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的中國,如何讓兒童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法新社
一連串的公共安全和衛生突發事件,都指向了年幼的孩子。
兩年前的大地震中,那些早逝的生命還未及從記憶裏走遠,問題奶粉、問題疫苗、血鉛中毒就已經席卷而來。在湖南郴州,數十名孩子因汙染而鉛中毒,在福建南平,對社會不滿的“失敗者”直接揮舞屠刀衝向了兒童。
在這個草長鶯飛的季節,我們把目光投向那些如花的生命。他們所處的生存環境,與同樣經曆過童年的我們有了太多的不同,而該給他們怎樣一個安全、健康、幸福的童年,需要整個社會去尋找答案。
境外記者:別禍害孩子!
“美國的父母有時擔心,中國製造的玩具塗有含鉛的油漆。而在中國,從飲用水到呼吸的空氣,汙染隨時都在影響孩子的健康”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曉德發自北京 “在那短短的55秒內,你殺了多少潔白善良的心,你要真忍不住仇恨,你就去殺那些貪官,你怎能殺掉這麽多可愛的孩子……”
這句在網上被廣為傳播的“名言”,注定將成為2010年中國人難以忘懷的聲音之一。而它的作者,竟然是一名未成年的小學生。
童言無忌。究竟要遭遇怎樣的傷痛,才能讓本是天真爛漫的幼小心靈發出如此震撼中國的詰問?
南平之殤
3月23日,清晨,福建南平,一個依山而建的平靜小城,從此變得不再平靜。
早晨7時20分,早起的孩子們從四麵八方湧向實驗小學門口。再過10分鍾,校門打開後,他們就將和往常一樣開始當天的第一堂課。然而,僅僅5分鍾後,8條幼小的生命卻再也無法走進他們熟悉的課堂。
災難是如此猝不及防。
幾個小時後的官方新聞發布會,用一組冰冷的數據還原了事發現場:7時24分,南平實驗小學門口發生一重大凶殺案,造成當場死亡3人,送醫院救治10人,經搶救無效後又死亡5人。
凶手是一家社區診所的醫生,作案動機為“周邊的人看不起他”,婚姻不順,另謀新職不成,“覺得活著沒意思”。
這是一個並不令人陌生的“動機”,但與其他人的極端行為不同,凶手將泄憤對象選擇在一群無辜的孩子身上。也正是因此,才有了本文開頭處南平市一作文班楊姓小朋友奉勸他“去殺貪官”的驚人字句。
福建本地記者陳強是最早到達事發地的記者之一。當天中午,他在南平街上一家花圈店看到有人在製作悼念的條幅:“親愛的寶貝,爸媽想你!”
陷入悲傷之中的南平,甚至引來外交層麵的關注。
在遙遠的莫斯科,據俄新社報道,當天會見到訪的中國國家副主席習近平時,俄羅斯總理普京提到了這場悲劇:“對於發生的悲劇,我表示哀悼。我們向死者家屬表示非常遺憾和哀悼。”
而在境外記者筆下,南平事件令他們再次聯想到了中國校園安全的話題。美聯社、路透社在報道的同時,都不忘羅列最近幾年發生的校園悲劇。
2007年7月,一名疑患有精神病的男子在中國南部省份一幼兒園揮舞著鐵製扳手,砸傷了18個孩子和一名教師;2007 年6月,福州市的一所中學,一名男子砍傷了4名學生。2001年3月,江西發生一起爆炸慘劇,在學校做煙花爆竹的孩子傷亡數十人。
“此前的每個清晨,孩子們醒了,我們還睡著,現在孩子們睡去了,我們還不該醒來麽?當一個魔鬼在學校門前掏出砍刀,誰該衝上來?”一位網友在微博中的記述,引起了更多成年人的共鳴。
汙染之害
事實上,成年人醒來後需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殺人惡魔。
英國《每日電訊報》記者彼得·福斯特或許至今都難以忘記這樣的場景 ——一位母親呆呆地坐在那裏喃喃自語:我兒子又矮又瘦,個頭像個4歲的孩子,不到50斤,我就想給他查查缺啥。“然而血檢結果顯示,這個男孩血液中的鉛含量超標了不止一倍。”
這是2009年8月,發生在陝西省東嶺冶煉廠所在工業園區周圍村莊的一幕。美聯社的一篇報道稱,在周邊兩個村的 713名兒童中,至少有615人鉛中毒。而就在當月,湖南武岡有1300多名兒童因為一家未經環保部門審批的精煉錳廠產生的鉛汙染而中毒。
讓人不寒而栗的是,此後的日子,媒體披露的兒童中毒事件有增無減,江蘇大豐、湖南郴州、河南濟源、福建龍岩,版圖越來越大,分布越來越廣,受害兒童越來越多。
有香港媒體分析指出,諸如此類事件的前因後果大同小異。礦產品價格上漲吸引了投資者投資。經營者開辦重金屬冶煉廠,用利潤為當地經濟作出貢獻,“或許還收買了當地官員和監管人員”。結果他們得以多年暢行無阻。等到他們的劣跡被曝光、腐敗官員被逮捕時,已經有幾百人中毒或受到其他傷害。
“別禍害中國的孩子!”美國《福布斯》雜誌網站記者羅賓·梅雷迪因此發出憤怒的呼籲,他這樣寫道:“美國的父母有時擔心,中國製造的玩具塗有含鉛的油漆。他們應該為自己的孩子沒有長在中國感到慶幸,因為在中國,從飲用水到呼吸的空氣,汙染隨時都在影響孩子的健康。”
教育之痛
盲人歌手周雲蓬曾以一曲《中國孩子》震動了無數人的心靈。而除了接連不斷的公共危機和突發事件,中國孩子要麵對的不隻是危機四伏的世界,還有他們完成受教育過程的一波三折。
6歲的朱妍妍就讀在北京朝陽區一家打工子弟學校,而不久以後,她可能再也無法走進這個剛剛熟悉的校園。因為這所學校及其周邊的城中村已經被刷上拆遷標誌。
城市化進程的提速,使眾多農民工子女教育問題雪上加霜。香港《南華早報》報道稱,據統計,北京大約有300所這樣的學校,但教育部門僅批準了70所左右。其餘學校多年來一直獲準運營,但仍被視為非法學校。
與農民工子女求學無門相比,還有一些中國孩子正在廢寢忘食地周旋於各種考試之間。為了完成父母規劃的目標,數以百萬計的中國孩子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墨西哥《改革報》因此感歎,這真是“無情的中國式教育”!
毫無疑問,在中國的很多地區,孩子正在成為經濟發展的犧牲品,他們犧牲的不僅有健康、幸福的童年,甚至還包括生命。
轉型之艱
一份權威的報告,也或多或少地印證了這一點。
去年11月20日,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在北京發布《世界兒童狀況》中文版。報告在指出過去20年“中國兒童的生存與發展水準穩步提高”的同時,認為中國麵臨著鞏固其在兒童權利方麵取得的成果及在保證發展的同時消除差異的挑戰,尤其是麵臨滿足農村兒童、受人口流動影響兒童及居住在大城市迅速擴展的貧困區域兒童在物質和保護需求方麵的挑戰。
晦澀的說辭,卻明白無誤地傳達出了一個信號:地區發展不平衡、貧富分化等一係列社會問題,都將對中國兒童成長帶來極大挑戰。
福建南平殺童事件之後,一些國內媒體開始將目光對準了這個城市。4月3日,據《新京報》報道稱,該市市委書記被曝涉嫌抄襲論文。而福建當地一27歲團幹部的升遷之路也引來媒體的質疑,該團幹部被認為是“市委書記之子”。
這些看上去並無直接因果關係的信息,卻提醒我們,今天的中國兒童所處的生活環境是如此複雜。而除了前麵提到的日常和公共事件之外,疫苗亂相、三聚氰胺風波、地震校舍危房、濟寧醫院拋棄嬰兒事件……現實已經給了我們足夠多的教訓,
馬丁·路德·金說,曆史將會記錄在這個社會轉型期,最大的悲劇不是壞人的囂張,而是好人的過度沉默。他說的是美國的情況。中國的情況當然不同,但值得深思的是,對於正處於轉型期的中國來說,我們究竟又應該給孩子提供一個怎樣的童年?
問題疫苗事件令家長們對疫苗安全憂心忡忡。圖為 2006年8月,山西運城市疾控中心醫務人員為一名孩子注射乙腦疫苗。 本報資料圖
疫苗無罪 亂相當清
“我們國家的疫苗生產商,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盈利。對於疫苗接種這個本來的非營利性事業,怎能不出問題?”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鄧媛發自北京 打,還是不打?
從未對疫苗接種猶豫過的賀女士,卻在5歲兒子韓陽是否要繼續接種疫苗問題上產生了懷疑。
盡管韓陽幾乎從未出現過接種疫苗的不良反應,但賀女士仍在擔心,“接下來的一針就不會出現意外?”
山西問題疫苗、江蘇常州問題疫苗——這些突然充斥報刊網絡的高頻詞匯,一夜之間仿佛擊潰了賀女士們對疫苗安全的全部信任。
假疫苗與變質疫苗
一切都源於二十餘天前的一篇報道。
3月17日,《中國經濟時報》記者王克勤發表了2萬字的調查報道。他在文中披露,山西從 2006年到2008年裏因儲存管理不當出現了“高溫暴露的貼簽疫苗”,這些疫苗與山西近百名兒童注射疫苗後或死或殘現象很難脫離幹係。
曆經半個月調查後,4月6日,衛生部和國家藥監局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經調查組集體對15名患兒的病情分別進行討論分析,報道的15名患兒均有疫苗接種史,但均未接種過報道中所說的“貼簽疫苗”。所以,中國疫苗仍是安全的,可以放心接種。
然而,衛生部同時承認,對於媒體報道涉及的“貼簽疫苗”生產公司北京華衛時代公司,其管理存在一定問題。衛生部發言人鄧海華表態說,如果確實存在違規違法行為,那麽無論涉及到什麽人,都會一查到底,決不姑息。
顯然,事件還沒有完全塵埃落定。
而在這場新聞發布會之前,3月底,又有國內媒體曝光了去年年底被通報的江蘇常州疫苗造假案,經政府4個月調查後仍無最新結果。
按去年12月披露的信息顯示,江蘇延申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疫苗生產過程中摻入一種不易發覺的添加物,可以令出廠疫苗在一般檢測時達標,但實際效用卻大大降低。這一造假手法與三鹿公司在嬰兒奶粉中添加三聚氰胺相似。
“據說‘江蘇延申’還是當地的明星企業,大企業尚如此,小企業會有多亂?!”賀女士告訴《國際先驅導報》,她和她的同事、朋友已經開始擔憂近期被曝光的疫苗事件會不會隻是疫苗問題中的冰山一角。
打不完的疫苗
但在現行的免疫製度下,如果不讓孩子打完所規定的疫苗,將來入托、入學及轉學事宜都會因此受到影響。在很多城市,幼兒園和小學入學前都要檢查孩子的疫苗接種記錄。
初為人母的袁女士正在為此擔憂。“我兒子剛生下來五六天時就被打了兩三針疫苗,這正常嗎?”她有些疑慮地說,“孩子見著針管就怕、就哭,真不忍心讓他為了入托受這麽多罪。”
另一位張姓家長也有同感。她的孩子一進防疫站大門就嚎啕大哭,“眼裏都是恐懼”。
“往後,還有十多針要打呢!”她跺跺腳。
根據《北京市免疫預防接種證》的要求,孩子從出生到上大學各階段都有特定的疫苗需要接種,一般分為第一類疫苗(免疫規劃疫苗)和第二類疫苗(自願自費接種疫苗),共16種,而接種疫苗的頻繁期是在6歲以前。
“以往都是幼兒園通知該打疫苗了,我就帶孩子去打。”賀女士回憶說,出於老師的“通知”,價位在一二百元的收費疫苗她也會為孩子接種。粗略估計,小韓陽已經接種了14種疫苗,且每種疫苗少則需打一兩針,多則需要四五針。
“記得我小時候沒打過這麽多疫苗啊。”袁女士是80後,她不可思議地感慨著,“我還不是健健康康地成長起來了?”她和丈夫商量著,“能不能給孩子開份過敏證明,少遭點罪?”
與此同時,賀女士所關心的話題也變成了“孩子打的疫苗真的越多越好嗎?”
在互聯網上,已有越來越多的家長開始討論這一問題。3月底,當江蘇狂犬病疫苗造假的新聞傳出後沒多久,作家鄭淵潔的一篇文章《我從1995年起就不信任疫苗》被某養生網網友迅速置頂,其後上百位家長跟帖留言。
文章中,鄭淵潔講述了自己發現兒子鄭亞旗的學校打預防針隻是為了賺錢的經過,令不少家長吃驚地表示,“原來中國疫苗是這樣的”、“再也不讓孩子打疫苗了”……
專家間的爭論
在“疫苗接種是否越多越好”的議題上,專家之間也有爭論。
山西問題疫苗的舉報人、原山西疾控中心幹部陳濤安表示,目前全國範圍內的疫苗接種規定,都“帶有違例性質的混亂”。
“有些疫苗可以不種,比如水痘疫苗、流感疫苗不一定需要接種。”他說,“本身疫苗接種就是一個輕度感染過程,每打一次疫苗就像人為地給身體加重一次負擔,頻繁接種勢必會產生問題。各地應根據當地的疫情流行狀況和孩子健康狀況,來調整疫苗接種的品種,而不是全國一個大處方。”
但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專家曾光對此明確反對。他認為,疫苗品種的增加意味著國家科技的進步, “當然是所有疫苗都要打了”。曾光表示,不少發達國家的兒童疫苗接種種類比中國的還要多。
旅加學者陶短房向《國際先驅導報》證實,加拿大兒童一般出生後也會接種10多種疫苗。隻不過,孩子出生時父母即獲得一本疫苗注射手冊,“此外,通常不會增加新的疫苗品種,除非遇到大規模疫情。”
話雖如此,但在不少中國家長眼中,發達國家的疫苗質量無疑更有保證。“進口疫苗的預防效果比國產疫苗的好很多。”賀女士列舉了韓陽接種水痘疫苗的事例:不久前,被注射了進口水痘疫苗的韓陽果真沒有受到已出水痘的同學傳染,而幼兒園裏接種國產疫苗的兒童卻接連出了水痘。
“但總不能都打進口的吧。最貴的進口收費疫苗要花800多元呢!”袁女士吐了吐舌頭,“與其這樣,還不如不打。”
誰來監管
可這種想法令陳濤安感到不安,4月1日,他專門更新了自己的博客,呼籲民眾理性看待問題疫苗。
他說,已進入春季,正是接種疫苗的季節,希望大家嚴格按照免疫程序及當地政府的要求接種疫苗,尤其是請兒童接種乙腦疫苗和麻疹疫苗。
在他眼中,“疫苗管理確實是很難的一個係統工程,它需要進行社會互動,平息各種謠言,說服各種見解”。
而曾光也承認,雖然接種疫苗不能防治百病,但“它仍然是有效預防傳染病的最佳方式”。
不過,在新近曝光的關於山西和江蘇問題疫苗的新聞中,問題也很明顯,在疫苗的生產、貯存、流通以及接種過程中,缺失的監管角色應如何填補?
陶短房認為,中國的疫苗機製應向做得好的發達國家“取經”。“比如加拿大,聯邦製國家的各省自主權很大,但疫苗卻是由聯邦衛生部指定生產,各省隻有配送權。而中國的情況是省級地方就可以自己招標,而且招標程序還不正常,有的中標企業連疫苗生產資質都沒有。”
中山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副教授陸家海也進一步介紹道:“相對而言,國外的疫苗生產商有完全足夠的資金補助和生產所需的所有費用,但我們國家的疫苗生產商,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盈利。對於疫苗接種這個本來的非營利性事業,怎能不出問題?”他建議單獨成立一個由專家學者組建的疫苗監管委員會,定期在各地巡查。
而親曆了山西疫苗調查過程的陳濤安,還提出了另外兩個調整建議:一是希望明確“接種疫苗的異常反應要補償,接種疫苗事故要賠償”的規定,改變現在的“僅補償未賠償”之說;二是希望相關政府部門與非法的疫苗生產企業盡快劃清界限,以此恢複民眾對國家的信任。
一年半以後,“結石寶寶”的健康仍令人牽掛。圖為 2008年9月,一位3個月大的腎結石嬰兒正在醫院接受治療。路透社
“結石寶寶”:今天你還疼嗎
對王芳而言,過去的一年半時間裏,小乖做的最令她開心的一件事便是:終於排出了腎結石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鄧媛發自北京、石家莊 出租車在石家莊一座烈士陵園拐了個彎,徑直向一處安靜的小區奔去,最後,停在了一棟稍顯破舊的樓房前。據李雲員在浙江的朋友蔣曉敏介紹,李一家人就住在樓內一層。
不過4月3日,清明假日的第一天,這裏房屋門窗緊閉。李雲員去了外地出差,他的愛人王芳還在單位加班。由於兩人工作繁忙,此前早早兒地便把孩子李娜送往了河南奶奶家看管。
已經4歲的李娜,昵稱“小乖”。對王芳而言,過去的一年半時間裏,小乖做的最令她開心的一件事便是:終於排出了腎結石。
幸運的小乖
王芳最早發現小乖的變化,是從2008年下半年開始的:小乖突然不乖了。她開始變得焦躁不安,時常手舞足蹈;拿著玩具就開始發脾氣。但令他們最擔心的是,小乖也開始不明原因的發燒。一次,兩次……“這孩子是得了什麽病吧。”夫妻倆想到外界對三鹿奶粉的傳言,帶小乖去了醫院。
事實上,從2008年3月以來,石家莊三鹿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就先後接到消費者反映,有嬰幼兒食用三鹿嬰幼兒奶粉後,出現尿液變色或者尿液中有顆粒的現象。同年6月中旬以後,三鹿集團又陸續接到嬰幼兒患腎結石等病狀去醫院治療的消息。
李雲員已經記不清具體檢查的時間,但檢查結果把他和王芳嚇了一大跳:小乖雙腎結石。一個長約0.3厘米,另一個長約0.5厘米。
後來,中國衛生部披露,經調查,高度懷疑三鹿所生產的嬰幼兒配方奶粉受到三聚氰胺汙染。“三聚氰胺”,一個李雲員感到陌生的名字——這是所有“結石寶寶”的共同病因。
怎麽治療呢?李雲員和王芳一方麵擔心腎結石不好治,另一方麵也怕自己治不起。李雲員說,兩人的工資每月各一千多元,“孩子生病前,我有時還是啃老族”。
不過醫生並沒有開出昂貴的藥方。但一紙處方遞到李雲員眼下,他看了心卻更慌了。“醫生就讓回家喝水。”他說。
但幸運的是,小乖堅持天天多喝水,真把結石排出了體外。
在所有“結石寶寶”當中,能排出結石,恢複健康,都是幸運的。有的“結石寶寶”和小乖一樣幸運,家住杭州的姚先生回憶當時情形高興地說,孩子很爭氣,2008年年底就痊愈了。
不敢再讓孩子沾“奶”
也有的“結石寶寶”還在邊喝水邊疼痛。家住北京郊區的小梅告訴《國際先驅導報》,自己的孩子現在反而有病情加重的趨勢。“每天看著孩子叫喚哪裏疼、難受,心裏就特別難過。”小梅哽咽著說。
同在石家莊的另一位“結石寶寶”王建也還沒有完全康複。王建的母親天天在家照顧孩子,父親王成誌常年在外打工。由於全家生活開銷全由父親一個人承擔,王成誌索性在自己的QQ資料裏,填上了所有的私人信息,包括手機號、匯款地址、郵政編碼等。
李雲員對此表示理解,他介紹說,小乖生病後,自己得到的賠償金共2000元。“因為賠償有不同等級和標準,小乖的病情算輕的,所以賠償並不多。”
而迄今,算上購買的各類補品、營養品,2000元賠償金雖不能滿足全部花銷,倒也不差太多。
小乖排出結石後,李雲員和王芳下決心,不再給孩子衝奶粉。他們甚至幾乎拒絕和“奶”有關的一切食品:奶糖、小奶糕等等。“孩子大一點了,就吃飯。”李雲員說,他擔心小乖營養攝入不全,除了讓孩子偶爾喝喝酸奶,還叮囑母親多注意葷素搭配。
“拒絕奶製品”——這似乎是“結實寶寶”父母的通行做法。自三聚氰胺在其他品牌奶粉中也被查出後,不同奶粉的消費者按品牌成立了QQ群,在互聯網上經常相互交流治病經驗。
“你孩子想吃奶糖怎麽辦?”
“給他換一顆水果糖,或者告訴他會生病”“不要經常帶著他去超市”……家長們就這樣七嘴八舌起來。
網名“鳳凰盤湼”的家長還提醒道:如果孩子太小仍需要喝奶粉,千萬別買產品條形碼開頭為“69”的,那意味著是國產奶粉。
“好的。”很難有人再願意相信國產品牌。
“我都麻木了。”談及今年2月上海熊貓奶粉被查出三聚氰胺後,李雲員咕噥了一句。
難以被忘記的三鹿
但石家莊人對“三鹿”仍然心存懷念。“想當年,三鹿多火,在三鹿做員工挺驕傲的。唉,石家莊就這麽一個知名品牌,太可惜了。”一位姓穆的出租車司機如是感慨著。
2008年12月25日,石家莊市政府宣布三鹿進入破產程序。2009年2月,三鹿集團正式宣布破產。此前一個月,原董事長田文華被判無期徒刑。同年3月,“三鹿”正式更名為“三元食品(河北)有限公司”。
現在原廠址,已不見“三鹿”絲毫蹤影。唯有當地人會向客人指指點點:這就是原來的“三鹿”。在公司旁邊的展銷廳內,齊刷刷擺著“三元”的各類產品。有年輕人三三兩兩地路過展銷廳買牛奶喝,大家拿著酸奶瓶和鮮奶瓶,放在展銷廳後半部分的罐裝奶粉還在安靜地等待客戶到來。
石家莊人大多樂觀地相信,當地的奶業市場正在慢慢地恢複。不過,在石家莊較有名氣的北國商城地下超市,進口奶粉和國產奶粉區仍很少有消費者光顧。而貨櫃上的“三元奶粉”正在做促銷活動,“買二送一”,或者“買三瓶罐裝奶粉送一個高級保溫盒”。
“還是買進口奶粉吧。”有推銷員把記者從“三元”貨櫃前拉到一美國品牌奶粉前,她眨著眼睛,帶點神秘色彩地說,“進口奶源哦。”
4月3日,本報記者離開石家莊時,王芳說,自己現在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想法,除了和家人好好享受平靜、健康的生活。
她可能不知道,此時在“抵製某品牌奶粉”的QQ群中,頭像攢動,人們還在互傳消息,打算清明節時去祭祀那些因三聚氰胺導致結石死亡的嬰幼兒們。(應采訪者要求,文中人名都為化名)
別讓孩子為權貴利益埋單
【作者】周孝正(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社會學研究所所長)
《國際先驅導報》文章 讓人民活得更有尊嚴,首先需要關注兒童的健康和安全
兒童的生命安全問題事實上反映出整個社會的大問題,反思這一問題,不由得提醒我們:是不是整個社會都病了?
其實傷害兒童,就等於傷害我們自己,傷害這個社會係統裏的每一個成員。誰都有衣食父母,誰也都會有膝下兒女,他們的健康是維係家庭和社會生活和諧的重要一部分。
前段時間的三聚氰胺事件,受傷害的孩童被稱為“結石寶寶”,因為他們得了腎結石。“腎乃先天之本”,一個尚在發育中的身體患此疾病,長期治療未愈,孩子這一生的健康又該如何保證?
問題奶粉和問題疫苗,讓我們把關注的焦點投放到“社會公共衛生安全”議題中,但事實上,這隻是社會安全問題的一部分而已(除了食品衛生安全,還有居住安全等方麵。所謂“安居樂業”,但在近年不斷出現的強製拆遷事件中,“居”都沒有了,又何談“樂業”呢?)。
所以,不斷出現的、威脅人們安全的,特別是威脅兒童生命安全的事件,足以說明社會可能正在“潰敗”——這是清華大學社會學教授孫立平的觀點。我對此亦非常讚成。現在中國社會會動蕩嗎?不會。但中國可能會走上另一條道路,這就是:社會底線失守,道德淪喪;強勢利益集團肆無忌憚,社會兩極分化明顯。
簡單而概括地講,“潰敗”是由於多種原因造成的。首先,政治原因,權力的失控越來越明顯,相應伴隨的表現就是腐敗。而我們還缺乏有效的監督機製和製衡的力量,使腐敗越來越近乎“不可治理狀態”;其次,經濟原因。用溫家寶總理的話說,收入分配不公、司法不公。這會相應地帶來社會矛盾的尖銳對立,也會腐蝕社會的誠信問題,使離心力擴大;第三,曆史原因。中國社會的封建製度曾長達幾千年,其中的一些弊端綿延至今。利益集團為了維護既得利益,不得不壓製民眾正當的利益表達,也使得群體性事件源源不絕。
這些都會對兒童的生存環境產生負麵的影響。正所謂,政治體製若不改革,經濟體製就改革不下去,社會問題就會越來越凸顯。
政治體製怎麽改?鄧小平說過,要解決權力過分集中,這是社會問題的“總病根”。兒童現在遇到的關於食品安全、校園安全等若幹問題都是由此延伸出去的。
溫家寶總理說,要讓人民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這是一句比較籠統的表達。其中,中國兒童作為下一代接班人,自然在其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人民的尊嚴,在相當程度上需要關注兒童的健康安全。
但尊嚴如何維護?公平正義如何保證?造成社會“潰敗”的根本原因是因為權貴階層的存在。而目前一係列的傷害事件尚傷害不到權貴階層,越是貧苦的百姓,越是經濟落後地區,這裏的兒童越容易受到傷害,越容易為維護權貴利益埋單。
遙想我幼年時,空氣汙染不會像現在這麽嚴重,有藍天、有白雲。喝牛奶時從未想過可能會有“毒”。這說明什麽?當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政治體製改革如果不跟上社會發展的節奏,整個發展就有可能走向畸形。
因此“總病根”不改,我們隻能希望社會“潰敗”得能緩慢些,但它一定是在這個方向上“邁步前進”的。(鄧亞君/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