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有這樣一個農民

記中國的生態種植農民---安金磊


為了“養”麻雀而種穀子?周圍的農民們沒人會這麽幹,但他們早就習慣了安金磊的“另類”——7年前,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包下村子邊緣常年無人問津的一塊土地,開始了自己的有機農業試驗。比起7年前,比起周圍的田野,安金磊的四十畝農地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


棉花的神話
安家的棉花對鄉親們來說,幾乎就是一個神話。
在河北省棗強縣馬屯鎮東紫龍村,大部分人家遵循著同樣的生存模式———青年人進城打工,但除了供養自己在城市裏的生活,很少有更多餘錢拿回村裏;父母帶著孫子們在家耕作,小麥是全年的口糧,而主要的經濟作物棉花,就是老人看病、孩子上學、一家老小買日用品的來源。
2006年入秋,馬屯鎮幾乎所有的棉農都皺著眉頭。收獲季節開始了,但連續兩個月的伏旱讓棉株幹渴不已,嚴重的已經成片死亡。
黃昏時分,安金磊經過金順(化名)的棉田。金順正在向經過的鄉親打聽棉花的行情:“咋樣啊?有消息沒?”
“有說是兩塊七八的。沒人來收咱也不知道啊!”
棉花的行情,是整個收獲季節最重要的話題。
金順望著自家的棉田——棉株隻有半人高,在幹旱中掙紮了兩個多月後,不斷顯出枯萎的紅褐色。而在安金磊的棉田裏,一片油綠的棉株,直長到人的胸膛那麽高,不但看不到一棵病株,還開著大朵的花兒,不斷生出新的棉朵。
馬屯鎮的人們已經習慣了———2004年的大麵積枯黃萎病中,這片棉田也是如此。那一年絕收的棉農不在少數,病株占到三四成已經幸運。可安家的棉花保持著最適宜的含水量(9%潮度),畝產達到400斤,每天都有十幾個人來看新鮮。
2006年已經沒人來看熱鬧了,金順對安金磊匆匆點點頭,便忙著繼續打聽棉花行情去了———他2005年就已經放棄了向安金磊取經的想法。
2005年,金順和其他鄉親們一起,得到了安金磊分贈的自育棉種。他喜滋滋地種下去,長勢卻跟往年差不多。
再問,他就覺得安金磊的做法“不靠譜”了。
在金順眼裏,一個好農民是不應該讓土地閑著的,“豈不耽誤了收成?一家人就靠這幾畝地,能多種就多種幾茬。”可每年,安家的土地都輪流休耕至少三個月。休耕期間,他專門讓土壤長草,涵養地力。安金磊說,“土地跟人一樣,不能總幹活不休息啊。”
金順家每年都用買來的種子,“那是專家研究出來的,能抗病蟲害,收得還多”,但安金磊寧願相信土生土長的、“經風雨多年”的種子:“本地的種子就像土生土長的人,肯定最適應這地方。”
金順在收獲期來臨之前打殺蟲劑,每畝成本幾十元,但安金磊從來不打。他的棉田邊上,玉米和芝麻像衛兵一樣排成直線。“蛾子更喜歡玉米,有了玉米就不往棉花上去了;蚜蟲不喜歡芝麻的味道,會遠遠地躲開,棉花也就沾光了。”原來是一個誘引、一個驅避。
金順覺得,自從有了農藥,“蚯蚓那東西就不打緊了,有沒有也不耽誤多打莊稼”。但蚯蚓是安金磊最看重的朋友之一,蚯蚓能鬆土啊,他趴在地上細看土壤,臉幾乎要挨到地麵。
於是,金順和更多的鄉親們,繼續他們十餘年來的種植方式。買雜交種子、轉基因種子,加化肥加農藥加除草劑,再加大型機械化,用安金磊理解的話說:“農民受到壓榨,隻好再去壓榨土地”。
2006年,金順家用於棉田的殺蟲劑和除草劑成本,比起三年前高了10%左右,但伏旱後依然大麵積減產,而安金磊的棉田穩產了8000斤,能給他帶來近 4萬元收入——同村裏即便是兩個兒子出去打工的人家,也不過是這個數字的一半左右。他的棉花,在絨長、抗拉的性能方麵是明顯優於其它棉花的。今年,他的棉 花已經被一家紡織廠商全部訂走,準備做成內衣出售,收購價是每斤4.5元。而市價是每斤“兩塊七八的樣子”。

小院裏的循環
在東紫龍村,平均每家操持著十餘畝土地,春天撒種秋天收獲,中間打幾次藥,其餘時間就可以就近打零工了。在工地包點活兒、做裝修、跑運輸,甚至搬運、燒磚,46歲的張國富說:“田裏的活不耽誤,額外還有一兩百塊錢的收入,幹嗎不掙?”
安金磊的力氣,全部花在土地上。天剛亮,5點鍾,安金磊夫婦起床。6點之前,安金磊一定會趕到幾裏外的田裏,去聽蟲子的叫聲。早晨昆蟲活躍,他一聽就知 道土層裏的生物是否豐富。“一定要有蟲剌蛄(一種昆蟲),它們是幫你間苗的,可以保證七八成的出苗率。”而其他農戶的田裏,早已聽不到任何蟲子的鳴叫。同 樣趕早下田,隻是為了更多地趁著天光幹活。
40畝土地,隻有夫妻兩個人,春天一人一把鍬,撒糞肥,一個從南頭撒起,一個從北頭撒起;秋天腰間綁個纖維袋,摘棉花,一個從南頭摘起,一個從北頭摘起。 偶爾擦身而過,說上一半句話。更多的時候,頭也顧不上抬。晚上,人們吃過飯、開始看電視的時候,實在是黑得什麽看不清了,夫妻倆才走在回家的路上。安家的 晚飯,經常在八九點鍾。
他們的小院在一條土巷子深處。三間磚房大屋,一個月洞門,和一棵大棗樹籠罩下的後院。房子是十年前蓋的,在村裏屬於中上水平。
表麵上,安家和別的農家院並沒什麽不同。住上一天,就知差別———
洗碗用絲瓜瓤,燒水用玉米棒,洗頭用堿麵,每天進門,順手從藤蔓上摘下新鮮薄荷葉,放進新沏的茶壺;飯後的碗筷用玉米麵粉擦一遍,油汙便幹幹淨淨,清水一衝即可。用後的玉米麵粉拌上瓜果菜皮,就成了狗的美餐。玉米、芝麻、棉花等的秸稈全部留下,成為來年的堆肥原料。
安金磊床下住著一隻蟋蟀,每晚“唱歌”。房頂上的容器專門用於接雨水喂鳥。女主人在廚房忙碌的時候,燈繩上趴著一隻蟬。安金磊進門洗手,臉盆從來是斜著放的———他隻舀一瓢水。
存款在一天天增多,但他搞不清楚有多少,這數字對他也沒有什麽意義。除了電話費和孩子上學的費用,這個家庭很少有生活消費。“錢在大自然裏完全用不上 嘛!”他的屋子裏簡單得不能再簡單。老式單人沙發,木頭方桌,木板床。有電視,但十幾天都不開一次。二十年前的金星電視機,隻能手動切換8個頻道。一般的 農舍裏常掛著電信或移動公司贈送的年畫,安金磊家的牆上是兩幅字:“持身同鐵漢,慎語學金人。”
著急起來,安金磊在人前會打嗑巴。但麵對土地時,總能聽到他在喃喃自語。
收芝麻時念叨的是:“(芝麻)這東西真有意思———”
蟋蟀聲起,又聽到他的喃喃自語:“這多好,不用電就能聽到音樂。”
“傻蛋出來了”
“磊子?那可是個強種。”同村的張大爺這樣評價安金磊。
十五年前,安金磊走出農校,在國營農場當技術員,開始種植西瓜。初次打開除草劑瓶子的感受,在多年後依然記憶猶新:“太難聞,開了一瓶,就再也受不了了。”
他憑本能覺得:這樣的東西用下去,“土地肯定很難受,植物肯定很難受。人們常常把大地比作母親,往土壤裏施除草劑,不就好比往母親身上投毒嗎?”
接著,一個買瓜者的話嚇了他一跳:“孩子中考,買了幾個西瓜吃,就高燒不退趴下了。到醫院一查——呋喃丹中毒。”(呋喃丹:最常見的農藥之一,用於殺蟲。)
安金磊開始偷偷改用雞糞、葉麵肥和營養液。
1997年農場改製解體,他回到村裏。村子邊緣的40畝,因為路遠地薄,近乎廢棄,往年一般都包不出去。那一年競標,有人出十幾元(每畝土地的承包款),有人出6元,還有出2元的。安金磊開口出了50元。
當時就有人說:“傻蛋出來了。”
當同村人按照習慣、撒種前開著拖拉機施化肥時,他用的肥料袋子上卻寫著“有機肥”。從買有機肥開始,他一小步一小步地試起來。
兩三年過後,他開始自己堆糞肥了,拉著板車,到別的村去收羊糞、雞糞。
但那個時候,他的棉花不比別人家的強到哪裏去。
不愛說話的安金磊,幾乎天天讀書入夜——《中國棉花景氣報告》、《中國生態農業》、《瀕臨失衡的地球》、《自然不可改良》……,還有老莊:“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同一。”這些書讓他想到:“到底農業的功能在哪兒?她不僅是一個生產的功能,更有生態的功能。”
2002年前後,安金磊開始求助於專家。他坐火車到北京,找到農業大學,教授們說我們現在隻有有機農業的理論,實踐還很少,臨別送給他一本書;又找到農 科院,還是送給他一本書,推薦去找國內的有機農業認證中心,結果又是給了一本書。“誰都說這是好事”,但緊接著好幾個人都誠心誠意地說:“這不是你個人能 搞的事,太累不說,也搞不成,沒有效益。”
從北京回來,他依然沉默。他的棉花,每年都比別人家產量低,但他知道:這片薄田的土壤在一天天健康起來。“腳踩上去你能感覺出是有彈性的,蟲剌蛄、蚯蚓都回來了,地裏生出小草了!”
在國際有機農業的通行標準中,化學耕種的土壤至少要經過3-5年無毒無害的恢複期。六七年平靜地過去了,2004年,罕見的災年讓安金磊的棉田成了明 星,他將村邊的薄田涵養成了一塊寶地。那一年,中國農業科學院棉花研究所栽培研究室主任毛樹春親自驅車而來,在他的田地裏“哢嚓哢嚓”地拍著照片。
那一年他很忙,把自己育出的棉種分贈村裏的鄉親們。安靜的小院有人上門來攀談,話裏話外的,隻是想得到一些種子。
如前文所述,人們種下種子,卻很難做到一整套的自然農法、精耕細作。於是,安金磊依然是個獨行者。

 

全縣麻雀大會”
高高的玉米稈後麵,隻看到一條黑影,尖嘯聲劃過小米地———人聲驚動了一隻鷹燕,它從穀子地邊緣騰起來,沿著玉米稈一線飛走了。
鷹燕飛起的地方,安金磊咧著嘴在笑———鷹燕是鷹的一種,專愛吃麻雀。它來了,證明這裏麻雀多,而麻雀多,是足以讓他喜上眉梢的事情。
不久前的一個場景讓安金磊不忍回憶:“我在拉羊糞的路上看到兩畝穀子,田裏麵縱橫交錯地拉著很多網,用竹竿撐著,顯然是防止麻雀等鳥類來吃穀子的。讓人 痛心的是:上麵沾著很多麻雀和燕子,燕子是不吃草的,它們吃穀地裏的蛾子。它們都已經死去了,經過了很多掙紮,最後絕望地累死,在上麵吊著,翅膀被卡著, 實在是慘不忍睹……”
三年前的另一個場景,留給夫婦倆的記憶同樣新鮮如昨:
安家田裏的積水滲到田邊的車輪印裏,形成一個淺淺的水窪,幾千隻燕子圍在邊上搶著喝水!它們擠擠挨挨,喝飽了的還不肯離開,有的蘸著水梳洗羽毛,有的跳鬧嬉戲。這水,並無其他特殊之處——除了無毒。鳥兒們的歡樂,是因為它們終於喝到了不含化肥溶解物的水。
從2006年開始,安金磊為鳥兒們播下了穀子。鳥兒們不但是安家的客人,更是棉田裏椿象、蚜蟲們的天敵。它們幫了安金磊,使得這片從不施用殺蟲劑的棉田,基本不鬧蟲災。 
   每天早晨,四畝穀子地的上空,成百上千的麻雀、燕子從四麵八方聚攏而來。遠遠看去,剛剛展露金黃色的穀子地,會因大批鳥兒的停駐變成灰褐色。一旦受驚飛起,“撲棱棱”的翅膀聲連成密密一片。安金磊一邊收獲旁邊的棉花地,一邊和妻子說笑:“全縣的麻雀在開會呢。”
而一個月前,四畝穀子地裏開的,還隻是“全鎮的麻雀大會”。
2004年,這個從未離開田地的農民,成為著力推廣有機農業的香港公益機構———社區夥伴———的座上賓,之後,他受邀出訪泰國,還在雲南、四川登上了 “農民生計與可持續發展”論壇的講台。2006年12月,在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農村報、天涯社區和中山大學公民社會中心聯合主辦的“2006最具行動能 力三農人物”評選中,安金磊成為32名入圍者之一。


安金磊可以沒有社交,隻與自然共存,這也是他的理想。所以他對於外部世界來說,實在是一個沉默的存在,活得非常自在。

。 但他是一個挑戰,挑戰著一些普遍的帶有社會性的理念,挑戰著每個人心底習以為常的一些思維套路。農藥化肥就等同於科學嗎?更多地付出辛勞就等同於落後嗎? 輕而易舉地殺光田裏的蟲子就等同於人定勝天嗎?視草類為仇敵就等同於以人為本嗎?他給出的回答,是每一個人每天都在遇到的問題:我們與自然、與世界之間, 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取舍得失之間,是怎樣的關係?。

安金磊夫婦是農民中的異類,他們自己的50多畝土地不施化肥,不灑農藥,為的是保護土地的生命力,他們對土地的收成並不關心,覺得隻要能吃飽就可以了,他們甚至還種了片專門給麻雀吃的稷子。誰還在地裏下那個力氣
入冬了,沒有遮攔的華北平原的大片農田上基本上已經沒有人在幹農活,可是安金磊還在他的地裏,小心翼翼地用鐵鎬將田間的塑料地膜翻撿出來,然後再用手拾 淨,手上滿是泥汙和裂開的口子——— 已經很少有農人像他這樣,在田裏出笨力氣了。一般最簡單的做法是:開春時用拖拉機直接耕地,將地膜碾碎,埋在土裏。農活機械化,已經是多少年的“鐵的事 實”。
周圍的空無一人,並沒有打消他的興致,“我覺得老天厚待我,讓我有地種,既有吃的,又能活動身體”。他不習慣像鄰人們一樣過冬憋在家裏,村子裏都是土黃色大平房,依稀響起了嘩啦啦的麻將牌聲,“我們家沒人會打麻將”。
“那樣過10年,地裏就將有1厘米的塑料,還怎麽種地?”安金磊對農活機械化的某些做法很不以為然,皺眉說道。
安金磊的家在河北衡水的東紫龍村,從1993年承包土地開始,安金磊和妻子就開始用最傳統的農業耕作法來打理他們承包的50多畝土地,不用化肥,不用農 藥,經常讓土地輪流“休息”,分割成各種小塊,種上各種莊稼。“什麽品種都有”——— 華北農田一直是傳統規定的棉糧產區,大塊土地一般都被規定種植這兩種主要經濟作物,他偏偏對著幹。
他不是那種鼓吹型的人,“開始就盼著我們能用行動給周圍的人做個榜樣,讓土地能恢複本來麵目,可是,這麽多年了,沒影響到任何人”。即使是習慣於幹農活的老人,也覺得像他那樣太累,“誰還在地裏下那個力氣啊”。
安金磊很難歸類,有人說他是環保主義者,可是他卻很討厭那些遊山玩水、不幹實事的一些環境保護協會。有人說他是快樂農夫,他卻整天焦慮農村自然資源的破壞。有人說他複古,他卻每天使用電腦上網,關心巴西環保部長所說的小農莊試驗進行狀況如何。

 

他那50畝土地
1993年,村裏的土地開始新的承包,離開村子最遠的,灌溉不便的40多畝地沒人要,安金磊出了最高的價錢把它要了下來。妻子小張說:“其實那時候,我們已經做好了不用化肥,不用農藥,按老法子種地的打算”。可是村民們都覺得他們傻。
安金磊那時候還不太會種地,他一直讀書到高中畢業,畢業後上了農校,家裏就隻有幾畝地,根本不用他下田,“也許就是從小沒幹過農活,對農田毫不厭倦,反而充滿新鮮感”。
可是如何用老法種地?他們兩個生於上世紀70年代的人毫無經驗,開始時去請教老農民,人人都知道用化肥,糧食和菜都不好吃,老農民也這樣說,可是讓他們 不用化肥,他們“咦”地拖長了聲音表示懷疑。“老農民都被饑荒嚇壞了,他們想的是如何高產,化肥是高產量的最好保證。”
安金磊不僅不用化肥,也不想用農藥,“用了農藥,莊稼是保住了,可是田裏別的蟲子都死光了,那個係統就破壞了”。接觸土地後,上了農校的他對自己的整個學習成果開始懷疑起來——— “整天都是說高產,可是高產就是一切嗎?”
除了這偏遠的40畝地,村裏還有他們承包的10多畝菜地,既然沒有既定的法子可遵循,那就按照自己的辦法去耕作吧。他們不除草,隻是簡單用一些雜草堆肥 料;不用化肥,而是積攢一些糞肥,要不就泡些雜草當肥料,付出的勞動力明顯高於其他人,“也沒覺得那麽辛苦。”安金磊覺得自己始終處於自自然然的狀態,幹 累了,就在地頭睡一覺,“正好蚯蚓會幫我鬆田,鳥會幫我吃蟲”。
剛開始產量不高,可是幾年下來,他地裏的莊稼明顯長得比周圍地裏都好,土地恢 複了自己的生命力。他在田裏順手摘了個小玉米,雖然小,可所有的顆粒都飽滿而堅硬———用化肥的土地裏長的玉米顆粒裏都是一泡水,曬幹就很癟。他田裏的棉 花也是這樣,雖然個頭不大,可是纖維明顯比別家的長。

在報紙上看到關於安金磊的報道以後,心裏一驚,他竟跟老公是同鄉。離我們這麽近呢。今年暑假如果有時間一定去他那裏走一遭。其實我的老家跟他的環境是一樣的。有大片的棉田和土地。(一個人10幾畝)可是農民的生活並沒有好到哪裏去,跟文中所提到的一樣。

 

棗強——健康土地上的健康人
棗強縣位於河北東南部的華北平原上,地勢平坦,視野遼闊,一 年之中四季分明,陽光充沛,年降雨量在500毫米左右,大都集中在夏秋三月,屬於典型的溫帶季風性氣候。溫暖濕潤的黃土地豐腴肥沃,利於耕種,當地農民多 以小麥、玉米為主要的糧食作物,棉花為主要的經濟作物。在這裏,棗強與其它南部各縣一起成為國內最大的產棉基地,素有“冀南棉海”之稱。
對此,各方農業專家也都提出過不少改良的意見,然而建立在“人智、人為、人定勝天”思想基礎上的解決之道無法從根本上改變這種狀況,而且有時也不怎麽貼合普通農民與土地的實際情形。
困境背後的根本原因究竟是什麽呢?在進行有機農業案例調查之初,我就一心盼望著能夠找到一位雙腳真正站在土地上,並且對於農村、對於自然本身的規律有著 深刻理解的老師,幫助我們來尋找答案。就在棗強縣的種棉人中,我終於遇到了這樣一位良師益友——流常鄉東紫農村的農民安金磊。
在與安金磊的交 談中,我們了解到對於大部分農民來說,除了困擾已久的病蟲害以外,從水源到土地,從播種到收獲,從生產到生活,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問題——當我們在一個具 體的村子裏談論著具體的可持續農業時,這個話題並不輕鬆。然而另一方麵,在安金磊這裏,我們沒有感受到太多的沉重與無奈,反而有一種發自心底的喜悅與希 望。他十幾年來身體力行走過的可持續耕作之路讓我們看到,一個人如何在發現種種問題時,溯流源始,從根本上入手,一點一滴真誠地探索著解決之道。他的實踐 也讓我們更加堅信:農業的根本出路就在於恢複土地與心靈的健康。


國營農場到自然田園
總會有某些機緣讓這些隱藏的熱情迸發出來吧。就像安金磊,雖 然在生命的前二十個年頭裏從沒幹過農活,在農校中所學的也不過是常規農業的思想與方法,然而一旦拿起鋤頭,卷起褲腿,開始了自己的農耕生涯,他對於土地的 深情也就好像在一夜之間被喚醒了。很難說清最初的那粒火種是如何種到心裏去的。或許是來自於從高中時代起就一直在閱讀的那些內質豐厚的文字吧:徐霞客的遊 記、秦牧的雜文以及各種對於人與自然、農民與土地的關係的論述。又或許是來自於深入細致的觀察吧:對稱排列的葉片、植物自己的身體語言、生命的循環往 複……一切無不展示著自然造化之神奇。又或許,對於從小就善良易感的安金磊來說,這些東西原本就在他心中。
從農校畢業以後,安金磊就來到縣裏 一家國營農場當起了農業技術員。就是在這裏,他敏感地注意到濫用化學製品對土地所造成的傷害——盡管化肥用量在逐年提高,地力卻在不斷下降。安金磊向村裏 的老人請教。一向堅信“人懶地薄、人勤地厚”的老人們打心眼裏看不慣現在的人種地——噴完農藥、除草劑,大家就沒什麽可幹的了,整天遊手好閑。農家肥也不 用了,秸稈也不還田了,如此胡鬧下去,對土地哪會有什麽好呢?

就這樣,通過讀書、通過自己的觀察、通過與村裏的老人交談,安金磊越來越覺得現代農作方式絕非長久之計,而對於人與 自然應該怎樣和諧共處,傳統的農作法卻能給予人們良多啟示。大地是有生命的,雜草、蟲子也是生命。我們應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對待養育我們的土地?雜草和莊 稼,蟲子和作物真得不能和平共處嗎?人在自然之中,在耕作之時究竟應該站在什麽位置上,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安金磊開始越來越深入地思考起這些問題,而一直 以來噴灑農藥、除草劑所引起的內心的掙紮漸漸變成一種良心上的煎熬。於是,他開始和幾個同事摸索著在農場中進行土壤改良的實驗——對果樹施用綠肥、不再使 用除草劑、減少農藥的用量……然而這些探索並沒有得到農場領導的支持,反而被視為是荒誕不經的“胡鬧”。畢竟,在90年代初,包括安金磊在內,國內大多數 人連“有機”這個詞都還沒有聽說過。
95年農場中開始實行承包責任製,安金磊便多了一些自由可以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做各種實驗。從那時起,他 就摒棄了各種有毒的化學物質,開始用對環境、健康完全無害的方法進行種植。他培育出的西瓜還因為品質優異,含有大量的抗癌元素,獲得了農業部的品質檢測 獎。然而,“抗癌西瓜”並不會因為獲了獎就能賣出一個更好的價錢,更看重產量和經濟效益的農場並不鼓勵這一類對增產無益的研究與實驗。安金磊深深感到自己 真正想要做的與農場的發展目標實在是相去甚遠。
2000年安金磊辭去了國營農場的工作,回到村裏承包了50畝地,對於究竟怎樣才是符合自然規律的農作法開始了獨自探索的旅程。在這條路上,始終陪伴他一起學習研究、日複一日勞作的還有他的妻子張秀雙——一個同樣樸實善良的女性。
為了找到真正利於棉花生長的種植方法,替一方鄉裏解決病蟲害肆虐的問題,安金磊將大部分土地分出來栽種上棉樹,一小部分種上了小麥、玉米、西瓜和大豆。 他和妻子就在這裏建設著他們心目中真正的自然田園。耕田、播種、堆肥、割草、養護、收獲、還田……一切都是靠雙手來完成。安金磊就像照顧朋友一樣照顧著他 的作物,每天即使沒有活也要到田裏看一看、轉一轉。一天不見,心裏就像沒了著落一樣,一日不跟泥土打交道,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出遠門的時候,他心裏記掛著 地裏的莊稼,院子裏的小花小草,往往是還沒離開,就想回去了。他說:“植物們也是有感情的,她們也會想念我”。這樣念叨著,同行的人心裏也漸漸柔軟起來。
的確,與大部分普通農民相比,安金磊多少是有些特別的,我不知道這些想法與行為究竟給他帶來過多少不理解的目光、妄加揣度的議論,以至於每每在和我們聊 天時,他會突然停下來,用極誠懇的語氣問我們:“你們會不會覺得我的腦子有毛病?”在村裏,有人說他是神經病,放著好好的農場不去,非要回家來受苦。也有 人說他們夫婦這樣勤勉,怕是想錢想瘋了。然而,他的棉花長得好卻是不爭的事實,在方圓幾百裏地內都是很有名氣的。因此,附近的農民也有不少人找到安金磊, 想聽他“講課”。一是自家的棉花蟲害太嚴重,病得太厲害,想來這裏取取經;二來也覺得他說的東西挺有意思,從傳統農作法講到人與土地的關係,從農民的困境 與出路講到農業的功能,說的都是實情實理,卻又透著新鮮。我們在與安金磊的交談過程中也都獲益良多——他的學問不僅僅是做在書本上,更來自於親身的實踐與 體驗。
十年以來,為了學習,安金磊到過農業局了解新品種、新技術的推廣情況,去過氣象站搜集氣象資料,參加過縣裏科協舉辦的培訓活動,拜訪過 縣級、省級、市級各類與農業有關的科研院所,並與中國農大、中國農科院、山東農科院的一些老師建立起長期聯係。節水灌溉、土壤改良、病蟲害的發生規律、免 耕法、無土栽培……隻要是在報紙上看到一則關於農業新技術、新研究成果的消息,安金磊都會打電話去詢問甚至親自登門拜訪,踏踏實實地把這些東西弄明白。就 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安金磊的眼界拓寬了。他所關注的不再僅僅是自己所在地區的狀況,也不再僅僅是農作物的品種和耕作技術本身。整個華北地區乃至整個中國都 麵對著現代農業所帶來的各種問題,苦思著相應的對策。安金磊看到了一個更大的背景,同時也看到更多現代科技的局限性。
為了學習,安金磊也走訪 過附近的縣鄉以及山東、河南、北京周邊的農村。他經常是坐上一列火車,看著車窗外沿途經過的村莊,就臨時決定在中途某站下車,然後直奔附近的某個村子。他 在不同的村子中與不同的人聊天,了解當地農業的現狀,向老人們學習傳統的農作方法,收集未經汙染的原生作物的種子。這些經曆讓安金磊了解到更多農村地區的 實際情況和其他農民的現狀。在行走中,他對於現實的把握越來越多,對於農村、農民與農業問題的思考也漸漸趨於成熟。
安金磊說,這類的研究不是 從整體上去看事物之間的聯係,沒有抓住根本,正是按下葫蘆抬起了瓢。況且農民在種植上的困境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僅僅是技術問題導致的,其背後有著更深 更複雜的經濟、社會與文化背景。如果隻是著眼於技術改良,並且什麽都是用金錢、產量、效率來衡量,其結果就是生產地膜的廠家得到了效益,科研人員得到了效 益,種子公司得到了效益,而被牽著鼻子團團轉的農民卻什麽也得不到。
安金磊就是按照這樣的思路來培育自己的棉花。他告訴我們,以這裏的環境、 氣候和地理條件,隻需要15畝大小的土地,加上間隔帶,就可以建立起一個地上生態區,形成生態區內的小氣候。盡管我們無法改變周圍環境、降雨情況和大的氣 候,但是卻可以恢複小範圍內的生態循環,如果再配以合理的農田設計,就會事半功倍。到這一點,回歸到原本自然的方式中來。
我知道他走的路是對的,但一定也是艱難的。更感興趣的是他對待兒子的態度,8年沒有買一粒糖果。這對我們教育孩子絕對有指導性意義。孩子到底需要什麽,我們到底需要什麽。這個國家怎樣去達到城市與農村,土地和現代工業發展的和諧?

 

 

 

健康土地上的健康人
安金磊曾經說過,作為農民,他很反感“有機”這個詞匯。當這兩個字開 始成為時髦的用語時,也就漸漸失去了靈魂。城市裏的有錢人可以開著車到超市中去購買“有機食品”,或是到高檔酒店中消費“有機菜”,他們關心的隻是一己之 健康。而他們過度消耗資源的生活方式與價值觀卻讓整個世界更不健康。事實上,農村的種種疾病正是與城市發展的不健康息息相關。城市人把農村的錢都掏走了, 農民隻是不斷向城市輸血,負擔日益沉重。結果就是農民被生活壓彎了腰,不再有敬畏,對金錢、外部環境不再有抵抗力。城市人則每天都呼吸著被汙染的空氣,吃 著有毒的東西,連最基本的生活問題都解決不了。而這一切最終都會反饋到土地上,變成土地的壓力。因此,如果每一個人都隻是從這種狹義的健康上來理解“有 機”,沒有從根本上來反省自己的生活,那麽這種“有機”帶來的仍然隻是虛偽的綠色,反映出來的仍然是人心的貪婪。
“有機耕作”不一定不破壞生 態環境。商人從其中看到商機,可以任意破壞東北的黑質土壤,挖起幾百年來形成的草炭土製成有機肥料出售。吃“有機食品”也不一定能帶來健康,如果我們總是 處於焦慮之中,總是遠離自然、晝夜顛倒的生活著,金丹玉液也不能使我們遠離身體日益衰敗的境地。
安金磊無疑是我從學習中醫以後遇到的最健康的 人。我知道他的健康絕不僅僅是因為每天都能吃到沒有汙染的食品。他生活得就像個古人:平常沒有事很少外出,生活規律,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種地和讀書上;很 少看電視,遠離聲色的誘惑;素食、生活簡樸——為了減少過度包裝的汙染,八年來,他沒給自己的兒子買過一粒糖果……
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這樣的生活是我無論怎樣努力,至今也還無法做到的。也隻有這樣健康的人,擁有健康的身心,才能種出真正健康的作物,保養出真正健康的土地吧。
我們一直期望著品嚐到富有營養的食品,無奈,化肥,農藥,添加劑等始終使我們不安地麵對著我們的餐桌。慢慢地,我們幾乎嚐不出食品原來的味道了。
前年,我們結識了中國河北省衡水(中國優質小麥主產區)的一位農友,他自發地進行環保農耕已經有七年了,他對周圍的農藥,化肥,地膜已經痛心疾首,整日 記筆記,在報紙上投稿,向有關專家寫信,呼籲我們的生活不要以破壞大自然為代價。但是他遇到的是周圍人的冷眼觀望,遠方人的搖旗呐喊。實際上的進展十分緩 慢。
去年,他為了讓我們品嚐到有機麵粉的真正味道,將自家留的3000多斤麥子精心清洗,又聯係了周圍的一家加工廠,說服了工廠主人,能夠專 門為他加工一批沒有添加劑的麵粉,並且將周圍的環境打掃幹淨,自己親自將磨麵機裏外徹底地進行了清理,又特地買回了純棉布料,和他的夫人共同為我們縫製了 75個袋子,每個袋子裏裝入40斤麵粉,為防止短斤少兩,又特地在每個袋子裏多裝入200克麵粉。去年,我們很多人品嚐到了麵粉的實際味道!
算 起來,我做記者 8 個年頭了,這些年,我見證過許多轟動全國甚至世界的事件,走近過許多的人,他們中間有慈善家、改革者,有平民、高官巨富,有文化大師、傳奇英雄…… 一個個麵目鮮明,每個人都可以寫一本精彩的書。想來我能與如此之多不同凡響的人士結緣,實是三生有幸。
如果檢點一下,哪個人最觸動我的心靈,令我仰慕讚歎?當心頭浮現出棗強農民“安金磊”的名字時,連我自己都有些驚奇。
認識了安金磊後,我把這個比我小 4 歲的農民稱為安先生。
  柏林禪寺的方丈明海大和尚曾在講法中向大家推介安先生,《南方周末》、《三聯生活周刊》、中央電視台等多家國內主流媒體都報道過安先生,一個農民,為什麽有這麽大的影響力?
於是今年夏天的一天,我到他居住的偏僻小村莊走了一趟。真是不虛此行, 安 先生的生活思想對於我真如醍醐灌頂。


以下是我從安先生生活經曆中采擷的幾個片段,放在這裏與大家分享:
安金磊今年 36 歲,曾是他的家鄉棗強縣 馬屯鎮 東紫龍 村不多的幾個考上大中專院校的年輕人。 14 年前,他從衡水農校畢業,分配到當地一家國營農場當技術員,故事就從這裏開始。
在此之前,他一直上學,父母是小商人,家裏隻有三畝地,沒讓他幹過農活。
第一次下地,是到果園裏噴除草劑和農藥,擰開農藥瓶,一股刺鼻的農藥味撲麵而來,熏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心想,這麽大的氣味,這得有多大的毒性?果樹能受得了?殘餘在果子上,人吃了會怎樣?
  這時他又聽到附近一家農民遭遇不幸的消息:一個孩子中毒,原因是大人給他弄了塊西瓜吃,沒想到中了毒。最後化驗出原因,西瓜地裏使用了過量的呋喃丹(一種殺蟲農藥)……
安金磊經常愛找農場附近村莊的老人們聊天,而老人們說,幾十年前,地裏有蟲子,但很少形成蟲害,使用了農藥後蟲子越來越多,好多蟲子都有了抗藥性,於是 農藥越來越毒;使用了化肥和轉基因種子,產量是提高了,但糧食和蔬菜越來越沒有味道……他們說,現在種地圖省事,除草劑、農藥一噴,化肥一撒,就等著收莊 稼,閑著打麻將、玩,世界上哪有全好的事?全好的事就有大問題!安金磊了解到,農民們使用除草劑和農藥、化肥和轉基因種子已非常普遍,這些化學產品的確使 農產品一時增加了產量。但他注意到濫用化肥農藥對土地所造成的傷害——盡管化肥用量在逐年提高,地力卻在不斷下降。他分析,很大程度上,增產是由於現在有 了機井等灌溉設施的結果,是以大量抽取地下水為代價。
  從第二年起,安金磊就在自己負責的地塊上開始“有機農業”實驗,他用雞糞代替化肥,用翻耕和手拔代替除草劑。當年他的地塊上西瓜的品質明顯優於使用化肥農藥的地塊,而且產量也不低,隻是他付出的汗水比別人多些。
在農場工作了 7 、 8 年,他堅持著有機農業的嚐試,但總因為農場是國有的放不開手腳。到 2000 年,機會來了,他的家鄉東紫龍村有 40 多畝貧瘠的土地,過去每畝每年隻有幾元錢還沒有人願意承包,安金磊和妻子張秀雙商量好,他們雙雙辭去了農場的職務,回村包地,他們出的價格是每畝每年 50 元,這讓人們認為他們犯了傻。
安先生埋頭地裏的活,很少與村民接觸,串門聊天等事情根本談不上。沒有外人來,他和妻子、兒子以及田裏的 莊稼鳥蟲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他平時說話很少,但與遠道而來拜訪他的專家學者談論天地人生卻辯才無礙。我問他,與村人相處可有矛盾?比如他們見你的土地現 在成了良田,有無反悔之意?安先生答,我與蟲子都能和諧相處,何況鄉親。如果村裏反悔,收回便是,但現在村民們還沒有這樣的意思。
這是題外話,讓我們繼續看他的故事:
中專的同學們許多進城當了幹部,對安金磊的舉動更不理解,他們認為,安金磊應該想辦法進城才是。但安金磊認為,隻有自然的、田園的生活才是最健康的生活。
早在上高中時,他偶然買到一本莊子的書,喜歡得不得了,充滿了和諧思想的傳統文化經典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後來他又讀到了《齊民要術》、《本草 綱目》等中國傳統的農業經典,了解了神農、伏羲。他認為,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有大智慧,那就是尊重、順應自然規律。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和妻子張秀雙每天 4 點多起床,傍晚看不到手指時收工,村人驚歎著他們的勤勞,也在驚異著他們的做法。

不使用方便省力的化肥,他卻從附近槁城等地的養雞場買來雞糞;不使用除草劑, 40 多畝地全部用人工除草,而且要留一些以涵養水分;不種整齊化一的單一作物,而是棉花和玉米、芝麻間作;不使用轉基因的種子,而是自己篩選培育……
農田裏的活計因為現代農業技術而變得越來越省力,但安金磊反其道而為之,整日在田裏勞作,村人問他累不累,他說,其實我很閑,心閑,和土地在一起,我幾乎什麽心思都不動。
安金磊認為,土地本有一個天然和諧的係統,包括植物、昆蟲、鳥類、微生物等等,這個係統越豐富就越穩定。 “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使用農藥,表麵上一時除去了蟲害,但把一些對莊稼有益的蟲也殺死了,比如蚯蚓,在使用農藥和除草劑的土地裏就很少見,土地就板結了,而機械的深耕也不能使 土地恢複原本的鬆軟。不使用除草劑、農藥,大量的蚯蚓繁殖起來,它們就成了耕田的幫手。而對昆蟲是“害蟲”、“益蟲”的定義本來就是片麵的,比如認為是 “害蟲”的螻蛄,它可以起到間苗作用;各種螞蟻,在深秋時會把草籽收藏起來,作為過冬的食物,而第二年地裏就不會鬧草荒;一種所謂的“害蟲”,恰恰是另一 種“害蟲”的天敵,隻要種類足夠繁多,它們相生相克,哪一種都不會形成蟲害……
地裏間種了芝麻,多種棉蟲就會躲避芝麻的氣味,旁邊種幾株玉米,又使它們有了比棉花更好的食物;豆類有固氮菌,會在地裏保留天然的氮肥,下一季正好可以種玉米;保留適當的雜草,可以涵養水分……
每天淩晨或者夜晚, 安金磊經常在地裏, 傾聽莊稼地裏的響動:幾十種昆蟲,蛐蛐、七星瓢蟲、螞蚱……它們的叫聲都是不一樣的,各有各的聲部;還有莊稼拔節、抽穗的聲音,露水的聲音,在安金磊聽 來,都是無比美妙的天籟。另外,每個昆蟲的聲部都是一個重要的信息,哪個聲部多了或少了,就意味著田裏的種植結構該進行適當的調整了。 7 個秋天過去了,不使用丁點的農藥,他的農田裏一次也沒有像鄉人們的地裏一樣發生嚴重的蟲害。近日,記者來到他的地裏觀察,看到一片茂盛的莊稼地裏,各種熟 悉或不熟悉的昆蟲都在地裏自由地出沒,品種繁多,但數量都不是太多。
他在這片土地上種植的都是傳統的棉花與五穀,他沒有種能帶來較大經濟效益 的大棚,他認為大棚是有問題的,一方麵病菌會在大棚裏大量繁殖,一方麵反季節的蔬菜也隻有其形,沒有其神;另外,最要緊的是,這樣的生產方式一刻不停在壓 榨著土地,而土地,也是需要休息的。在他的眼裏, 土地也和人一樣需要尊重、需要“養、藏”, 每年他用輪作休耕的方式讓疲勞的土地休息。
他堅持不在地裏打手機,怕手機的輻射傷害了禾苗和昆蟲。
如今,安金磊的田裏不但可以見到 60 多種昆蟲,還可以見到燕子、老鷹、喜鵲等 16 種鳥,有時還可以見到平原上稀罕的野雞呢。
當地是棉鄉,很少有人種植穀子。讓鄉親們感覺安金磊怪異的是,每年他都會種一大片穀子,用來招待麻雀,頭一年他種了 5 畝穀子,看到有大量的麻雀趕來啄食,他就不收割,等著麻雀們吃,幾千隻的麻雀都趕到了他的田裏,他妻子驚奇地喊,“全鎮的麻雀都來了!”整整喂了 17 天,忽然,麻雀們發現了旁邊棉田裏的蟲子,於是開始散落開捉蟲,捉了幾天蟲,都沒影了,他最後把麻雀吃剩的穀子收回來,還打了 400 斤。
今年他種植了 13 畝穀子養麻雀,在穀子 7 分熟時麻雀們就該來了,將有上萬隻,“全縣的麻雀來開會”。他說現在每年秋天看到這麽多麻雀趕來也不歡喜了,“他們為了這麽一口食物,得飛多遠的路,得多辛苦?想想看,它們平日生活的環境該是多麽艱難啊!”
站在他的農田裏,他用手拔起一根粗大的野草,幾乎有點傷感地對我說:你看,為了打糧食滋養這個身體我們還得傷害這些草,我總在想,人能不能僅依靠喝露水生活啊。
我笑了:“餐風飲露,那你就成了神仙了。”

安先生家的夥食很簡單,因為我新到,是客人,做了三個菜,一個是土豆用水焯了,加鹽,一個是茄子泥,放鹽,一個是黃 瓜切斷,都是他地裏的出產。焯菜的水留下來做粥。他說,知道你是居士,好招待。我平常菜裏經常不放鹽就生吃,也吃不多,我教育孩子吃飯喝水要想著天下還有 眾多的人和生靈沒有飯吃沒有水喝,七分飽就夠了。“你們城裏人不健康,一個是運動少,勞動是人健康的基本需求;二是你們吃的那些食物沒有營養,能量不夠, 那些大棚蔬菜、轉基因食品對人有害。”
飯後,他請我吃院子裏的葡萄,很清香,他自己連皮和核一起嚼了吃,他說吃東西這樣最好,吃東西最好吃本地的、正常季節出產的,那些遠方的水果不要吃它,它運過來,需要多少能源的浪費?
後來說起土地上的收益,他說,過去外人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許多記者也是,認為綠色農業帶來經濟效益是他這裏的一個新聞點,不能真正理解他,所以後來不想見媒體。
  純粹有機的生產方式,使他田地裏出產的產量略比使用化肥農藥的鄉民們低一些,但他的棉花糧食品質好,又能獲得更好的價格,比如棉花,每斤能比使用農藥化肥的多賣一元三四。沒有購買農藥化肥的成本,計算下來,倒是他的地效益好一些。
  但他說,經濟效益是最末節的東西。誰能計算出汙染一滴水的代價?地裏的地力在一年一年恢複,生態係統在好轉,這其中的價值無法用金錢來計算,更重要的是,自然的田園給了人最健康的生活。
每年秋天,他會把田裏出產的這些最健康的糧食的一部分供養到柏林寺,一部分分寄給各地的朋友,冬天他和妻子要做大量的被套,那些沒有農藥的幹淨的被套,他分寄給各地的有自然之心的朋友分享。
各地的來訪者大多會在他這裏住上一段時間,跟他一起下地一起吃飯,臨行他都會給他們帶一點地裏的出產,當然這一切都是免費的。
他常年素食,他認為素食是最健康的,而且一個肉食者對自然的消耗是素食者的10 倍。他沒給兒子買過一粒糖果或者冰糕,他認為,即使是糖果冰糕這種非自然的很小的工業產品,也意味著能源和環境的消耗。他認為現代農業一味追求產量是一個 巨大的錯誤,因為糧食的一大部分都是用來當了生產肉製品和奶的飼料、做了酒、甚至燃料。而這些都是追求產量而使用化肥和農藥、需要抽取大量地下水的一個原 因,不僅糧食的品質下降,更嚴重的是,在化肥、農藥的使用過程以及生產環節中,對環境和能源的破壞不可估量。追求產業化、市場化的農業意味著品種的整齊化 一,意味著對土地更多的壓榨,把田園變成車間,使土地喪失了通過輪作休養、多樣化耕作的機會,獲利的可能僅是商人,對農民、土地則都是一個陷阱。
“三口之家,三畝地就可以過上自足的生活,但如果像城裏人那樣買轎車、樓房,無休止地追求奢華消費,三百畝地也不夠。”他認為,改善生活質量和環境的根本是減少欲望。
家裏沒有電視、沒有網絡,他說這些現代的東西染汙心靈。他把 12 歲的兒子送到南方一個朋友那裏讀國學,計劃讓他長大了再回來種地。他本人每晚讀的書籍也都是古聖先賢的著作。家裏不用洗滌劑,使用雨水,廢水衝廁所,然後 進入沼氣池,用沼氣做燃料,沼氣的廢料又成為田裏的肥料。很少使用現代的農機,去年 1 萬斤棉花,都是他用小車一車車推回來的。
村裏人也潛移默化地受著他的影響,現在有一些人的瓜果上開始不使用化肥農藥,開始使用有機肥,開始揀棉地裏的塑料膜。
有人偶然把他的生活方式傳到了網上,引來了媒體的關注,更多的網友關注他,許多人到東紫龍這個偏僻的村莊來看他,其中知識分子居多,有來考察他有機農業的教授專家,更多的則是出於對他獨特生活的好奇。
近兩年,經常有人來住上一段時間,跟著他一起下地幹活。北京大學一名 40 多歲的教授,在他家住了一段時間後,回去就把工作辭了,回老家種地去了。記者在采訪安金磊時遇到來自北京的高 先生, 高先生帶了妻子和兒子來這裏住了一段日子了,他今年 39 歲,過去是一家外企的工程師,他說認識了安金磊後才認識到自己過去的工作對自然、對環境是無益的,自己活得也很累,去年回去就把工作辭了,每年帶家人來這 裏住一段,感覺人真的不需要太多,生活是應該用減法的,放慢下來就能看到更美的風景,安先生的思想吸引著我,我們視他為老師。
高先生講,對他 觸動最大的是,安先生幾年前外出坐過一次飛機,當聽說飛機起飛得需要幾十噸汽油後就再也不坐飛機了,也很少出門了。“我過去每周都要坐飛機出差,住賓館, 後來我住賓館時,裏麵的一次性設施一點都不動,保持得還和入住時一樣,但這樣還感覺不行,我住進去了,髒不髒床單都要洗,對資源環境也是破壞,在這裏,我 找到了想要的生活。”“這個世界可以滿足人類的需求,但滿足不了人類的貪婪。”這是甘地的話,與安先生的思想不謀而合。
布袋和尚說,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心地清淨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也許回歸本源,才是真正的發展啊,向外的、無休止的所謂“進取、發展”的結局可想而知。
肮髒的河流、殘破的青山、被染汙的心靈和世風,哪一件不是怵目驚心的教材? 這個世界需要 安先生,需要這樣的生活,這樣的表率。
從安先生那裏回來,我也在思考,我們這些以文字為職業的人,我們是否知道哪些是應該寫的,哪些文字會對這個世界產生破壞和髒亂?執筆為文者,可不慎乎?

在安金磊眼裏,天地間充滿了活潑的生命色彩,他走進棉花田,都要提前和棉花“打招呼”,以免打攪了棉花的安靜生活; 他尊重事物的本性,他不認為靠化肥農藥打造出的高產田就是農業的標準,在這裏我想展開一下,在西方世界,“現代化”是一個中性詞語;在我們這裏,“現代 化”幾乎就是絕對正確。“現代化”就沒有更大的問題嗎?“現代化”就是衡量一切的準繩嗎?
安金磊一家謙遜地麵對土地,當都市人為了更多的錢、 更大的房子、更好的汽車追逐不已時,安金磊一家想的是:吃飽穿暖就行了,我們需要那麽多的“身外之物”嗎?難道“身外之物”不正是我們的負擔嗎?蝸牛天生 背著一個外殼,正如人們需要穿衣避寒,蝸牛的外殼是它的庇護所,但是,假如再為蝸牛增加一個庇護所,它弱小的身體還背負得動嗎?
鏡頭前的安金磊在麵對記者的“知道鳥巢嗎”、“知道易中天嗎”等問題時,“孤陋寡聞”的他顯露出一絲小小的緊張,但是依然掩飾不住他從容平和的生活態度,這時候我想起老子說過的“從容中道”,安金磊顯露出了些許此等風範。   
安金磊依舊討厭農藥的味道,致力於讓土地恢複它們的本來麵目。驕傲的現代人,依舊乘坐在“進步”的快車上,將自然遠遠地拋在腦後。耗費大量的石油、煤炭 和用化肥農藥催熟劑基因技術生產出來的農產品後,再把一車又一車的垃圾填埋進城外的土地,源源不斷地將惡臭甚至巨毒的汙水排進河流或海洋。
也許在更多的現代人看來,安金磊不過是碌碌世俗裏的一道閑散風景。他生活的方方麵麵,似乎都和現代生活的“常態”格格不入。到底那一個才是“常態”呢,現代生活“知常”嗎?

 

拜訪安金磊
國慶前去拜訪了一下安金磊,可能是受其感染,回來後就不怎麽愛說話了。
安金磊家所在的棗強縣馬屯鎮東紫龍村,是一個人口不滿200人的小村莊。村子在一條鄉間公路的旁邊,但是公路並不通到村子裏去,所以安靜的很。
安金磊一家人,包括從外地來的住在他家裏的人,說話都輕聲慢語。有一個北京來的高老師,以前是“空中飛人”,現在天天和安金磊一起下地摘棉花,摘得很高興。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這裏的人都不愛怎麽說話”,安金磊說。我說是的。他說,其實,用心感悟就夠了。
安金磊一家真是非常踏實的人,這是有信仰作為堅持基礎的,看得出他對佛學有相當濃厚的興趣,我沒有問他,是否已經皈依了?
雖然隻在安金磊家待了一天,還是感覺很有收獲。“永遠不要和別人辯論”,這是我從安金磊那裏學到一句話。辯是沒有力量的,隻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事實是最有說服力的。
有人總結安金磊:“他這個人做的最好的地方就是特別能‘反求諸己’”。“反求諸己”出自〈孟子〉,意思是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會從自己身上找出原因來,並且從自己開始把事情做好。

安金磊:傾注在土地上的行與思(選摘)
小安建議他們多種肥料混合使用。他堅信這些沒有受到過化學物汙染的土地本質上是健康的,很容易恢複地力,提高產量。
安金磊不主張搞溫室大棚,認為高溫高濕的大棚內部環境下細菌會超常繁殖,得不償失。他認為一年多熟、反季節上市這類做法僅僅從商業盈利出發,雖可得一時之利,卻違背了作物的生長規律,對土地,對作物,對消費者,都將構成危害。
安金磊注意觀察土質,尤其注意蟲子活動的痕跡,認為蟲子是土壤健康與活力的表征。但在大量施用化肥農藥的田裏,蚯蚓一類的益蟲漸漸絕跡了,加速了土壤的 板結。地裏適當數量的喇喇蛄可以保證七八成的出苗率,等於幫助農家間苗。蚜蟲病害實際上與大量使用化肥有關,含氮量過多的植株蛋白含量高,杆脆,更適合蚜 蟲的口味。此時再采用過去的草木灰辦法對付蚜蟲為時已晚。鋤草總比噴灑除草劑艱苦,施農家肥總比施化肥勞累。全社會性的浮躁病感染到農民身上,就表現為不 願花力氣,得過且過。安金磊路過別人的地時,每次都能看見多年積攢的殘留農膜白花花地散落在泥土裏,像是沾滿痰跡的地麵,難看極了。抓起一把土聞聞,是一 股嗆人的化學藥劑的味道。種子稚嫩的幼芽和根係怎能夠衝破這樣惡劣環境的包圍與刺激?即便長大了,又怎能夠回報給人類健康的果實?
一天,安金磊和妻子手持鋼叉正在為雞糞堆做翻倒腐熟。幹得滿頭大汗的當口,一位騎車路過的老農騙腿下了車,徑直走過來,臉上既有不解和新鮮,又透著幾分愛憐和讚賞。不過說出話來卻是反著的:
“化肥多省事,年紀輕輕的賣這份傻力氣?”
“累是累點兒,可是用著踏實,上到瓜地結的瓜也好吃。”
老農聽了眼睛裏一亮:“種地三分種七分養,這話沒人聽得進去了。天下沒有白吃的饃,化肥‘又省事又高產’,那禍害還在後頭呢!你們記住,全好的好事,準不是好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位知音,老人越說越激憤:“他們光說高產了,怎麽不說打了多少深井,抽了多少地下水!”
  2004年,一場棉花枯黃萎病在這一帶大麵積發生,多數棉田發病率都在七八成左右,個別的幾乎絕產,有人歸結為氣候原因。但是安金磊的 40多畝棉花地裏,總共隻出現了幾棵病株。以9%的潮度(最低含水量),畝產達到400斤。鮮明的對比還反映在秋白菜地裏。這兩年有些人家地裏的白菜幾乎 絕收,一棵棵地爛掉。小安家的白菜卻是風景這邊獨好。事到如今,有的來打聽從哪裏買農家肥,價錢如何。有的問他們這一季澆了幾遍水。有的暗中盯著安金磊什 麽時候澆地才敢澆。據小安觀察,近一年來村裏開始清理農膜和到槁城買雞糞的人家各增加了近十戶。有機農業麵臨的最大威脅是產業化浪潮。從“石油革命”開始 以後的數十年來,化肥已經使得土壤板結,通透性差,地力下降,有機成分低,抗病能力弱。產業化對農業的危害遠不僅僅表現在化肥與除草劑上。就說種子吧—— 種子的產業化運行,使得農家購買種子的成本越來越高,經濟作物棉花的種子最高一斤能賣到40元之多。聽說有的人還在打算通過科學手段把種子搞成不育係,杜 絕農家自己育種的任何可能。
實際上,隻要不是做雜交培育,一般性的提純、篩選和留種很容易掌握。所以安金磊主張農民學會自己留種,以免受種子 商的假種子欺騙和價格壓榨。商人壓榨農民,農民們隻好壓榨土地。化肥施用量一加再加,但收成卻在下滑!農藥使用量一加再加,植物病害不是少了而是多了!用 水量一加再加,水井越打越深。華北地區不可補給的深層地下水已經被采用一半,形成一個巨大的漏鬥!普遍的幹旱與超深的機井相互助長,惡性循環!
農民由於其行業的特殊性,經濟危機會直接衍生出生態危機,二者形成更嚴重的惡性循環。在嚴酷的經濟壓力之下,新一代農民普遍視土地為搖錢樹。孩子上學,老人看病,給兒子蓋房取媳婦,買摩托,全指望著它。日子越緊,“搖”得越狠。
“ 搖” 著“搖”著,很多人想到了真正的樹——砍樹現象嚴重起來。大道兩旁過去茂密的樹木幾乎已被砍光。遠望鄰近村落,已經不見了那種綠樹掩映的畫麵,被取而代之 的是黃色的房舍。安金磊認為,樹木是最涵養水分的,鼓勵農民栽種果樹有利於減輕幹旱,阻止地下水的減少。但是這又涉及國家的糧食生產大計,安金磊的想法難 有實現的可能。過去,地頭和房前屋後總是要留一些雜草的。現在統統種滿了作物。農民也許為此多少緩解了生活的壓力,可知卻斷絕了多少鳥兒的生路!
2003年大旱。6月,小安夫妻給棉花地澆水時,忽然發現在棉花地南頭,那片舊車轍形成的長條形低窪地裏,幾千隻燕子在搶著喝周邊地裏滲過來的積水,滿 滿當當地落了一大片!喝飽了的燕子仍不肯離開,有的蘸著水梳洗自己的羽毛,有的在淺水邊興奮地嬉戲。這場景令他們永遠難忘。
古人說:“質子愛 民,以下至鳥獸昆蟲莫不愛。不愛,奚足以謂仁?”安金磊對這件事作了一番設身處地的分析。近年來北方幹旱少雨,河湖幹涸;農村普遍建起了機井和水塔,農家 多數通了“自來水”,舊時的井台已經少見;農民澆地的水裏常常溶進了追施的化肥。這就使得鳥類很難尋到喝水的地方。食物來源同樣困難。除草劑已經消滅了田 間的大部分野草,使得草籽難覓。穀物在這一帶少有種植。當地人都發現過去常見的鳥類已經減少了六、七種。燕子的數量也明顯減少。為此小安決定每年在地頭種 些專門用於“賑災”、不打算收獲的穀物。地頭保留適量雜草。房頂上、樹杈上放一些接雨水喂鳥兒的容器。
倡導這樣一種生態倫理觀意義重大,因 為一個安金磊也許能夠為村邊的鳥兒減輕饑渴的折磨,但可能挽救這些物種的消失嗎?根據筆者所掌握的資料,在全球氣溫變暖、人口急速增長和自然環境惡化三大 趨勢作用下,地球上的生物正在經曆有史以來第六次大滅絕。在過去的100年裏,全世界已有超過1000個品種的家養動物滅絕。如果不采取措施,20年內人 類還將失去2000個家畜和家禽品種。目前全球有超過15000種物種瀕臨滅絕,滅絕速度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

 

陷阱與希望
安金磊明確表示了對現在的產業化、市場化農業前景的擔憂。他說,目前的大城市 超市中各種商品應有盡有、琳琅滿目,但是有哪位消費者想到過自己為此付出的代價呢?超市的運作機製決定了它們必須極力增加商品種類、規格,必須在一個很大 的範圍內組織貨源,簽訂供貨協議。貨品供應必須有長期和穩定的保障,對違反協議者施以重罰。散戶農民顯然無法適應這樣的要求。而大範圍的貨物調動,勢必造 成大量的能源消耗,以及包裝、倉儲、防腐措施等方麵的浪費與汙染。相比之下,陶淵明式的“田園經濟”會讓我們的地球保持更長時間的生存條件,為我們的後代 保留更多的自然資源。現代人隻須舍棄一些高消費和過度的舒適生活,克製一下品嚐異地風味食品的欲望,就功在千秋了!
產業化主張地區性的單一種 植。但是我們古老的農諺說“倒倒茬,頂茬糞”。適當變換種植種類可以減輕土壤養分的片麵消耗。間作、輪作則有利於對地力、陽光、二氧化碳的全麵利用,也有 助於減輕天災對農民的打擊。多樣化種植還有利於阻斷某種病蟲害的大麵積擴散。有時即便在自家棉花地裏間種幾行玉米或芝麻,都可以有效阻止蚜蟲的蔓延。安金 磊和妻子對此體會很深。與土壤中的複雜體係一樣,農業經濟的多樣化同樣是農民不可或缺的法寶。
但是,棗強的農民卻在年複一年地種棉花,包括安金磊自己。為什麽呢?幹旱。種糧用水量大,隻有棉花可以在不加大用水成本的情況下保證收益。
生態問題、經濟問題攪在一起,積重難返。事實已經證明,產業化隻能使財富加速向少數人集中,讓農民和其他弱勢群體陷入窮困,讓土地變得貧瘠,讓資源加速消耗,讓地球蒙上陰影。產業化起碼對於農民來說是一個陷阱!
  然而,安金磊的棉花種得雖好,村裏卻沒有人能像他一樣去實行。為什麽呢?


  我們問安金磊,一般來說用可持續的方式來耕作,產量會不會降低呢?
  安金磊: 產量的高低隻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一味追求高產,這種想法本身就是有問題的。我們需要的是能得到一個合理的產量,而合理的標準則應視乎當地自然資源、生態環 境的條件而訂。以這裏的小麥為例,華北地區是優質小麥區,但存在著嚴重缺水的問題。一是本身水資源不太豐富,氣候條件又決定降雨多在夏秋兩季,春天往往比 較幹旱。二是人為汙染嚴重,造成流域內有水不能用的尷尬局麵。而城市與重工業的發展更加劇了缺水危機,地下水嚴重超采,不可補給的深層地下水資源被采空了 一半以上,形成世界最大的地下水漏鬥區。麵對這種情況,節水就成為生產過程中首先要考慮的因素。因此小麥每畝700斤的產量就較為合理,而一旦上升到每畝 1000斤,需要的投入就會急劇上升,用水量就會大大增加。再有,像種植棉花。理論上可持續耕作是要比常規種植的產量低一些,但是比較穩定。常規種植很容 易發生大麵積的病蟲害,一旦控製不住,就基本上沒有什麽產量可言了。其實最為合理安排是進行多樣化種植,既能充分利用自然資源,增加效益,又能防止大麵積 的病蟲害發生,還能讓農民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問:但是也有人說,為了解決中國十三億人口的吃飯問題,九億農民不可能全部用可持續的方式來生產,因為比較而言,可持續耕作投入高,效率低,產量少。
安金磊: 總說中國人地關係緊張,但是耕地還是在各種名目下被不斷占用,修路、蓋房、搞經濟開發區……現有耕地中,28.5%左右的土地都種上了牧草,大量農業種植 是去支持養殖業的。據統計,一塊可以供養30名素食者的土地,僅能維持1名肉食者的生活。肉類消費不斷擴大正在迅速消耗著自然資源。再看看餐廳、食堂、飯 店裏被倒掉的食物,東西不是不夠吃,而是太多了,都被浪費掉了。我們所麵臨的問題不再是怎樣能達到高產,而是怎樣能減少浪費,減輕土地的壓力,恢複被破壞 生態環境,否則總有一天,我們的土地將會寸草不生。可持續耕作才是長遠之計,土地越肥沃,她給我們的回饋也會越豐厚。至於相應的投入,在開始階段是比較多 的。像我的這塊地原來比較貧瘠,為了改善土質,在有機肥上的花費就比較高,需要的人工也要多出好幾倍。但是,一旦生態環境恢複了,基本上就不需要有太多外 界的投入,人的參與也會越來越少,那時候,成本反而會降下來,綜合來看,比常規耕作的效益還要高。農民的健康、產品的質量也會有所改善。
  問:既然如此,為什麽村裏沒有人願意像你一樣用可持續的方式來耕作呢?
  安金磊笑了:他 們不是不願意,他們也不想用那麽多農藥,對於農藥、除草劑的危害農民是體會最深刻的人。但是沒有辦法呀,他們要等錢用。這裏人均占有土地麵積比較大,平均 每戶有15到20畝左右,如果用可持續的方式來耕作,肯定種不過來那麽多地,會形成草荒。農民左右不了棉花的價格,隻能靠多種來維持自己的生活。靠這十幾 畝地的棉花,每戶每年的淨收入大概在八千到一萬左右,這些錢要用在醫療、教育、房屋修繕和日常的生活中。家裏一旦有人得重病,或是有孩子考上大學,那點種 地的錢根本就不夠用。而且,每年春天,用上一年的餘款買了種子、農藥、化肥、地膜和除草劑以後,每一家手裏剩的現金也就不多了,在收割之前總要靠借錢度 日。沒有外界的支持,讓農民自己一下子轉變成可持續耕作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想了想,也的確是這樣。棉花本來就不是入口的食品,不可能像吃的一 樣,因為不撒農藥,就能多賣出好幾倍的價格。更何況國家鼓勵的有機農業其實是大規模、高投入型的有機產業,一家一戶的農民根本不可能得到有機認證,即便是 真用可持續的方式來生產,也得不到承認。不靠多種,還能怎樣呢?
但是另一方麵,安金磊也說,雖然感覺上總是種越多、賺越多,但是產量上來的同 時消費能力卻變化不大。增產的結果反而導致棉花的收購價格下降了。農民的實際收入其實並沒有提高太多。但是,這些都不是農民能夠左右的事情,在現有的市場 係統中,他們永遠都是被動的,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安金磊曾經跟很多農民探討過這些問題,大部分人都覺得如果能不使用有毒的化學製品種地又能免受病蟲害的困擾,同時收入還能滿足生活的需求,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但是他們想農民的聲音實在太微弱了,自己一個人更是滄海一粟,即使要改變也沒有這個能力。
  於是,我問安金磊怎麽看待有機農業產業化的道路。很多人認為,產業化是有機農業的發展方向,能夠將分散的農民集中起,形成規模,而通過產業鏈也能解決單純的生產領域內效益低下的問題。
  安金磊:農民是應該自己聯合起來,麵對生活。但是我對現在總說的產業化很反感,這種產業化的最終目的仍然是盡可能創造最大的經濟價值,並不是站在農民的角 度來考慮問題。產業化發展很可能會使土地集中在擁有權力和金錢的集團或個人手中,農民則成為失去土地的產業工人,對土地沒有一點自主權。他們的生存與發展 也會過度依賴於市場。產業化道路上,真正得到好處的絕不是農民,也不是消費者,而是控製生產、加工、流通過程的大集團,而農民更是承擔著最大的風險。但 是,如果農民自己相互合作,運用自己的智慧在單純的生產領域外去發展一些產業,這樣我是讚成的。比如,冬天不一定要種大棚,大家可以利用冬閑的時間發展特 色手工藝來貼補家用,農村的婦女們在這上麵都是很有天賦的。
就像安金磊說的,城市人與農民之間的聯係不僅僅是農產品,還有幾千年積澱下來的農耕文化,有我們所有人都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農業不僅僅有它的經濟功能,更應該有傳承文化的功能,有保護自然生態的功能。農民與城市消費者正應該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一起攜手來麵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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