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超的父母家人趕到深圳處理後事,這是梁超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張照片。南都記者 徐文閣/攝
隻要善後處理得當,我們山區人很厚道的,很多細節不會追究下去。
——— 富士康第九跳死者梁超家的代理律師
富士康這麽多員工跳樓死了,你怎麽不跳,我還可以拿一點賠償。
———曹小姐稱同為富士康員工的丈夫因家庭矛盾要她跳樓
員工梁超縱身一躍,使公眾目光再次集中到了他的雇主富士康。第9次處理相關事宜,富士康已顯熟練,這個企業巨頭正建立各種情緒宣泄的管道,試圖排解數十萬員工的致命憂愁。暗示作用卻在這九連跳中醞釀,截至昨晚,梁超的家屬仍希望從談判中得到更多補償,富士康的員工關愛熱線則已接到數通電話,谘詢跳樓身亡的賠償價格。
針對由九連跳折射出的新生代農民工問題,9位社會學者昨日致信南方都市報,聯名呼籲社會關注。
死者家屬希望補償“越多越好”
梁超來自安徽省嶽西縣,和哥哥梁豐一樣在富士康上班;據警方初步調查,5月14日晚近11時,他用小刀劃傷自己後在宿舍跳樓身亡。
1小時後,梁超的伯父梁獻德接到梁豐電話,並將噩耗告知梁超父母,親戚8人次日一早趕來深圳處理後事。由於悲傷過度,梁超父母至今粒米未進,每天靠輸液維持體力,日夜悲泣,3天裏隻睡了三四個小時。
6年前,梁豐技校畢業,通過勞務輸出進入富士康工作,這家企業的名字第一次傳入梁家人耳中。在他們印象裏,富士康規模龐大,從不拖欠工資,這樣一份工作在家鄉值得誇耀———按照梁超另一位叔父吳森焰的說法,嶽西海拔近千米,“隻要有點誌氣,都闖出來了”———梁超也不例外,他去年首次入職富士康時,就帶了錢回家幫忙蓋房子,家人都以為,這次是第二次入職,應該適應得更好。
吳森焰坦言,自己也從侄兒口中獲悉,“平時除了上班就是睡覺”,但家人並不以為意。
最後的離別顯得不經意。母親那天新買了手機,興奮地把頭一通電話打給了兒子“以後家裏沒人,可以打這個號碼”,據說兒子並不如母親高興,隻是說,正在睡覺,馬上就要上夜班,隨後就是令父母肝腸寸斷的一跳。
“富士康把我們照顧得很好,可能處理那麽多次也有經驗了,來了就有地方住,還專門安排了廠裏的護工陪著梁超的爸媽,有專門的人跟我們談善後的事”,談到補償,吳森焰不願透露具體進展,但承認,“畢竟考慮是自殺,警方說可以排除他殺……”
梁家的代理律師則明確告訴南都記者,梁家希望補償“越多越好”,他回避了這筆補償的定性問題,隻表示,“隻要善後處理得當,我們山區人很厚道的,很多細節不會追究下去。”在場家屬也點頭認可。
富士康員工逼妻子跳樓討補償
事實上,九連跳後的連番補償也確實在富士康園區裏造成了一種暗示作用,部分員工忽略死者家屬的傷心淚,而將著眼點放在了補償金上。
在接連發生跳樓悲劇後,富士康方麵一度自我檢討和反省。耗資百萬的員工關愛中心和專職心理谘詢師計劃由此而生,以便於及時對員工進行心理幹預。富士康集團衛生部部長芮新明向南都記者表示,“心理疾病有可能傳染,如果不加以預防的話,影響會很大。”而富士康媒體發言人劉坤表示,不願見到的心理暗示效應事實上已有所體現。
“現在在情緒渲染下,很多人拿要跳樓來做交換條件,要求廠方滿足其某方麵的要求,讓富士康也難以接受。”一名富士康的部門主任曾向南都記者表示,接連的墜樓事件,讓一些工人變得敏感。今年4月,富士康一名文姓員工就以“第七跳”為由,索取25萬元賠償。
昨日,南都記者了解到,富士康員工關愛熱線已經接到多名員工電話,直接谘詢跳樓身亡能獲取多少賠償。富士康方麵表示,對於每一個存在情緒不穩定或尋求幫助的員工,他們都會全力協助解決問題,減少悲劇的發生,需要政府、企業和媒體的共同努力。
16日晚,園區內甚至有一丈夫逼妻子跳樓討補償。前日,前來員工關愛中心尋求援助的曹小姐告訴南都記者,她與丈夫孫先生是老鄉,都是23歲,現有一子,在家撫養。去年她和丈夫同時進入富士康工作。不久後,她發現丈夫與一名同事關係曖昧,雙方為此發生激烈爭吵。曹小姐稱,事後孫先生不但不悔改,反而誣稱她與人有染,雙方言語不和,多次發生肢體衝突。 “畢竟是家裏的事情,不好張揚”,曹小姐稱自己多次遭遇丈夫毆打,但麵對家庭暴力,她不願求助。
16日晚8時許,在下班回家路上,曹小姐被孫先生攔住,雙方再次發生爭吵。曹小姐稱,丈夫多次索要銀行卡,並惡言相向“富士康這麽多員工跳樓死了,你怎麽不跳,我還可以拿一點賠償”,丈夫的惡言相向,讓曹小姐萬念俱灰。隨後,曹小姐以回宿舍找卡為由,安全離開。而在宿舍樓下蹲守的丈夫,也被聞訊趕來的保安勸離。前日,當事雙方分別接受員工關愛中心的調解,兩人情緒已經穩定。
學者籲企業政府員工三方努力
連番的悲劇,以及悲劇引發的不良暗示,也引起了社會學者的關注。昨日,來自清華、北大、香港理工大學、中國社科院等高校的九名社會學者聯名致函南方都市報,呼籲關注新生代農民工問題,“杜絕富士康式的悲劇重演”。九學者建議企業提高農民工待遇,讓員工成為“企業公民”;政府提供多項保障政策,讓農民工成為“社區公民”;而農民工自身,則應珍惜生命,“用積極的方式保護生存權利”。
“這些20歲左右的年青人,為什麽在人生最美好的時期選擇離開這個世界”,九名社會學者均長期從事中國農民工權益保護問題研究,在聯名致函內容中他們稱,對富士康接連跳樓事件表示痛心的同時,更讓他們在個體心理層麵之上去思考“世界工廠” 及新生代農民工的前途問題。學者們表示,從富士康發生的悲劇,聽到了新生代農民工以生命發出的呐喊,警示全社會共同反思這種以犧牲人的基本尊嚴為代價的發展模式。
“這不僅僅是一個企業的問題,而是一個社會問題”,富士康媒體發言人劉坤曾向南都記者表示,富士康方麵固然對接連的跳樓事件負有一定的管理責任,但也存在一定的社會背景原因。“自他們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就踏上了一條進城打工的不歸之路”,致函學者之一———北大社會學係副教授盧暉臨表示,新生代農民工在身份認同方麵出現了嚴重危機,由此帶來一係列的心理和情緒問題,“這正是我們從富士康員工走上‘不歸路’背後看到的深層的社會和結構性原因”。
新生代農民工問題的解決,需要企業、政府以及農民工自身的多方努力。致函內容中,九社會學者也針對各方提出建議。學者們建議,作為一個強調企業社會責任、回饋社會、關愛員工的行業領袖,富士康理應還給勞動者一份有尊嚴的工資,為勞動者過上正常的、有尊嚴的生活創造基礎的物質條件,讓農民工成為真正的 “企業公民”。地方政府為農民工住房、教育和醫療等社會需求提供政策保障,為農民工融入、紮根城市創造條件,讓農民工成為真正的“社區公民”。而從農民工自我保護的角度出發,學者們呼籲新生代農民工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彼此的生命,用積極的方式來回應勞動者今天的困境,爭取基本的勞動權益,保護自身和家庭的生存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