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走近顧準 (3)

來源: pintai 2011-09-28 16:01:3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2497 bytes)

錢鍾書當然還有書生氣。1982年夏天,胡喬木寫了幾首詩,請錢鍾書幫他看看、改改,說是自己做舊詩總是沒有把握。這在胡喬木,無非表示一種禮賢下士的姿態,在錢鍾書,也隻要動一兩個字,再打個哈哈,便彼此相宜,大家都有麵子。誰知道通曉世故洞察人情的錢先生,居然書生氣又發作了,把胡喬木的詩改得一塌糊塗,塗改、批注甚多,弄得胡喬木哭笑不得,隻好由李慎之來打圓場。事後,錢鍾書去信向胡喬木致歉,道是我隻能充個文士,目光限於雕章琢句;您是誌士仁人而兼思想家,因此自己改的好多不合適雲雲。話說得很客氣,但誰都能聽得出那味兒來。

這也不奇怪。錢鍾書畢竟是書生。即便再深自謙抑,那一份書生意氣,其實是清除不盡的。他和顧準一樣,常常有忍不住的時候。實在耐不住,就會罵人。於是,錢鍾書平日闖下的禍,到了他老病不能言的日子一樁樁爆發,累壞夫人楊絳。先是他當年在西南聯大,是否說過吳宓太苯,楊絳說不可能,因為吳宓是錢鍾書敬愛的老師,她還特意讓人寫下證詞,好像要提供庭審似的;後是錢鍾書在美國有沒有罵過馮友蘭,楊絳說不可能,因為馮友蘭是錢鍾書的五大恩師之一。但她的辯白相信的人實在不多(駱玉明《近二十年文化熱點人物述評》)。為什麽信得人不多呢?就因為那些話那些事,都帶有錢鍾書的風格,就像三年當市長,五年當總理很像顧準的口氣一樣。

的確,無論稟賦、性格、才華、人品,顧準和錢鍾書都不乏相同之處。因此,他們都是文革後期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最受中青年學者崇敬的人。那時,蟄居在八號樓、還在思考娜拉走後怎樣這個大問題的顧準,身邊聚攏了一批中青年顧迷;而正在六號樓撰寫《管錐編》的錢鍾書,身邊也聚集著一批中青年錢迷。這不但說明,杜絕思想交流,阻礙知識傳播,讓天下滅絕人性,隻不過專製主義者一手遮天的病態妄想而已(高建國《顧準全傳》),同時也說明,顧準和錢鍾書兩人,有著怎樣的個人魅力。

然而兩人的境遇,卻也有天壤之別。

1949年以後的錢鍾書,大體上風平浪靜,少有磨難。非但如此,他還頗受恩寵。他是《毛澤東選集》英譯委員會主任(一說顧問)和《毛澤東詩詞》英譯本的定稿人,據他自己說,還因此而為吃一塹,長一智發明了一句押韻的英文成語。他也可以公然謝絕江青的盛情邀請,不去人民大會堂參加國宴。這種福份,顧準連想都不要想。即便在文革中受衝擊,其最高紀錄也不過挨了一耳光,比起顧準差點被活活打死,豈可同日而語?

原因同樣是多方麵的。比方說,兩人身份不同。顧準是黨員,錢鍾書在黨外;顧準是領導幹部,錢鍾書是專家學者;顧準雖然有名,但那是官聲,比起錢鍾書的文名來,就差得遠了。總之,顧準很容易被看做黨內異己份子,錢鍾書則多半被尊為黨外社會賢達。這樣兩種不同的身份,即便犯了同一案子,處分也是不同的。建國以來的曆次政治運動,對黨內的處分總是比黨外的重,這也是嚴於律己寛以待人吧!何況錢鍾書又沒有犯過案。

這就有意思了。以錢鍾書的個性,其實是很容易出事的。知子莫如父。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老先生,早就發現他這兒子有一種惹事生非的稟性,便特地給他起了個默存的字,語出漢代揚雄的默默者存,意思是要他管住自己的嘴巴,少惹些口舌之災。現在我們知道,錢鍾書並不能完全管住自己,卻也不是完全管不住。1992年,有兩個年輕人(董磊和孫小玲)受托去錢家取校樣,錢先生居然對這兩個素不相識的青年提出如下忠告:一個人對自己身邊的人甚至自己的朋友,在與他們說話時要十分謹慎

接著錢先生講了為什麽要謹慎從事的道理:如果對方是小人,可能會把你賣了;如果對方是軟蛋,可能會去做偽證;如果對方可靠,則可能會為了保護你而犧牲自己。總之,心中毫無阻礙,說話毫無顧忌的人,很可能害人又害己。這話說得實在是夠世故的。但如果當真世故,又不會說出來。可見錢鍾書還是憋不住。憋不住,便隻好對兩個素昧平生平生的年輕人說。因為倘若惹出事來,還可以賴賬。又可見,錢鍾書還是有點小世故。

說來也是有趣。顧準是搞政治的人,卻書生氣十足。錢鍾書呢,原本是書生,卻比顧準更懂政治。1957大鳴大放的陷阱,錢鍾書就沒有掉進去。是年春天,錢氏那有詩雲:駐車輕曠小徘徊,隱隱遙空碾薄雷。脫葉猶飛風不定,啼鳴忽噤雨將來,這是何等的政治敏感:風不定雨將來,那就還是閉上嘴巴,不要吧!那天意難測的遙空,已然隱隱地碾著雷霆呢!

然而顧準卻聽不到雷聲。其時他正在中蘇聯合考察的旅途中,不知北京已是風聲鶴唳,專政機器正張開巨網,專等毒蛇出洞,遊魚上鉤,更不知道他的反黨言論政治問題在北京已被揭發。心直口快的顧準,肆無忌憚地大放厥詞,天天發表右派言論,弄得自己頭上和維吾爾族姑娘一樣,辮子一大吧。這就和錢鍾書相差太遠。1957年春,錢鍾書也在去湖北省親的旅途中,且反右鬥爭尚未開始,不少人鳴得正熱鬧,錢鍾書卻聽得見隱隱遙空碾薄雷,他的一生平安,難道不正是其睿智所使然?

但這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錢鍾書是一個純粹的讀書人。讀書人不等於就不問政治,卻可以不介入政治,從而做到慎思不妄言。而且,錢鍾書還不象中國許多讀書人(比如馮友蘭)那樣,把自己看得非常重要,認為自己應該而且能夠為帝者師為王者師;也不像中國許多讀書人(比如顧準)那樣,認為自己腰杆是硬的,肩膀是鐵的,可以擔盡天下的憂樂,挽狂瀾於既倒。他十分清楚自己不過一介書生,能做的隻有學問。而且,把學問做好也不容易。能讓學術薪盡火傳,就對得起每天吃的的那份糧食了。因此他能超脫。

顧準卻不能超脫。因為他既是讀書人,又是革命者,而且首先是革命者。對於他來說,革命比讀書做學問重要多了。如果說,陳寅恪是以學術為生命並拚死力爭,那麽,顧準則是以革命為生命並拚死力爭的。他不能夠把自己從這個青年時代就為之獻身的事業中分離出來。即便被打成右派反革命,開除黨籍,也要大聲宣布:我是共產黨員

因此,娜拉走後怎樣,即革命成功後該怎麽辦這個問題,別人可以不思考,作為革命者兼思想者的顧準卻不能不思考;別人想清楚以後可以不說出來,顧準卻不能不說出來。這就是顧準常常忍不住的根本原因。而且,由於上述問題具有不可回避的現實性和操作性,就注定了顧準必定要對現實問題發表意見,哪怕這個所謂現實問題隻不過是房子怎麽蓋,飯怎麽吃,怎樣既應付上級又不讓農民吃虧太多等等。

顧準和錢鍾書的區別還在於他們對人的看法不一樣。錢鍾書真的知道人之醜陋、愚蠢、虛偽,是沒法子的事情,知道世界喜歡在荒誕、滑稽裏鬧成個興高采烈的樣子(駱玉明《近二十年文化熱點人物述評》)。所以錢鍾書並不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太重,也不把別人的荒唐看得太重,因而能夠活得幹淨、明快、輕鬆、瀟灑,在明智清醒的同時保持一份幽默感,還能偶爾任性一下。顧準卻相反。在他看來,人也好,世界也好,目前這種狀況都是不對頭的,而且是有辦法的。因為不對頭,所以他要革命;因為有辦法,所以他要思考。

他在晚年不要命地閱讀、翻譯、思考、寫作,就是想找出一個使人類避免苦難、得到幸福的辦法來,並把這辦法告知世人。可見,顧準其實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和理想主義者,盡管他主張經驗主義;錢鍾書則其實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和現實主義者,盡管他生活在超現實的學術世界裏,而且活得快樂。實際上,真正的樂觀主義者是不會快樂的,徹底的悲觀主義者才快樂。所謂樂觀主義,實際上是相信世界總會變好。他總有一個理想模式在那裏。然而世界在事實上又並不如他所想象的那麽美好,因此他們痛苦。悲觀主義呢,沒有那個理想模式,也不認為世界當真就會多麽好,現在這樣就不錯了。結果他們快樂。

至於錢鍾書先生,則不但活得不沉重,也不肮髒。顧準曾不止一次不無沉重的地說:我手上沒有血!錢鍾書的手上又何嚐有血?但顧準為了手上不沾血而付出的代價,錢鍾書卻似乎沒有付出過。這固然有客觀上的原因(錢鍾書沒有顧準那麽多說不清的關係要交代),卻也與錢鍾書的處世哲學不無關係。錢鍾書基本上是堅守默默者存的誡言,閉門不問天下事的。有人甚至因此而指責錢先生,認為像錢先生這樣麵對暴政保持緘默,至少在顧準的光照下應感到無地自容。依我看這是苛求了。

而且,這種苛求並不好。顧準當然是勇敢的、堅毅的、讓人敬仰的,但我們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成為顧準。成不了且不說,當真都成了,沒準也可怕。用顧準的話說,就是與其號召大家做海燕,不如承認多數是家雀,同時承認家雀的各種權利(《顧準日記》)。世界畢竟是由普通人組成的,對於普通人來說,做人隻要有一條底線就可以了。比方說,手上不能有血。又比方說,不能做虧心事。隻要能守住這條底線,保全自己也就無可厚非。在這方麵,並不普通的錢鍾書倒是為眾多的普通人作出了表率。

正直的知識分子其實有很多類型。有顧準那樣的,也有錢鍾書、陳寅恪這樣的。陳寅恪也沒有像顧準那樣去拿雞蛋碰石頭,明知不可而為之。但陳寅恪同樣堅守著他的底線,那就是自由思想,獨立精神,就是士可殺而不可辱,就是飯可以不吃,衣可以不穿,學問也可以不做,而氣節不能虧。所以讀《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就和讀《顧準全傳》一樣,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是啊,陳寅恪的底線如此之多,還要公開亮出來,他活得怎能不沉重!

當然,這裏也仍有專業和性格方麵的原因。即使因為學人,較之研究經濟學和哲學(還有數學)的顧準、治史的陳寅恪,錢鍾書更富於文學家和藝術家的氣質。何況他從小就是一個頑童。甚至在已為人父之後,他還會做一些頑皮的事,比如大熱天用墨汁在熟睡的女兒肚子上畫一個大花臉(那時女兒還是一個小娃娃),或者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埋在女兒被子裏,聽她驚叫然後大笑。這是我們從季康夫人(楊絳)的文章裏得知的。總之,錢鍾書對待人生,多少帶點遊戲態度。甚至對待學問,也多少帶點遊戲態度,而顧準和陳寅恪是少有這種遊戲態度的。他們也開玩笑,也有幽默感,也談笑風生,卻不會遊戲人生。隻有生性頑皮而又看穿一切,遠於政治而又多談文藝的錢鍾書,才能以遊戲的態度藝術的態度看待生活,活得富於情趣和情感。

無情未必真豪傑

顧準其實也是極重感情的人。

1974
1111日,顧準被確診為癌症晚期,癌腫大如雞卵,卡在心髒與氣管之間,並已擴散,實際上已無法醫治。這時的顧準,可真如批判他的那些人所言,隻有死路一條了。對於顧準這樣的革命者來說,死原本不足畏。甚至,由於他多年來受盡苦難受盡折磨,死亡於他,可能還是一種解脫,至少不比生來得沉重。然而顧準卻死不瞑目。

因為直到臨終那一刻,他的五個子女沒有一個來看他。

顧準的子女和他正式斷絕關係,大約是在1967年底。此前,同年118日陰曆小年夜,妻子汪璧已提出離婚,在家的孩子也開始不再理他。這當然是因為顧準第二次被打成右派,並且成了極右派,而文化大革命已全麵展開,政治形勢變得更加嚴峻。在這個從朝不保夕的日子裏,顧準繼續留在家裏,隻會給這個家庭帶來更大的災難。考慮到“1957年以來我欠下這個家庭這麽多債,以後不應該再害親人,顧準同意了妻子和子女的要求。而且,說實在的,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但,藕雖斷,絲相連,人還在,心不死。離開家庭孤身一人過著形影相吊生活的顧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妻兒。他甚至癡情到這種程度:剛剛挨完批鬥,擦一把臉,便抓緊時間搞翻譯,天真地幻想今後還能用這些稿費補貼子女。至於一次次的找尋,一次次的聯絡,一次次的托人傳話,就更不在話下。現在,他已經病入膏肓,行將就木,就是想害人也害不了啦!在這人生的最後日子裏,他多想看看自己的子女啊!哪怕隻看一眼也好呀!

被老友陳易稱為英雄肝膽,兒女心腸的顧準,此刻幾乎隻剩下這唯一的一個心願了。他的另一個心願——完成宏大的研究計劃,已無法實現。但不能再寫作,是沒有法子的。再見子女一麵,總是可以想辦法的吧?這個念頭如此的強烈,以至於顧準咬緊牙關,又做了一件違心的事。

在顧準被確診為癌症晚期後,在他朋友的強烈呼籲下,經濟研究所決定給他摘掉右派帽子,條件或者說必須履行的手續,則是在一張預先寫好我承認,我犯了以下錯誤的認錯書上簽字。這對顧準,無異奇恥大辱,同樣將死不瞑目。因此,盡管來人反複說明,他們完全出於好意,顧準仍倔強地表示,承認錯誤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他也不需要、不在乎摘什麽帽子。但是,當他聽朋友們說,如果你摘了帽,子女們就會來看你時,顧準忍痛含淚用顫抖的手簽下了這個死都不肯簽署的文件。他流著淚對駱耕漠、吳敬璉說:我簽這個字,既是為了最後見見我的子女,也是想,這樣也許多少能夠改善一點子女的處境。這可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顧準的這份癡情實在感天動地,就連經濟所革委會的負責人也動了惻隱之心,去信給顧準的幼子,要他們來醫院護理。

然而得到的答複是:不來,不來,就是不來!顧準的幼子顧重之(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回信說:在對黨的事業的熱愛和對顧準的憎恨之間是不可能存在什麽一般的父子感情的我是要跟黨跟毛主席走的,我是絕不能跟顧準走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采取了斷絕關係的措施,我至今認為是正確的,我絲毫也不認為是過分

他們終於一個都沒來。恩斷義絕,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顧準的家庭悲劇,無疑是當時千萬個家庭悲劇之一例;和有問題的父母劃清界線,也是當時帶有普遍性的一種行為,而且受到肯定和鼓勵。問題是,並非所有黑幫走資派三反分子牛鬼蛇神的子女配偶,都和他們斷絕關係。劉少奇的沒有,鄧小平的沒有,陳寅恪的沒有,錢鍾書的沒有,我自己一些親屬、世交、熟人的子女和配偶也沒有。就算聲明劃清界線斷絕關係,也不過是明斷暗不斷,或者在運動初期揭發批判,運動後期又重返家庭。至少,在其彌留之際,總要來盡點人子的義務。正如顧準悵然慨歎的:人都快死啦 ,還怕受什麽影響?像顧準子女這樣絕情的,還真不多見。

原因究竟何在?是他的子女不好嗎?不是。顧準曾對他的小朋友徐方(咪咪)說:我的子女,那可是叫花子吃老鴨——個個好哇!是他們當真來不得嗎?也不是。軍宣隊發了通知,經濟所革委會都希望他們來,政治上還能有什麽問題?再說顧準的告別儀式,長女顧淑林和長子顧逸東也去了麽,難道活人見不得,死人就見得?到醫院去護理病人是劃不清階級界線,參加告別儀式就是階級立場堅定?講不通嘛!那麽,是他們和父親沒感情嗎?更不是。顧準是不怎麽管家顧家。早期工作忙,沒時間;後來當右派,沒資格。

何況被隔離審查和送去勞改又有好幾次。但不等於子女們就從未得到過父愛,因此對他們父親的死活無動於衷。參加告別儀式那天,顧淑林和顧逸東特意提早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協和醫院,等著向父親的遺體告別。儀式結束後,姐弟兩人抱頭痛哭,心中的哀傷難以言傳。事後,顧逸東把一切責任都攬了下來:過去的事情,都是我這個做兄長的的責任,請求世人不要責怪我的弟妹。可見,他們既非無情無義之人,也非品質惡劣之人,然而他們的所作所為卻又實在難以讓人接受和理解。

是不好理解,再怎麽說,顧準也是他們的爹呀!沒錯,當時的顧準確實又,誰沾邊誰倒黴,但也不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顧準的弟弟陳敏之、老朋友駱耕漠、弟子吳敬璉等等就沒有回避(顧準病危時他們都在床前陪伴),就連張純音的女兒咪咪(徐方),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也和顧準成為朋友。就在顧準的子女拒絕來醫院看望護理他時,遠在蘭州的咪咪卻給她敬愛的顧伯伯寫信說:我就是你的親女兒。兩兩對比,難道不發人深思嗎?難怪當顧淑林和顧逸東參加告別儀式時,一位老先生看他們的眼光,會像刀子一般。

我們不想責備誰。我們也沒有資格責備誰。我們自己在那個荒唐年月裏幹的荒唐事還少嗎?有什麽資格對別人說三道四?但事情卻必須搞清楚。為了曆史的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找出原因並引以為訓。

那就恕我不恭了。

依我的猜測,子女們不願見顧準,倒未必是自私(怕受牽連和影響),多半也是心裏有一份怨恨(這一點想必他們現在不願意說出來)。所謂怨恨,也未必是因為顧準了他們,而多半是因為顧準害死了他們的媽媽。顧準的妻子汪璧是在196848日服毒自殺的。直接的原因,可能是她1964年在在家中幫顧準銷毀積存多年的手稿筆記一事被揭發,因此遺書上有幫助反革命分子銷毀材料罪該萬死的字樣。其實,早在1967年她與顧準離婚之前,就已經有了自殺的念頭。

 文革剛爆發,她就受到顧準的株連而被批鬥,既是走資派,又是狗右派的臭婆娘,後來又被當眾宣布開除黨籍,而這一切,又無不與顧準有關。從這個意義上講,也可以說汪壁就是顧準害死的。汪壁被逼死後,幾個頓失庇護的孩子哭得昏天黑地,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隻好姐弟幾個相互幫襯攙扶著,料理了母親的後事。這個時候,那個害死媽媽的顧準在哪裏呢?他可曾來看亡妻一眼?可曾來為喪事出一把力?可曾來安慰一下痛失慈母的兒女們呢?沒有。

這當然不能怪顧準。當時,他也在千方百計打聽家人的情況,甚至在為家人攢錢攢糧票。但他被牢牢地管製住了,一點消息也得不到。他同樣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可惜這些情況子女們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未必能抹去心頭的陰影。至少是,一邊是很少回家、卻不斷給家裏惹麻煩添亂子帶來災難的父親,一邊是受盡驚嚇、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母親,做子女的站在誰一邊,將心比心,還不難理解嗎?

子女們毫不猶豫也別無選擇地站在了汪壁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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