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4月16日電 新加坡《聯合早報》16日刊出署名文章《中國被高估,美國將複興》。文章說,中國崛起,“美國衰落論”再起,最近美國經濟複蘇的征兆明顯,“美國複興論”發出聲音,認為美國除生育率優勢,吸收移民能力也成為美國經濟重要動力,兼容並包文化奠定了競爭優勢。現在中國麵臨著產業升級、走向“創新社會”的挑戰,目前是被高估的。未來幾十年內中美力量的消長,也許會以出人意料的形態重塑世界格局。
文章摘編如下: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美國已經領導西方陣營和蘇東集團打了40年的冷戰,全球布武、處處出擊,被龐大的軍費開支和無休止的國際承諾拖得筋疲力盡。與此同時,享受美軍所提供的“免費國防”的日本,則集中精力發展經濟,導致日本貨全麵擊敗美國貨,日本的人均國民所得也超過了美國,日資大力收購美國資產。一時間,“日本第一”、“美國衰落”的聲音主宰了媒體。
耶魯大學曆史學教授保羅-肯尼迪的《大國興衰》一下子炙手可熱,高居《紐約時報書評周刊》的暢銷書排行榜。其核心立論振聾發聵:現在已經不是美國是否衰落的問題,而是美國是否能衰落得像大英帝國那麽體麵。
以我們的後知之明來總結:那時正處於美國打贏冷戰、崛起為世界獨霸、享受上世紀九十年代高速經濟增長的前夜。被稱為“黎明前的黑暗”也許更合適。而被認為能買下美國的日本,則已經成了強弩之末,很快就進入“平成不況”的長期衰退,如今人均GDP比美國低30%,兩國已經是不在一個層次上的發達國家。
20年後的今天,似乎曆史又一次重演:美國自“九一一”後全球興兵,正陷入兩場戰爭中不能自拔。半個多世紀前所未有的經濟大衰退,一度把失業率推升至兩位數,重挫美國國力。再看美國的財政:將近十三萬億美元的國債,接近GDP的90%,人均欠賬4萬多美元。如果把各級政府、企業、家庭的欠債總額全加起來,則高達55萬億美元。與此同時,中國正迅速崛起為一個世界大國,並當起美國最大的債主。
於是,“美國衰落論”再起。《當中國統治世界的時候》、《中國怎麽想》等等書籍,也大行其道。我在美國的大學教書,上課第一天問學生:“你們為什麽學中國史?”一位學生半開玩笑地答道:“不是中國馬上要統治美國了嗎?”
不過,20年前當“美國衰落論”呈席卷之勢時,現今美國社會的中堅和領導階層,大多已經上了大學或大學畢業。奧巴馬當時也將近30歲了,正是積極思索世界的年齡。他們當然不會從20年前的曆史中一無所獲。最近美國經濟複蘇的征兆明顯,歐洲、日本則麻煩更大。“美國複興論”立即適時發出自己的聲音。其中保守派作家布魯克斯(David Brooks)在《紐約時報》自己的專欄中寫了一文:《放鬆點,我們將挺好》,概述了“美國複興論”的基本依據。
“美國複興論”的一大主角,是著有《下一個一億:2050年的美國》的科特金(Joel Kotkin)。其實此書是近年來多種人口學著作的一種,很反映了人口學派的共識。
他指出,到2050年時,美國的人口將再增加一億,總人口達到四億。美國人的生育率比歐洲和日本高出50%,比中國也高出一截。在1968-1979年間出生的美國人,比起經曆了“性解放”、“女權運動”的父母那代“嬰兒潮”來得更注重家庭價值,更喜歡養孩子。在30年前蘇美冷戰高峰之時,蘇聯人口還多於美國。但是,到了2050年,俄羅斯的人口將不到美國人口的三分之一。到那時,歐洲和東亞都將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超過65歲,美國這部分老齡人口則僅占其總人口的五分之一。美國的平均人口年齡,不久就將變得比中國要年輕。
除了生育率的優勢外,美國在吸收移民方麵的能力也是世界第一。這些移民往往特別具有創業精神、冒險勇氣、和艱苦奮鬥的工作倫理,成為美國經濟的重要動力。在1990-2005年間,四分之一由風險投資支持的上市公司為移民所創建。在2007年《財富》百強企業中,有14個是由移民CEO來領導。在中小學中,移民子弟經常是最頂尖的學生。到了2050年,美國一半人口將是“少數民族”。奧巴馬當選總統開始了“後種族時代”。雖然美國的種族問題仍然非常嚴重,但美國在這方麵的進步速度驚人。種族問題的改善直接提高了文化的包容性。未來40年將進入全球老齡化、勞動力短缺的時代。各國對優質人口的爭奪愈演愈烈。美國的這種兼容並包的文化,奠定了她在這場競爭中獲勝的基礎。
可見,美國仍然是個年輕的國家。年輕國家往往更具有前瞻性、開放性和冒險精神。2008年,有28%的美國人承認曾經考慮過自己創業。這個比例比法國和德國高一倍。自雇的美國人的比例比起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來已經高了一倍。美國目前占有世界研究與開發總投資的三分之一。這直接導致了生產力的高漲。美國工人的人均生產力,大約是中國工人的10倍。
自由派的經濟學家Stephen J. Rose剛剛出版了《反彈:為什麽美國在金融危機後將變得更強大》,分析了過去30年的社會經濟數據,直擊“美國衰落論”。他指出,在1980-2008年間,年收入在35000至70000美元的美國人的比例下降了12%。這主要是因為收入超過10萬美元的美國人的比例上漲了14%。在過去10年,有60%的美國成年人至少有一或兩年收入超過10萬,有40%至少有三年收入超過10萬。
心理學家塞利格曼(Martin E.P. Seligman)多年前曾指出:美國孩子從小被灌輸的,一方麵是超強的競爭意識,一方麵又是極高的合作精神和社會責任。一方麵要爭當領袖,似乎人人可以成為總統,一方麵又知道如何跟隨。結果,美國人不僅具有傑出的企業精神,而且樂善好施、回饋社會、關心他人。1964年,美國有15000個基金會,2001年則有61000個。2007年,美國的私人捐款達到3000億美元。參加各種慈善組織的人數也在逐年上升。這種互助、博愛的精神,無疑給更多的人提供了機會,使社會變得更加和諧健康。
相比之下,當今的中國在某些方麵則更像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日本。人口學家經常指出,戰後日本的經濟奇跡,和其上世紀五十到七十年代人口比其它西方國家年輕得多有關。而這一代年輕人口生育率又非常低,上無養老之重負,下無育子之繁責,得以集中精力在公司拚命,甚至不惜“過勞死”,使“日本製造”打遍天下。但是,進入老齡化後,日本從國民所得超過美國跌到人均GDP比美國低30%,隻用了十幾年的時間。
中國如今的經濟奇跡,主要還是靠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高出生率所造就的人口,以及七十年代開始的獨生子女政策。在過去30年,中國的勞動人口年輕、過剩,被撫養人口比例很小。這不僅壓低了勞動力價值,創造了“中國製造”在勞動成本上的“比較優勢”,而且致使社會保障、教育等方麵的投資相對更少,專注於發展。但是,如今中國正在向老齡社會轉型,其老齡化的速度和過去20年的日本正好相同。
更重要的是,日本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早已擺脫了以低薪為基礎的勞動力密集型經濟。高工資、高福利、高技術使日本工人位居世界最貴、生產力最高之列。當每個勞動力所創造的超出本人生存需要的附加值高時,自然就比較容易分攤出更多的資源來照顧被扶養人口。這種“先富再老”的模式,減緩了老齡化的衝擊。中國則是“未富先老”,如今仍然依賴低薪的勞動力密集型製造業。現在中國麵臨著產業升級、走向“創新社會”的挑戰。
美國各級政府的教育開支,占GDP的6%。其中,中小學生每人的教育投入為9800美元,紐約州則達到1萬4000美元。大學生的人均教育投入,則達到了2萬4400美元。在這些方麵世界上幾乎無出其右者。再加上美國的研究院每年在世界範圍內“掐尖”,把各國最優異的人才吸引過來,等於讓別人為自己承擔了一些最有效益的教育投資。
中國的教育投入則長期達不到GDP的4%。2009年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要“提高農村義務教育公用經費標準,把小學、初中學生人均公用經費分別提高到300元和500元”。可見,農村小學、中學的人均公用經費現在還達不到300和500元。大中城市享受良好教育的階層,幾乎第一個念頭就是留美,乃至今年留美學生預計超過10萬人。《紐約時報》不久前報道:在美國拿到科學或工程的博士的外國留學生中,有62%選擇留下來。其中中國的博士是最不想回國的,留下來的比例為92%。
不錯,美國確實負債累累。但是,從世界史上看,大國崛起往往是從借錢開始。從十七世紀的阿姆斯特丹,到十八世紀的倫敦,再到十九世紀的紐約,現代的金融體係多半是被國債所催生出來的。
在世界各大國之中,也許中國目前是最被高估的國家,美國則是最被低估的國家。未來幾十年內中美力量的消長,也許會以出人意料的形態重塑世界格局。(薛湧 美國波士頓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