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直在說，中國曾經是沉睡的獅子。我說，中國過去是沉睡的民族，沉睡於中國過去的文明。我說沉睡於文明，因為文明是美酒，令人陶醉其中，令人不知其所以然。當人們在一種文明的生活模式和處事態度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如果遭遇一種另類的文明，就會發生曆史的巨變。當然，錯不在文明自己，或者幹脆說，錯不在人，而是現實太殘酷，把文明的人放到了現實的爐火上烤。我看過關於美洲印第安帝國在西班牙殖民者麵前一觸即潰的曆史，那是世界上最殘酷的滅絕性的文明衝突，相較之下，我們的過去還是幸運的。但是，簡單地將文明以“程度”來劃分，來界定文明的“優劣”，來給出所謂的曆史必然性，也是愚蠢的；一種偶然的技術優勢，可能足以由一種野蠻來征服文明。
中國過去的百年滄桑，不足以揭示中國傳統文化的“落後”，也不足以預測如果我們采納另外一種文明，這個世界就會完完全全以那樣的文明來對付我們。這就是我們目前的辛酸之處！我想要說的是：不要在另外一種文明中重新昏睡過去！我在看電視劇，雖然電視劇不應該說明什麽文藝方向，但是，我注意到現在新一代中國文藝和思想界的稚幼心態。這會影響幾代人，不得不說出我的想法。我在美國居家生活，其實完全是一種脫離，這種狀態對於中國人群來說，就是歸隱了。我的孩子們都是隨性隨願自由發展了，不是因為我喜歡這樣的教育，而是在異國他鄉，我的孩子們將來能怎麽樣呢？他們跟我一樣也是歸隱了的，隻要生活快樂，就足夠了。美國的教育也正符合這樣的心態，至少我們這樣的階層，教育就是一種享受，從來沒有老師強迫和施壓學生去做什麽，做好了讚揚，做不好也鼓勵，沒有多少差別，因為這樣被認為是培養一種健康的心態，不過注意：普通人的健康，就是要求能夠不要挑戰這個社會，要求“和諧”，這在西方也是這樣的。用中國的話來說，就是中庸之道了，或者說，就是要能夠陶醉於一種文明，昏睡過去。但是，我常常覺得，在這裏很多事也在變得奇怪，社會正在失去性別，當人們把性掛在嘴邊的時候。男人的攻擊性已經成為犯罪的同義詞，當大學出現男女可以共室的時候，沒有人覺得奇怪，因為輿論好像是說，“正常”的狀況下，男女共室，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如果出了問題，至少有一方有罪，可以刑罰來彌補之。
其實，我私下確信，這樣的輿論隻是女性的觀念起作用的結果，因為她們往往認為，沒有欲望才是文明的。尤其當一個男生宣布自己是同性戀者後，女生就如同姐妹一般對待他，因為他是“安全”的。這樣的文明還在演化和深入之中，但是我覺得這也是一種自我閹割的過程，如同傳說中的葵花寶典會帶來武功的最高“境界”。美國現在遭遇的種種社會問題，政治問題，核心就是他們也在過去的文明中陶醉不能自拔，哪怕這種文明很短，很輝煌。當然，這樣的沉睡，對他們來說，才剛剛開始，足以有本再睡上一個世紀。而在中國，好像才剛醒來，人們也要蘸上瞌睡蟲似的，重新睡去？因為中國人還在興趣勃勃地模仿著他們的文明。看看我們的電視劇，導演和編劇已經改變了我們和日本人的較量方式，將武士道和西方的騎士風度等同起來，妻兒給人擄去變得不那樣可怕，無非一死，甚至對方還文明地找她們談心，給她們體麵的方式見到丈夫；而男主角甚至可以自投羅網地“換”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並在一個現代的媒體自由的場合中，有機會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我覺得這不僅僅好笑，也很令人擔憂，我擔憂不知不覺中，禽獸也有機會被讚美，被“理解”，被注釋，由中國人自己。不要以西方電影諜戰的噱頭來套用這場東方的野蠻罪惡的戰爭吧！紳士風度和對戰爭中的國際公約的尊重，在這裏是不存在的，如果我們的下一代誤讀這段曆史，以為中日戰爭也隻是一場謙謙君子間的博弈，就大錯特錯了，將來曆史甚至會被改寫，我們會被淪為另一次落後文明宿命論的倒黴蛋。我們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相對和平的環境中，我隻能說相對，因為隨便哪個方麵，如果較真起來，都有可能隨時爆發戰爭，但是我們似乎寧願相信我們不需要戰爭可以去解決，更希望在好不容易學到的新的文明中多躺那樣一會兒，我們更希望這種新的西方文明能夠解答我們的過去，展望我們的未來。這就是一種意識上的懶惰，藝術上的矯飾，政治上的懦弱，我們正在不自覺中睡去！看看這一代名導演都把曆史演繹成什麽了，忠義，這一民族信條，被小人之心重新揣摩和解讀，消化和吸收為西方所謂普世價值的一個部分，他們以為中國的曆史和文化真是這樣“導演”出來的？
重新說到上次我談的關於中美美術教育的比較，宇計教授回了我的信，談到國內很多學校為了學習西方，在搞很多教改，甚至要取消素描教學，很可惜。我們往往並不明白自己的優勢是什麽，在盲目的學習中，將自己去了勢。我的女兒在出國前上的小學有英語課的，但是幾乎什麽也沒有學，因為他們教改了，學英文不學拚寫和音標了。我知道美國人是這樣學的，但是那是人家的母語，每天接觸，很自然不學也會，但是我們用這樣“自然”的方法學第二語言，豈不可笑？我知道越來越多的海龜回去的時候都會指手劃腳，要改革，卻不知道其所以然。藝術方麵，當然有更多要自由思想和所謂創意的培養的呼聲，卻不知道我們本來嚴格基本功培養的優勢，如果喪失了，真的一文不值了。我不是說不要培養創造力，但是我更相信創造力不是靠培養或教育可以搞出來的，而有手有腳(有技術)的人要跑出去找自由，隻要沒有攔著，還是容易的。其實中國的經濟奇跡，就是中國高質量的基礎教育的獲利，西方並不情願這樣看，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失去就業機會就成了他們劣質教育帶來的活該。他們不承認，不等於我們也應該無視，還要去抄搬他們自己也知道不行的東西，就沒有道理了。我也不是全盤否定西方教育，在他們的係統裏，高等教育，尤其在學校行政結構和辦學理念，教授治校以及社會資源的支持等方麵，中國的高等教育相較還有很大的距離。但是中國傳統教育中那種磨練意誌的過程，激勵向上和刻苦鑽研的精神培養，的確是非常珍貴的，不要在一片“減負”聲中把這些東西消滅，更不要在讚助辦學中把什麽都金錢化，等我們的孩子得到和美國孩子一樣的快樂的童年後，可能會麵臨更多的失業和痛苦的人生。
作為客居美國的我，隻有完全放下自己，才能融入這裏的社會，這是一種生存策略。即使在非常崇尚多元化的西海岸地區，所謂的多元化，並不等於給中國文化足夠的空間，更不容忍任何文化優越的觀點，也就是說，你隻能申明你的存在，並不能證明你的先進。所有族群平等地共享西方文明的邊緣，這難道是中華民族千年文化隻能有的地盤嗎？我一直在思考這樣的問題，也在試探這個文化的邊界在西方到底能擴張多遠。我尤其不願意看到中國人一窩蜂地去追逐西方的名牌奢侈品，甚至是名牌大學，我都很想抵製。為什麽我認識的很多華裔都勒緊褲腰帶送子女去哈佛耶魯，認為那樣就體現中國人對教育的重視？為什麽不好好算算那樣值不值，應該怎樣更好地利用現在開放的網絡資源以更刻苦的精神去學習和鍛煉，而不是僅僅要一個名牌？如果你在西方了解一些藝術，會發現最好的大師並不供職哈佛耶魯，也不是牛津劍橋，而是二三流的小學校，雖然這些小學校後來因此成了名校，可是，當初如果你要師從這些名師，真的不可能在名校找到他們。反過來，這些名師，也不可能去追逐名校，對他們而言，自己在哪裏，那裏就是藝術的中心。文化就是這樣在對現有的知名度的不屑中長出來的，文明也不可能在崇拜和抄襲中變得輝煌。自我意識是文明的根基，在英文單詞裏沒有了自我意識，就等於昏迷。所以，相較我們的傳統文明，西方現在文明更容易令我們睡去。中國人，不要以為自己生活的品質象西方人，就會成了西方文明的一份子；不要以為從過去的文明中醒來，就一定已經選擇了更加優越的文明可以高枕無憂了，其實，中國就是一片戰場，在那裏的人們，要時刻警惕，不要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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