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過、路過、始終想著的中南海

1940年夏天,爸媽帶我們小兄妹二人逛中南海。那時候,那裏是公園,大人門票五分錢一張,小孩兒免費。進門後突然下雨,在寬綽的門洞內避雨時,來了兩個外國大男人,我幼稚沒見過世麵,有些不安,以為來了黃毛怪獸。不料,穿格子襯衫的老外撫摸著我的頭,對爸媽說:“我們兩國沒有交涉”。他們的友好親切讓我釋然,但聽不懂何謂“交涉”。爸媽告訴我,他們是瑞士人,所謂沒有交涉,就是不打仗,他們是中立國。我還記得中南海的萬字廊是個黑黑的山石洞,大我兩歲的小哥怕裏頭有鬼子,執意不進,跟媽媽等在洞外。我一來不知深淺,二來有爸爸拉著手還怕什麽呢,爸爸不怕鬼子。小心翼翼地跟父親走出山石洞,沐浴著陽光,我無比自豪。

   那時的兒童其實都有我的經曆,進過中南海,也都難忘南海,那是供老百姓

盡情享受的的名勝嘛。

   1941年,我不僅進了中南海,而且進了懷仁堂,這就不是人人都有的經曆了。那裏舉行集團結婚(當時最經濟的婚禮儀式),我們的哥嫂是其中的一對伉儷。懷仁堂是很大的方形禮堂,集團結婚的主婚人是當時的市長於敬和,以他的名義送給每對新人一個銀製印盒作為紀念(1949年以後,誰也不敢再留著它)。幼小的我聽懂並記得,周圍在座的人都說我哥是最英俊的新郎,還說第19對那個新娘最漂亮。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人山人海的大學生聚集在懷仁堂,歡迎抗戰領袖蔣委員長。我姐和她的許多同學都激動地回味那熱烈的場麵,父親卻不以為然,他曆盡滄桑,從不恭維領袖人物。

   1947年,那裏依舊是公園,並且自由出入,連門票都不要了。那裏的房子還出租呢,我班裏的F同學就住在進門往東約二百米、海邊甬道的南側,爬上一坡山石才到她家。我特別羨慕F家的破舊房子,因為出了家門就逛公園。放學後,同學們常結伴去玩兒上一會兒。

   1949年以後,那裏不再是公園,而是人民政府所在地和高層官員的府邸了。普通百姓別說進入,就是往門裏多看幾眼,也會引起衛兵的高度警惕。1987年夏,我和女兒沿長安街路北便道步行,又是突然下雨了,我不禁想起1940年她和父母一起的那次避雨。離中南海已經很近了,我跟女兒說:“不要緊,可以在中南海門前的廊子下避一會兒雨”——我知道,這次得在門外。話音落下,隻見一位抱著孩子、背著大包袱的婦女朝中南海門前的廊下走去。站崗的衛兵忙迎上前來阻止,把急需幫助的母子拒之廊外。她不得不拖著沉重的腳步,艱難地冒雨前行。我知趣地拉著女兒自覺淋雨,未越雷池一步。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所在的名校教授合唱團應邀赴懷仁堂演出。眾老翁嫗皆自以為水平超群而受中央首長重視,激動前往。一行人被接待在懷仁堂外一個小院落裏,席地而坐,化妝、練聲均在露天。良久,被召登場,台下前後排就座的都是抱著孩子的保姆。此禮堂麵積不大、是窄長的一條,顯然不是我兒時所進的懷仁堂,不知情者才會以為自己到懷仁堂演出過,可是為什麽通知我們是到懷仁堂演出呢?

   後來中南海日益森嚴,再沒有機會故地重遊了。

   日前,獲準進入中南海的德國記者吳安莉說,中南海“寂靜安詳”,“鳥語花香”,“平湖如鏡”,草坪剔成整齊的“綠軍裝”,服務人員告訴她那裏的鳥是真的,“也拉屎”,不過等候室裏的竹子是假的。不知是否別有用心,她竟敢報道“地上有隨意棄置的煙頭”,她還擔心德國工作人員落下的一把傘被“處置不當”。她也夠“安東尼奧尼”的了,好在花甲大慶有人重舉了那麵大旗,站在共黨立場,有理由懷疑煙頭雨傘都是國內外階級敵人所為,旨在惡意詆毀。她倒是也如實報道了龍蝦湯、牛裏脊等中西菜肴和上乘紅酒,大概不得不承認,全球經濟危機大潮中,風景這邊獨好。她說中南海“一切都還在帝國時代”,莫非也是惡毒攻擊咱的“人民共和國”和“人民民主”!要麽就是她也被屏蔽過敏感詞,從而產生“誤會”,以致認為中國仍是極權的封建帝國。

   不想研究德國記者,隻是疑惑,變成政府所在地的中南海,現在大概是“外國人與有關狗可入內”了吧。即使開禁允許國人進入,也無法找回昔日的感覺——雖顯荒涼,卻有意境;雖不修飾,卻天然美。但是進過、路過中南海的國人,至今依舊想著中南海。那是名勝古跡,屬於中華民族,不應是炎黃子孫的禁區。還有玉泉山,我從未逰玩過,從沒喝過那裏甘甜的泉水,它就被變成“軍事重地”,歸了權貴——我也始終想著它。(201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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