

“我確實沒什麽境界,但我絕對有底線,我是‘底線主義者’。”

2006年前後,易中天完成了他人生的第四次轉型,從“另類學人”變成了所謂“公眾人物”。隻不過,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前三次是“自找的”,這一次是“被轉型”。

“被轉型的感覺怪怪的。”易中天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有些事,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有些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但有些事,你不能不管。”

易中天確實管了不少“閑事”:李輝質疑文懷沙案、餘秋雨涉嫌詐捐案、南京虐狗事件、礦難、暴力拆遷和拆遷條例、三鹿奶粉、清退代課教師、汪暉涉嫌抄襲案、反三俗、藥家鑫案、脊梁獎、溫州動車事故、郎鹹平專訪郭美美,等等。這些時評發表後,有人叫好,有人生氣,有人說他“不甘寂寞”,有人說他“多管閑事”,有人因此把他歸為“公共知識分子”,也有人覺得不像。

“不是不像,壓根就不是。”易中天說,他並不是一個有境界的人,也沒有什麽責任感和使命感,隻是常常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再就是出於“自私”,比如關心拆遷問題,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的房子被人強拆;關心三鹿奶粉,是擔心自己的孩子喝到三聚氰胺:“如果拆房子和做奶粉的也這樣想呢?豈不就沒事了?”

“我就是個‘出來打醬油的’,路見不平插句嘴。”易中天說,他更願意把自己看成“獨立知識分子”。公共知識分子每天都得看新聞,每件事似乎都必須發言表態,他覺得被一種社會責任和道德需求綁架。“是非已經夠多的了,再‘公共’一把,還活不活呀!”

成為獨立知識分子,前提是經濟的獨立。沒有經濟獨立,就沒有人格獨立,也不可能有思想的獨立。“請注意,是‘獨立’,不是‘富有’。”易中天強調,“不是說要變成大款,富可敵國,而是說要能自食其力。你可以安貧樂道,一簞食,一瓢飲,但這粗茶淡飯得是你自己的。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隻能沿街乞討,見人就叫大爺,有尊嚴嗎?”

易中天認為知識分子錢多了不是壞事。有錢可以買凶,也可以救人。金錢本身,跟善惡沒有關係,就看你怎麽用。人窮未必誌短,為富也未必不仁。安貧樂道固然好,富而樂道就不可以嗎?“多少得有點家底。有家底,就有底氣。”易中天說他的想法跟“張麻子”差不多,就是“站著把錢掙了”。“坦率地講,現在多少萬也買不了易中天,錢見多了!再說,既要掙錢,又要站著,你以為容易呀!”

“我確實沒什麽境界,但我絕對有底線,我是‘底線主義者’。”易中天說。他認為,底線比境界更重要。一個人,可以沒有境界,不能沒有底線。沒有境界,頂多差勁一點。沒了底線,就會出大問題。比方說,我孬,我慫,我膽小怕事,我不敢為民請命,這沒關係。但如果居然說什麽“縱做鬼,也幸福”,就不是東西了。

易中天認為,一個學者,可以“關起門來做學問”,也可以“打開窗戶說亮話”。

關於邏輯:“每個領導心中都有一個弱智的上級”

中國邏輯的特點是:一事當前,不問是非,先問親疏;不問道理,先問態度;不問事實,先問動機。

易中天人生四次轉型,第一站在新疆,第二站在武漢,第三站在廈門,第四站在哪裏?電視台嗎?還是飛機上?

“這回沒有地點了。”易中天笑言:“如果能有時間段,我希望是在先秦。”

他的“百家講壇”三係列,雖然引起注意的是《漢代風雲人物》,引起轟動的是《品三國》,但他自己更看重的是《先秦諸子百家爭鳴》。

“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節目和這本書的特殊之處。”易中天惆悵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以前講思想史,都是一家一家地講,一人一個章節,比如‘孔子的思想’、‘老子的思想’。我是把他們放在一起進行PK。否則,怎麽能叫‘爭鳴’?”

之所以采取這樣一種特殊的講法,易中天稱之為“啟迪智慧”:

“啟迪是很重要的。智慧跟知識不同。知識可以授受,智慧隻能啟迪。電飯煲可以做飯,也可以熬粥,這是知識。電腦出點小問題,不妨重啟試試,這是經驗。洗衣機壞了怎麽修,這是技術。這些都可以教,也學得會。智慧就教不了,隻能把別人的智慧展示出來給你看,然後自己去悟。所以,我講先秦諸子,題目就是‘儒墨之爭’、‘儒道之爭’、‘儒法之爭’,把他們如何過招演示給你看,你自己去體會。”

這種講法一時難以讓人適應。許多觀眾聽完,還是會問:我們應該學誰呢?他們的哪句話,可以指導我做人、做事、做生意呢?“他們總是希望有一個現成的標準答案,不肯自己動腦筋去想,也不會想。”易中天感歎,“這都是中國教育造的孽!”

提起中國教育和當下文化,易中天痛心疾首。他認為,中國教育最大的罪過,是“把人腦子搞壞了”。當下文化最大的問題,不是“娛樂化”和“庸俗化”,而是“弱智化”。

有一次,媒體群訪。一記者問易中天最近忙些什麽,易答在家看孩子。兩歲半的外孫女擱我們家,所以我得研究“孫子兵法”。這記者馬上坐直了身子,興奮地問:易老師,你用《孫子兵法》指導幼兒教育,請問這是不是國學的現代運用?眾人大笑。

餘秋雨宣稱,自己“以一人之力量,在災區獨資捐建三座圖書館”。易中天質疑:一分錢沒給,又沒給水泥、磚頭、瓦片,就送了些書,難道圖書館是紙糊的?房子是人家掏錢蓋的,怎麽可以叫“秋雨圖書館”?馬上有反對者說:台灣不是也有一個“中天電視台”嗎?易中天哭笑不得:我說過那電視台是我捐建的嗎?

易中天認為,這是典型的“中國邏輯”。中國邏輯的特點是:一事當前,不問是非,先問親疏;不問道理,先問態度;不問事實,先問動機。在某電視台,主持人問易中天,你質疑餘秋雨,是不是為了保持名人熱度?這就是問動機了,而且怎麽回答都錯。“這就像是商店的營業員問:你到我們這裏來,是不是想偷東西。”

所以,易中天說:我拒絕回答愚蠢的問題。主持說,這下我們完不成任務了。易中天說,這不怪你。我知道,是你們領導弱智。女主持忙說,我們領導不弱智。易中天脫口而出:這年頭不弱智還能當領導?

這段視頻在網上瘋傳,不少領導讓秘書點開給自己看。一次,一位正廳級幹部宴請,特地請他再講一遍。講到最後一句,此幹部一口茶噴了出來,笑畢,說:“我知道你說的不是我。”說完又笑。

易中天感慨:“每個做領導的,心中都有一個弱智的上級。”

所以,寫完《先秦諸子百家爭鳴》,他又寫了《我山之石》和《中國智慧》。易中天很看重這三本書:“我們原本是一個極其智慧的民族。但如果還這麽下去,那可真是不肖子孫,要愧對祖宗的!”

文集最後一卷,是兩本時評。按照易中天的說法是“打醬油”。第一卷收錄的文學作品,按企業家馮侖的說法是“青春痘”:“文學是你年輕時長的青春痘,老了就隻有老年斑了。”

易中天顯然不想過早長出“老年斑”。他說,人們都講“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他的說法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不斷變新浪”。

“我一直在變。我的老年斑會怎麽樣?也沒人知道。”易中天說。

《南方周末》記者朱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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