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 2011年最為轟動的消息篤定是這一條了:拉丹死了。5月1日,巴基斯坦北部山區阿伯塔巴德那場對抗微弱的槍戰,以墜毀一架直升飛機為代價帶走一具屍體,不但成為本年度以來最大新聞,而且被說成是21世紀國際政治的一個拐點。 這場刺殺行動的意義果真如此巨大嗎? 在國家力量空前強大的時候,以一個人對抗一個國家,已是奇觀。更何況還是個體弱多病的人,向當今世界唯一超級大國叫板,就像是唐?吉訶德麵對風車,就 像是螞蟻麵對大象,達成了戲劇化的全部條件。這個超級大國也認真把他當作勢均力敵的對手:活著的時候,以500萬美元(1998年)、2500萬美元 (2001年)、5000萬美元(2007年)作為連續遞增的捉拿懸賞;打死了他,還要動用“卡爾?文森”號航空母艦對其進行海葬。美國廣播公司報道說, 這樣做是要“確保其安息之地不會成為一處聖地以及追隨者朝拜的場所”。這真是人類有史以來令人驚歎的奇觀。這些離奇的做法除了使這個人真正陰魂不散之外, 不知還會招引多少計算機遊戲和動漫影視製作者,以它作為童話和神話的臨摹藍本。 或許它本身就是一個神話? 這個人真的具有當今媒體尤其是西方媒體描述的那種巨大能量? 在阿伯塔巴德山區一住就是五六年,不通電話,不用網絡,不與周圍來往,僅依賴一兩個“絕對可靠”的“信使”徒步、騎毛驢、坐汽車、乘飛機與外界傳遞消 息。家中既沒有一件可資頑強抵抗的像樣武器,也沒有一條基本說得過去的逃逸通道,更沒有四周全部預埋高爆炸藥、隨時準備與對手同歸於盡的最後安排,與好萊 塢大片中人們熟知的那些驚險、刺激、充滿懸念的鏡頭和場景大相徑庭。所以當依托太空衛星、高空無人機、地麵全套信息化裝備的特種部隊萬分緊張衝進院內之 時,當美國各路大員齊集白宮指揮室把心提到嗓子眼、屏息觀看刺殺行動實時視頻的時候,突然間發現一切都是那麽的原始、那麽的粗糙、那麽的簡單。哪裏有什麽 “極為專業的安全措施”,哪裏有什麽“堡壘一樣堅固的豪宅”,誇張的語言、變形的描述,在現場實景麵前變得像謊言一樣蒼白。就是這麽一個人,據說指揮著全 球的恐怖主義行動,把當今世界攪得天翻地覆,讓不知多少人寢食難安。究竟是這個躲在阿伯塔巴德深宅裏整天吃藥、定期做腎透析的人太強大了,還是力量從太空 延伸到海底、貌似強大的今日世界太虛弱了? 21世紀初的國際政治,開篇就給我們創作了這樣一個充滿噱頭的離奇故事。 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 奈說:“在信息時代,成功不僅取決於誰的軍隊能打勝仗,更取決於誰的故事更有說服力。”以提出“軟實力”和“巧實力”著名的這位教授話說得很有意思。沒有 人懷疑美國人編寫故事的能力。被《紐約時報》描述為“曆史上範圍最廣、最令人身心疲憊的搜捕行動”已經營造了一個絕妙的故事氛圍:在必須鏟除的這個人身 上,集中了世間一切罪惡的根。當然可以說這個人打開了國際恐怖主義的潘多拉盒子,“911”事件改變了整個國際政治進程。他的故鄉沙特阿拉伯的《生活報》 說:“拉丹以其驚世恐怖之舉改寫了美國前進的路徑,險些使美國這艘大船傾覆。”且不去說這類評論是準確還是過分,一個更深入一些的問題是:這個人又是哪一 個潘多拉盒子中飛出來的?是誰把他放出來的? 此人原本不名一文。20世紀80年代,因為加入阿富汗“伊斯蘭聖戰組織”、在美國明裏暗裏支持下反擊蘇聯對阿富汗的入侵,令其名聲大噪。這是拉丹在國際政治中淘到的第一桶金。第一桶金就離不開美國的得力支援,無形中他也變成了兩個超級大國角力爭鬥中美國的一杆快槍。 裝拉丹的潘多拉盒子就這樣在阿富汗被打開了。 後來蘇聯從阿富汗撤軍了,隨後又垮台了,美國人以為這杆槍將會變成一支無人問津的老槍,撂在那裏任其鏽蝕。未料到這杆槍調轉槍口,把準星指向美國,而 且扣動了扳機,這是原來挨過槍子的塌台超級大國和原來扣動扳機的現存超級大國都始料未及的。後來被人們冠以“國際恐怖大亨”的這個人生於冷戰。在冷戰中他 隻是個讓人擺布的配角和小夥計,是一枚隨棋手安排而落下的棋子。冷戰過後,配角竟然想扮演主角、小夥計竟然想當老板、一枚棋子竟然堂而皇之跑到對麵端坐起 來,儼然成為與老棋手平等博弈的新棋手了。真不知再過半個世紀,後人會怎麽看待我們今天如此翻雲覆雨的國際政治,是把它看成一幕充滿理想和正義的重頭大 戲,還是一幕荒誕滑稽的國際鬧劇? 至於作為基地組織和眾多國際恐怖組織的精神領袖,這個人死亡之後恐怖主義是繼續泛濫還是開始收斂,反恐鬥爭是仍要強化還是開始終結,新的恐怖主義領袖 是隨即產生還是今後朝分散化、本土化方向發展,當然要引起廣泛的研究和深入的討論。但更值得關注的問題似乎不在這裏。宣布拉丹死亡的那個深夜,美國總統奧 巴馬說:“事實再次提醒我們,美國一旦決定去做,一定能做成任何事情。”這句話說得太滿了。擊斃拉丹對美國這樣一個軍事基地遍布全球、軍事科技深入四維空 間的超級大國來說,其實並非像今天眾多媒體描述的那樣困苦艱難。應該去思索的不但是為什麽做成這件事要用10餘年時間,更是當人們在一茬一茬割韭菜的時 候,一定不要忘記生長韭菜的土壤。說到底,拉丹是環境的產物。如果說這個人是個怪胎,那麽孕育他的國際環境就那麽完美?如果說除掉他體現了國際正義,那麽 決定這一處決的政治體製又將怎樣除掉滋生這樣人物的土壤這才是“一定能做成任何事情”中最為重要的一件。 這個人死掉會帶來種種現實好處:恐怖主義勢力可能精神重挫;奧巴馬總統可能競選連任;反恐戰爭可能全球降溫;國際秩序可能變得穩定。曆史的誤區也就這 樣在潛移默化中形成:將各種成因歸於個人,忘掉培育其之力量和產生其之土壤。這個人以當美國人的槍、從事特種作戰開始,最終死在美國特種部隊的亂槍之下, 其中的含義和教訓,被今天在大街上遊行歡呼的人群所完全忽略,也被今天的大多數分析評論所基本回避。新一輪失誤的隱患,就這樣在狂歡中悄悄埋下了。 20世紀80年代在阿富汗開啟的那個潘多拉盒子,今天果真在巴基斯坦阿伯塔巴德被強行關上了?當年打開盒子的人今天也不敢下此結論。曆史不會重複,不意味著錯誤不會重複。比如說今天縱情歡呼“顏色革命”的人們,誰知道是不是又在合力撬開一個嶄新的潘多拉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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