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早報:中國“圈房運動”弱化執政黨社會基礎(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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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鄭永年

  房地產已經成為當今中國政府所麵臨的最大政策挑戰。這是因為房地產在很大程度上聚集了經濟、社會和政治方方麵麵的矛盾和問題。房地產是經濟之痛,因為它已經綁架了中國的總體經濟。房地產已經成為了中國經濟高增長的最主要來源,是各級政府追求GDP的主要工具;但同時房地產也使得中國的經濟泡沫越來越大,一旦破滅,必將對總體經濟造成負麵的影響。它是社會之痛,因為和其它商品不一樣,房地產具有社會特殊性,是社會產品。當社會的大多數人的居住權不能實現或者被剝奪的時候,社會的穩定就會失去基礎。

  房地產更是政治之痛,因為它在中央和地方、政府和社會之間製造著各種矛盾。在上層,它既然綁架了中國經濟,也就自然綁架了為中國經濟負責的政府;在中層,房地產變成了地方政府的最重要的財源,使得地方政府變了質,迫使其演變成為掠奪型政府,而非服務型政府;在社會基層,它剝奪著中國老百姓高度認同的居住權,加速度地把中國社會泡沫化。

  中國的房地產為什麽在短短的時間內走到這個地步?主要還是中國變種的新自由主義。新自由主義說到底就是要把一切投入市場,把一切貨幣化。進入中國以後,新自由主義也起到了一些積極的作用。例如隨著市場化的推進,企業界增加了競爭,尤其是中小企業之間。但新自由主義顯然遇到了國有企業的強大抵抗。在強大的國家力量保護下,市場化對國有企業的影響非常小。盡管國有企業也引入了一些市場機製,但市場機製的作用仍然很微弱。

  不過,新自由主義在社會領域則如魚得水。首先是隨著國有企業的改製,新自由主義進入了社會保障、醫療衛生領域。然後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後,攻克了教育領域。這幾年則很快攻克了房地產領域。

  新自由主義的禍害

  在上述諸社會領域,並不是說原來的體製有多好。相反,原來的體製所能提供的服務水平非常低下,並且是由行政方法來實施的,因此既缺失公平,不可以持續,更無效率。在這些領域引入市場機製也是大勢所趨。但關鍵在於,所有這些領域首先應當是社會政策,然後再利用市場機製來配置和分配服務,提高服務的質量和有效性。一旦當這些領域被視為是經濟領域,成為經濟增長的來源時,社會政策就無從談起。直到今天,中國還沒有明確的社會政策;相反,所有社會領域呈現出被經濟政策所主導的趨勢。

  這種趨勢對中國社會的打擊和破壞是致命的。無論構成社會的基本單元是個人還是家庭,任何一個社會的生存和發展都需要一係列硬件和軟件基礎設施。住房可以說一個社會的硬件基礎結構。可以說,在包括社會保障、醫療、教育等所有社會領域,對社會全體來說,沒有像比住房更為重要的基礎設施了。房地產要解決的是居民住房權問題,所以其和一般的經濟商品不一樣。當一些社會群體每人擁有三、四套甚至更多的住房,而另外一些群體的住房權得不到實現的時候,這個社會就沒有穩定的基礎。就是說,後一群體的住房權被前一群體所剝奪,而前一群體所擁有的住房,已經大大超越了住房權的概念,而是把本來應當屬於他人的權利,用來獲取和投機更大的利益。他們能夠投資、投機房產,或許是因為他們本身正當的財力,或許是因為他們手中的權力,但結果都是一樣的。實際上,隨著社會財富分布的高度不均和官員權力的濫用,中國到處都在發生有錢有勢者為主導的“圈房運動”。為什麽85%的家庭買不起住房,但很多城市商品房的空置率達到了50%以上?這是 “圈房運動”的產物,而不是經濟學的供求規律所能解釋的。

  無論是利用手中的財力還是權力來投資、投機房地產,他們是理性計算的結果。因為房地產有利可圖,他們自然拚命進入。但很顯然,並非任何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投資、投機所有領域的。無論是房地產的“利潤率”,還是投資、投機者的“準入權”,都是有關當局的政策導向的結果。就是說,投資和投機者之所以能夠這樣做,就是因為各級政府的政策失誤,一是把房地產視為經濟政策,而非社會政策;二是和開發商結盟,通過抬高價格來獲取暴利。

  一個社會一旦失去諸如像房地產那樣的硬件,而像社會保障、醫療和教育那樣的軟件又不到位,社會的生存和發展就失去了基礎。中產階級是任何一個社會穩定的主柱,因此無論是在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很多政府都是下大力氣來培養一個龐大的中產階級。沒有這樣一個階級,國家的治理(無論是民主國家還是非民主國家)都難以為繼。中國現在就麵臨這種情況。毋庸置疑,房地產已經成為弱化中產階級、阻礙中產階級成長的一個最重要因素。

  年輕人看不到希望

  房地產弱化著原來已經躋身為中產階級的社會群體,因為不斷高漲的房價,使得這個群體中的很大一部分成為“房奴”。房地產更是遏製著中產階級的成長。中產階級中間,除了少部分新生的企業主之外,大部分來自專業人才,也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畢業生。不過,在中國,“八十後”和“九十後”已經注定要成為最無希望的一代,無論怎樣的努力,都很難實現他們的住房權。對社會的影響會怎樣?看看香港就可知道一個大概。香港受高等教育的人越來越多,但也有更多的年輕人找不到出路,他們既找不到體麵的工作,找到工作之後也沒有希望得到比較體麵的住房,因此開始做毫無理由的抗爭。反對建高鐵就是一個例子。香港是個地產老板統治的地方。中國現在的情況不能改變,必然步香港的後塵。

  在很多方麵,這種情況也早就在中國大陸出現。改革開放以後,中國很快演變成為利益導向的社會,物質利益是年輕一代最看重的因素。但正是在物質利益領域,麵臨住房、就業和教育等困境,很多年輕人已經感覺到希望的渺茫。這對他們的心理衝擊之大是可想而知的。跟隨著全社會的物質主義的是普遍的不幸福感,是形式多樣的反社會行為,如不信任任何人、毫無理由的仇恨,甚至是自殺。

  任何執政黨都需要社會基礎。中國的各種政策如“小康社會”、“全麵小康社會”和“和諧社會”,這些都是為了鞏固執政黨社會基礎的政策導向。隨著民營企業的發展和專業階層的形成,政權開始向這些新群體開放。這個方向很正確,它有利於擴大執政黨的社會基礎,實現對國家的有效治理。可是,盡管市場經濟體製為中產階級的形成提供了條件,但卻缺失保護已有中產階級和擴大這個群體的政策機製。就住房來說,中國初生的中產階級麵臨多重的擠壓,既來自私營部門(房地產開發商),也來自地方政權和開發商的強大“圈房”聯盟。近來,大型國有企業部門加入“圈地、圈房”運動,更是大大惡化了情況。

  經過改製,中國政府的龐大國有企業很多變成了股份製企業,就是說它們必須向持股人負責。這似乎沒有不對,但這卻偏離了國有企業為國家總體利益服務的宗旨,變成了為私人服務的工具。國企並沒有抽象的利益,所謂的國家利益,實際上是國家代理人的利益和持股人的利益。國有企業在“圈地”和“圈房”方麵的行為,和私人投資者、投機者並沒有什麽兩樣,所不同的是,國有企業比私營部門更具有權力、更強大罷了,因為國有企業可以利用國家政權的力量,以國家利益的名義追求私人利益。這和西方不同。西方政府本身沒有企業,不會涉及到房地產利益。政府因此有條件來規製私營部門。又因為存在著民主製度,政府要麵向社會的壓力。政府因此有強大的動力來促使社會政策的確立,保護社會。

  如果房地產是經濟泡沫,還可以應付。但一旦形成大規模的社會泡沫,社會穩定甚至是政權的安全就會成為大問題。去除社會泡沫,越早越好。道理很簡單,投資和投機房地產的人畢竟是少數,但等到大多數社會群體不能忍耐的時候,就為時已晚。一旦社會解體了,政治就失去了其應有的基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從積極的角度來說,正因為房地產聚焦著中國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問題,如果解決得好,就可以推進各方麵的進步,實現可持續的經濟平穩增長、社會和諧和政治穩定。

  中國房地產麵臨的困境,也說明了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要一起推進的道理。經濟發展對執政黨很重要,但並非所有類型的經濟增長都對社會有利,對執政黨有利。隻有對社會有利的經濟發展和增長,才會有利於執政黨的長期執政。

  作者是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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