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沙源地投近1.5億治沙無效 奧運後礦企複產(圖)

[提要] 內蒙古興和縣因獨特的地理位置,環境關係到整個京津冀的平衡,被列入風沙源治理工程重點旗縣。國家已投入1.3億,但當地荒漠化依舊嚴重。另外,當地在防沙同時大規模采礦,植被嚴重破壞,土地沙化,陷入“防沙”與“濫采”的生存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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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31日,內蒙古烏蘭察布市興和縣店子鎮,村莊裏生病的老人戴著口罩在村中慢走,白色的口罩上留著黃色沙土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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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興和縣蘆尾溝村,大型機械在開挖鐵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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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興和縣南部,公路旁的土地嚴重沙化。

  核心提示

  今年3月,京城又現強烈沙塵暴,19日至21日,滾滾黃沙蔓延至江南北部,甚至影響台灣。而4月到5月仍將會出現6到9次的沙塵天氣。

  中國北部,橫陳著大批沙漠,從西麵新疆到中部的內蒙古阿拉善到更遠處的蒙古國西部,都被大批沙源地覆蓋。

  沙源地究竟是何生態麵貌?該如何治理沙源地?本報記者帶著疑問,深入離京最近的沙源地——內蒙古的興和縣和正藍旗巴音胡舒村,探尋答案。

  興和縣被列入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重點旗縣。至今國家投入1.3億,但當地荒漠化依舊嚴重。記者發現當地在防沙同時,還在大規模采礦,導致植被嚴重破壞,土地沙化。於是,興和縣陷入一個“防沙”與“濫采”的生存悖論。

  而正藍旗巴音胡舒村傳來的消息給治沙帶來一絲光亮。該村因為過度放牧形成沙地,如今提倡“人退沙退”,效果更好。

  興和縣沙患,由來已久。它是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重點旗縣。

  該縣位於內蒙古烏蘭察布市東南部,東距北京240公裏。從地理上,興和縣緊鄰北京,是內蒙古乃至整個西部地區距離北京最近的縣。

  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興和縣的環境關係到整個京津冀地區的平衡。

  “納入國家項目後,國家財政每年撥給興和治沙的資金近2000萬元,下達的治理任務約6萬畝。”副縣長李海介紹,至今國家已投資約1.3個億用於興和治沙。

  但治沙同時,興和縣還在進行大規模的礦產開發,致使植被嚴重破壞,土地沙化。縣林業局長常興表示,草地被礦企破壞後,至少要六七年才能恢複。

  開礦導致風沙漫卷

  開礦後,沙土棄於河道成為沙源;縣林業局局長常興承認,采礦與風沙有關

  興和縣店子鎮蘆尾溝村的山風陰冷,並夾雜著黃沙往人鼻孔、眼睛和耳朵裏鑽。在當地,許多村民認為興和縣沙患更多的是來自大肆開礦。

  70歲的村民趙悅回憶,當地曾水草豐茂,長滿一米多高的野蘆草,故名“蘆尾溝”。如今,一刮風,屋裏就全是土,村民們不敢出門。

  當了35年小學教師的趙銳對記者說,采礦挖山破壞了植被,礦被選走了,沙被扔到了河道裏。下大雨,沙就被衝到了耕地裏,刮風就繼續往外蔓延。

  4月3日,記者探訪該縣北部被定性為風蝕沙化區的大庫聯鎮。

  下午5時許,該鎮喬家村村民喬友趕著3隻羊出了村子。風挾著沙子撲麵而來,人和羊都停了下來。

  喬友說,今年和去年同為大旱,但今年春天風沙要比去年大許多。但其中原因,喬友也不得而知。

  在采訪中,針對為何去年風沙小今年風沙大,興和縣多名官員都強調了同樣一個現實:

  2008年奧運會前夕,為了控製沙塵進京,興和縣強力全麵關停了所有的礦企,“不管有證沒證”。2009年,市場不景氣,礦企無錢可賺自動關門。2010年,隨著各種礦產品價格回升,興和縣各類礦企陸續複產。

  興和縣林業局局長常興認為,采礦與風沙肯定有關係,但興和的風沙有多少來自采礦無法定量。

  石墨礦逼走11個村

  該礦廢棄的黃沙堵塞河道破壞農田造成重大環境破壞;目前已有157戶村民因該礦搬遷

  興和縣南部,店子鎮黃土窯村外的石墨礦,改變了董萬選的人生。

  4月初的陽光,靜靜地散落在山坡上。坡下,朱家營河已開始解凍,因為河道被礦渣堵塞,白花花的冰塊融化後隻能在一條一米多寬的狹溝裏流淌。

  67歲的董萬選說,石墨礦在日本人占領興和後就開始采了。此後,經曆了資本家、公私聯營、國有經營,後來承包給了私人。

  過去,董家在河溝邊有五六畝地,不算太好,沙石很多,但還能耕種。

  自從石墨礦大肆開采後,黃土窯村黃沙也多了起來,耕地逐步被征用,沒有征用的也被礦渣掩埋。

  因為失去了土地,黃土窯村全村人的戶口從農業戶口被轉成了城鎮戶口。他們,成為住在深山裏的城裏人。如今,董萬選一家隻剩下山坡上的半畝地。

  有公開的資料顯示,該礦區高峰時每月產石墨3800多噸,全年消耗的礦石近200萬噸。而提取石墨後產生的廢沙、廢水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就被直接排放到河道中,大量的廢沙使河床增高。

  於是,石墨礦導致河道被阻、黃沙在雨季淹沒農田。

  2007年,當地僅被汙染的土地就達到了500畝。

  據陶鈞介紹,汙水和礦渣漫到耕地裏後,土地板結,嚴重的不能耕種,輕微的減產。

  該縣分管林業的副縣長李海告訴記者,這個該縣最大的尾礦庫,已經被鑒定為危庫,直接危及下遊居民的安全。

  “興和縣石墨礦區居民受到尾礦庫潰壩、生存環境惡化的多重威脅,居民整體搬遷迫在眉睫。”興和縣人民政府在2010年3月2日的相關報告中說。

  據了解,該礦影響當地11個自然村、3500戶居民,受害農田則達8000多畝。目前157戶、487名村民,已搬走。黃土窯村村民也將搬遷。

  10年前即被列入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重點旗縣

  在興和縣,風沙漫卷曆來已久,縣林業局局長常興回憶,在該縣城關鎮23號行政村附近的公路上,過去風沙大的時候小車都無法通行。

  在今年3月27日,常興參加內蒙古自治區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建設經驗交流會,他說,興和沙化及水土流失麵積約12.3789萬公頃,占全縣總土地麵積的34.9%。“幹旱少雨、水土流失嚴重,是興和縣生態環境的主要特征。”

  該縣大庫聯鎮黨委書記楊振東認為,當地風沙是在很長一段曆史時期內形成的。

  據楊振東介紹,該鎮北麵過去是草原,進入農耕社會不足100年。農業學大寨年代開始開發草原造田,導致植被破壞,風沙日益嚴重。占地約95萬畝的該鎮,而沙化麵積約 40萬畝。

  2000年,國家啟動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興和縣被列入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重點旗縣。

  興和縣林業局官員稱,沒有納入項目工程之前,興和治沙基本處於地方政府自發狀態,而至今年財政收入僅1.2億左右的興和,不可能拿出太多錢治沙。

  楊振東告訴記者,未納入國家項目前,該鎮從1995年開始推行退耕還林,但處於無償種樹造林治沙狀態。

  “納入國家項目後,國家財政每年撥給興和治沙的資金近2000萬元,下達的治理任務約6萬畝,地方財政有時會配套撥一點資金。”副縣長李海介紹,至今國家已投資約1.3個億用於興和治沙。

  李海介紹,地方財政的配套資金,常常會因為財政困難而無法到位。而以目前興和的沙患現狀,每年2000萬的投入明顯不夠。

  “國家財政撥款,是按每畝100元補助的。但是這個標準是2000年定下的,現在每畝100元隻夠買樹苗,人力、水源等開支完全不夠。”李海說,資金短缺仍是治沙難的一個瓶頸。

  常興介紹,今年是京津風沙源治理項目開始第十年,興和累計完成工程林業建設項目任務78.81萬畝,其中人工造林32.93萬畝,封山育林37.49萬畝;退耕還林工程造林84.32萬畝。


  “治沙任務”延遲完成

  縣林業局局長認為,大旱為首要敵人,致使去年新種的植被90%旱死

  副縣長李海的感受是,早些年興和縣的沙塵暴一年20多次,漫天黃沙,三五十米外就看不到人了。

  他說,興和縣全縣麵積約500萬畝,有100多萬畝耕地,其餘地方都屬於需要治理的範圍。

  縣林業局局長常興認為,連年的大旱,加劇了興和縣有效植被的減少。用他的話說, “十年九旱,年年春旱,植樹造林的存活率最近幾年一直不高。”

  作為林業局長,常興的主要工作就是治沙和防沙。而幹旱,則被他認為是治沙最大的敵人。

  4月3日,在該縣沙化最嚴重的大庫聯鎮喬家村一帶,記者看到大片栽種的檸條枯死。

  該鎮黨委書記楊振東介紹,該鎮從2002年開始治沙,通過多年的治理退耕13.5萬畝,治沙13.6萬畝。但連續近6年的幹旱,退耕的13.5萬畝中有3萬多畝幹死,治沙的13.6萬畝中有5萬多畝幹死。目前,多年治理的植被存活率僅60%左右。

  楊振東介紹,2009年,大庫聯鎮依然大旱,當年新種的植被90%旱死。

  常興說,因為幹旱,當地種植的林木以耐旱的檸條、沙棘等灌木為主,生長緩慢,五六年也就長到一米多高,但能起到固沙防風的作用。

  經過多年的治理,興和的風沙之患有所減緩。

  “2004年以後,治理還是有效果,風沙較之以前量減小、次數減少。”4月3日,興和縣副縣長李海說。

  常興稱,因大旱、資金不足等原因,第一個十年治沙任務,西部五省都沒有按時完成,可能要延遲兩年完成。

  治理“石墨”入不敷出

  石墨礦每年稅費不過500萬;而為治理石墨所開展的工程和搬遷居民,耗費近億元

  興和縣,一麵治沙經費緊缺,而另一麵巨大的治理費用並未得到有效利用。采訪中,有官員認為,當地石墨礦開發遺留下的生態問題對政府是一個教訓。

  4月4日,分管工業的副縣長朱二平介紹,2008年,當地石墨礦給地方財政的稅收約500萬元,2009年石墨礦停產,政府沒有收益。

  “這些年,石墨礦給政府繳納的稅收基本都隻有四五百萬。”朱二平說。

  在每年隻有數百萬元稅收收益的情況下,國家財政和內蒙古地方財政為了治理采礦引起的環境問題,投入數千萬之多。

  4月1日,興和縣國土資源局副局長傅引兵稱,為了治理石墨礦導致的汙染和環境破壞,多級財政相繼撥款4000多萬建設了4個治理工程。

  2003年,興和縣石墨礦山環境治理項目被確定為國家項目。2005年5月,第一期整治工程開工,投資300萬元,當年9月完成。

  朱二平告訴記者,截至目前該縣向國家和自治區財政爭取到793萬元的資金,用於修建尾礦庫,減輕尾礦對下遊的危害。

  同時,由於石墨礦導致河道被阻、黃沙淹沒農田,興和縣為此沿河修建了近10公路長、高三四米的防護堤。記者調查獲悉,僅修建防護堤的第三期工程耗資200萬元。

  興和縣因礦移民,也耗資數千萬。

  2009年6月,內蒙古自治區召開《研究烏蘭察布興和縣尾礦庫安全隱患治理事宜》的專題會議,決定整體搬遷礦區居民。

  4月3日,記者獲得的《關於興和縣石墨礦區居民搬遷工作進展情況匯報》稱,搬遷移民總投資需3580萬元,其中542萬需要搬遷後自籌,另3038萬有縣市兩級財政出資。

  自此,這個每年給當地財政繳納稅費不過500萬元的石墨礦,留下的後遺症,耗費多級政府近億元。

  一度泛濫的非法采礦

  2008、2009年,查處的非法開礦達 113起,生態被嚴重破壞;縣政府遂開始聯合整治

  興和縣很多村民還反映,在治沙過程中,當地的非法開礦還曾一度泛濫成災。它們對當地生態環境也產生巨大破壞作用。

  據興和縣森林公安分局副局長張寶介紹,僅2008年和2009年,該局查處的非法開礦、破壞植被的案件多達113起。

  4月1日,興和縣國土資源局副局長賈寬東告訴記者,該局連年組織執法人員打擊非法采礦,但執法之難讓人頭疼。

  賈寬東向記者述說了這樣一件往事。2008年下半年,興和縣全縣關停采礦企業,但因鐵粉價格高漲,部分違法采礦者偷偷進山采礦。

  分管執法的賈寬東帶著幾名執法隊員趕到現場,決定將挖山的挖機開下山。礦老板開著車也趕上了山,帶著三十多名工人圍住了執法人員。

  賈寬東出示了證件,告知對方自己是國土資源局的執法人員,但對方根本不看他的證件。

  “礦老板威脅要把我活埋。”賈寬東回憶說。

  作為興和縣森林公安分局的副局長,能穿著警服執法的張寶遭遇的則是“捉迷藏”。

  張寶介紹,非法采礦者一般會在進礦場的必經之路上安排信報,一看到執法車就用對講機報信。等到執法車開到山上,非法采礦者早跑了。

  張寶稱,為了打擊非法采礦破壞植被者,他們不得不租出租車、穿便衣,但這樣風險很大。

  3月31日,興和縣店子鎮鎮長趙福稱,非法采礦者根本不管生態的問題,挖完就走。

  “有些采礦的地方雖然沒有樹,但有草,他們挖了不管,植被就被毀了。”趙福說。

  “采礦無方案,以采代探、亂采亂挖、植被破壞、環境汙染嚴重。”2008年,興和縣大力整頓導致生態破壞嚴重的非法采礦。

  2008年5月,興和縣14家職能部門聯合展開了聲勢浩大的整治非法采礦行動。當年8月,該縣40家無證開采鐵礦的企業停采。

  新政策能見效?

  分管工業副縣長表示礦一定要采,但企業要交保證金,若未恢複植被政府將用此款治理

  在非法采礦被有效遏製後,興和縣的采礦並未停止。

  2009年5月29日,經烏蘭察布市人民政府、興和縣人民政府、烏蘭察布市國土資源局批準,受烏蘭察布市國土資源局委托,興和縣國土資源局成功掛牌出讓10宗含鐵砂石礦采礦權。

  在政府的主導下,部分非法采礦變身為合法采礦,植被破壞的局麵繼續。

  3月31日下午3時,興和縣店子鎮蘆尾溝村村後的大板山山溝裏,一番繁忙景象:挖機轟鳴,拖車往來,選礦機運轉不停。

  記者在現場看到,被挖開的山體沙土裸露,遠看一片黃色,而幸存的山體上因有植被呈灰綠色。兩山之間的河溝裏,堆滿了數十米高的黃沙。

  該縣國土資源局黨委副書記陶鈞稱,該礦有采礦證,屬合法采礦。

  對此,興和縣林業局多名官員表示無奈,“雖然這些礦一定程度上破壞了植被,但是人家有采礦證,林業部門管不了。”

  2007年,曾有媒體就此問題采訪當地環保局,當地一名環保官員稱,“你們應該去找國土資源局,他們亂發采礦證,現在出了問題都來找環保局。”

  4月4日,副縣長朱二平很樂觀地告訴記者,石墨礦最近又引進了一個大老板,將整合過去的小礦再次開發石墨。

  “預計投資4個億,屆時興和縣每年的稅收收益可以達到5000萬。”朱二平說。

  至於植被的破壞,朱二平說礦肯定是要采的,不過對於如何保護生態和植被,政府已經有了對策,那就是收取植被恢複保證金。

  朱二平介紹,以後所有采礦企業每年將要給政府繳納300萬元的植被恢複保證金,采礦後企業自行恢複植被的話,政府退還保證金;如果企業不恢複,政府將利用這筆錢恢複植被。

  不過,在林業局長常興看來,植被的恢複並不容易。

  “如果采礦之後補種灌木,兩三年能恢複,但是樹與樹之間的草地,需要六七年才能恢複。”常興說。   


  正藍旗“無為”治沙試驗“人退沙退”

  ● 內蒙古正藍旗對4萬畝沙地封地禁牧,以自行修複替代植樹治理

  ● 種植飼料圈養牛羊,讓遊牧民定居,試驗十年後又見草色與動物

  4月1日,烏日圖走進一片圍封的草場,草色從其腳下蔓延,直到與藍天相接處,穿行其中,草場上散布著成片的紅柳、沙棘、沙榆。

  “這些隻有在生態良好的草原裏才有。”烏日圖說,到7月間,能再現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

  烏日圖是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正藍旗巴音胡舒嘎查的村支書,蒙語裏“嘎查”的意思是村。

  54歲的烏日圖自1979年任支書至今,見證了那片草地的幾次蛻變。其中4萬畝地從草原變沙地,又從沙地變成草原。後一次變化,用了10年。

  正藍旗位於渾善達克沙地腹地,渾善達克地處北京正北180公裏,是離北京最近的沙源地,也是外地沙塵進京的主要通道。

  2001年起,中科院植物所與正藍旗合作,進行了一項治沙試驗。地點選在正藍旗的巴音胡舒嘎查,主要做法是將草場圍封禁牧,令其自然修複,適當輔以人工幹預。

  十年過來,中科院植物所首席科學家蔣高明對治沙的心得是:自我修複,無為而治。

  被動物拋棄的“草原”

  20年中,放牧越來越多,草場沙化,水淖幹涸,動物逐漸離開,隻剩下了狐狸

  巴音胡舒嘎查共有12萬畝草地,另8萬畝尚未治理。草場斑禿,荒漠化嚴重的地帶,流沙發白,太陽之下光芒刺眼。

  這隻是渾善達克沙地的“冰山一角”。渾善達克沙地是我國十大沙漠沙地之一,位於內蒙古中部錫林郭勒草原南端,東西長450公裏,南北最寬處 300公裏。

  翻譯成漢語,渾善達克意指黃色野馬出沒的地方,傳說中,成吉思汗南征時在此丟下了一個金馬駒,並在此繁衍,上蒼為他們設計了包括人類在內的 2000多個物種。傳說中的渾善達克是“無與倫比的神奇和美麗”。

  “小的時候,確實很美。”在烏日圖的記憶裏,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草高達七八十厘米,嘎查的12萬畝草地上,大型的淖(有水的地方)16個,小型的淖不計其數,夏天到處流水淙淙。風吹草低,不僅可見牛羊,野生的狼、獐子、狐狸、麅子也活躍其中。

  上世紀80年代以後,美景漸趨消失。

  烏日圖能想起的一個明顯分界是1982年,那時草場承包給各戶牧民,之後牲畜成倍增長。從1979年到1999年,嘎查的人口從268人增加到 322人,牲畜數量則從6000頭增加到10100頭。

  那20年,放牧活動越來越多,草場不斷沙化,水淖逐漸幹涸,動物漸次離開,最後隻剩下了狐狸。

  草成了草原的珍稀,牧民看到草地上有長高的青草,會隨時割回家。到了1999年,最為嚴重的4萬畝草場有80%完全成了沙地。

  “我們意識到是我們自己毀了草場。”烏日圖說,他們申請正藍旗對那片沙地進行治理,但如何治理心中無數。

  思路的偶然轉變

  沙窩裏自己長出了1米多高的草,這讓科學家意識到,讓草原自行修複或許是最好的

  正藍旗林業局林業站站長蘇海林介紹,2000年時,正藍旗決定對巴音胡舒草場進行治理。

  也在這年冬天,中科院啟動了西部行動計劃的治沙項目。中科院植物所首席科學家蔣高明等人到了渾善達克沙地,“雪茫茫一片,很多地方寸草不生。”

  中科院與正藍旗進行了合作,共同對巴音胡舒的4萬畝沙地進行治理。2001年,他們按傳統方式,設計了一層層防護林帶,種了柳樹、榆樹,也采用飛播的手段在流沙上撒山杏、沙柳、沙棘種子。

  第二年,蔣高明看到,除了流沙上有少量的沙棘、羊柴成活,種植的樹林幾乎都死了,很多飛播的種子還被風給刮走了。

  試驗不成功,五六十萬元的經費,換來了迎頭一擊。

  正沮喪的時候,一個偶然的發現進入他的視野。2002年6月,嘎查支書烏日圖上初中的兒子胡赫圖格到草地上玩,看到一處沙窩上長出了草。蔣高明聽到後興奮前往,用尺一量,草高143厘米。

  這草並不是他們種的,隻不過是兩年沒管這裏而已。

  蔣高明意識到,“自然的力量比科學家的力量更大”。他想到,與其種樹被毀,不如實行禁牧,令沙地自然恢複長草,既不用大規模種樹,也不用大範圍飛播。

  “也不是完全不管。”蔣高明說,還是輔以適當的人工幹預,例如在風口處還是要插上柳條,在流沙嚴重地帶,用沙障將沙固住。

  這種方法,還可以降低治沙成本。每畝圍欄的成本隻有4元,而種樹,經常會遇到種了死,死了再種的資源循環浪費。

  種草VS種樹

  科學家們認為,用樹林去擋沙,不如用草地去捂土,尤其在北方幹旱的環境

  十年後,巴音胡舒的4萬畝草場,終於生機再現。

  目前夏季牧草的平均高度超過1米,最高的能達到1.8米。

  烏日圖說,他看到草原上出現了多年不見的五花草甸,野生的沙榆,也長到了1米高,野兔、灰鶴又回到了那片遼闊的草原。

  “像回到了七八十年代。”烏日圖說,他們下決心與牧民一起,“不能再失去這片複得的草原”。

  蔣高明說,中科院2001年西部行動計劃啟動後,科學家們在其他四個地方試驗,得出的結論相同:圍封的地方,最終生態恢複得比花錢治理的地方要好。

  他說,過去治沙的主導思想是造林,而實踐證明這種方式有待商榷。

  蔣高明介紹,從遏製沙塵暴的效果上說,樹林不如草地。草根在地下是相連的,一是能固沙捂土,二是可蓄水和雪。

  中科院寒旱所博士生導師陳廣庭曾告訴記者,沙塵的移動路徑有三種,第一種是蠕移,貼著地麵進行;第二種是躍移,跳動式移動。這兩種是主要方式。而衛星遙感照片顯示,如果防護林裏沒草,沙子照樣可以通過上述兩種方式穿林而過。

  沙塵還有一種移動方式是漂移(也稱懸移),離地麵的高度在5000米左右,這也是防護林擋不住的。

  蔣高明的認識是,用樹林去擋沙不如用草地去捂土。他說,就自然條件而言,我國的“三北”地區,多以幹旱半幹旱為主,不適合大麵積造林。

  中科院黃秉維院士曾將北方的樹木稱為“抽水機”,大量抽取地下水,特別是在一些降水量不足300毫米的地區,天然分布的本是草原,硬要改變,隻能是人類自己付出代價。他認為,西北有些地方也長出了不少樹木,但“我們已經動用了後代的水源”。

  “渾善達克沙地的平均降水量在200到400毫米之間,顯然不適宜種樹。”蔣高明認為,治理沙地,隻能宜林則林,宜草則草,宜灌(木)則灌。

  具體的種植方式,他也反對一律的飛播,他認為飛播僅解決了生態恢複中一個很小的次要矛盾,是建立在土壤中沒有種子或種苗這樣一個假設之上。而退化的沙地中,依然存在大量的繁殖體,如孢子、種子、根、幼苗等,隻是沒有給它們生長的機會。

  巴音胡舒的草場就是例證,飛播的一些物種沒有成活,卻自然生長出了沙榆、沙棘等物種。自然生長更好地保證一個地方草原生態的完美性。

  在巴音胡舒試驗的效果,也得到了官方認可,正藍旗林業局林業站站長蘇海林認為,目前的草場“跟上世紀60年代的水平差不多。”


 部分牧民曾反對圍地

  政府另辟了一千畝地種英紅玉米做飼料,第二年,牧民們實現了草料自給

  巴音胡舒嘎查圍封的4萬畝草場,分屬嘎查全部73戶牧民。當初決定圍封時,曾遭到部分牧民的反對。

  烏達就是反對者之一,他家4口人在那片草場上有草地1080畝。2001年時,他家裏有200隻羊和四五十頭牛,本來牧草就短缺,聽說還要圍封一部分,他著急了。烏達找到書記烏日圖,質問草場圍封之後,他家的牲畜怎麽辦。

  “不願意的牧民有20戶。”烏日圖和嘎查的另兩名幹部商量後,決定挨家挨戶做工作。烏日圖自己去了烏達的家裏,首先聲明草場已經嚴重退化,再不圍封治理,將麵臨徹底斷草的危險,同時也讓他們放心,不會讓他們有後顧之憂。

  草場不讓牲畜進入,但人可以進去打草。而且在決定圍封之前,作為項目的組成部分,已經決定另開辟1000畝草地作為高產飼料基地,種植英紅玉米。

  英紅玉米的生長期隻有三個月,平均畝產達4000公斤,測算能完全滿足全嘎查牲畜的飼料需求。

  烏達很快接受了烏日圖的說法,其他牧民也接受了。

  圍封後的第二年,各家的草料都實現了自給,牲口吃不完的,還做成了青儲飼料,留待來年春天喂養。

  “草場被破壞,主要是放牧形成的。”烏日圖說,但現在治理也首先要考慮牧民的生存,這樣才不至於遭牧民的反對。

  不過,盡管圍封施行了,但仍有牧民偷偷地將牛羊放進圍封的草場內。正藍旗安排了兩個人每天巡邏,防止牲口進入。

  巴音胡舒嘎查的牧民蘇寧巴彥爾是巡邏人員之一。他每月的補助是500元,每天都騎摩托巡邏,發現牛進入草場首先將牛趕出,趕到圈中,然後向林業局匯報。每頭牛,會被罰款20到50元不等。

  蘇寧巴彥爾說,每月會發生兩三起牲口進入草場的情況,一般在10月份左右,那時候草好。

  遊牧民實現定居

  讓遊牧民定居,實現奶牛圈養,減少草場壓力,是無為治沙中的“有為”

  在巴音胡舒“無為而治”的治沙試驗中,處處遵循“有為”的做法。意在讓牧民逐漸減少在草場裏的活動,減輕對草場的壓力,做到“人退沙退”。

  2000年之前,巴音胡舒嘎查73戶牧民全是遊牧民,牧民全家每年都要隨著牲畜變換草場而搬家,“逐水草而居”。

  “遊牧民對草場的破壞程度要大於定居牧民。”烏日圖說,遊牧民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鏟除草坪搭建簡易房屋,還要在草原上開辟出一條通往自己家中的道路。

  2000年以後,巴音胡舒嘎查所有的遊牧民都實現了定居,分散居住,平均每戶擁有的草原麵積1700畝。此時,因為草場的退化,飼草減少,牲畜的數量也在減少。

  牧民寶力達家,遊牧時有牛近百頭,羊三四百隻,定居後養了70頭牛200隻羊,主要原因就是“草不夠吃”。

  “旗裏一直想辦法在確保牧民收入不減少的前提下,減少牲畜數量,減輕草場壓力。”正藍旗農牧局副局長敖日格勒說。

  2008年,有了一次機會,借新農村建設,正藍旗對部分牧區的牧民進行集中居住試點。

  寶力達和另51戶牧民被集中到“奶牛小區”居住,三居室的平房,由政府出資建造並裝修完畢,免費提供給牧民。牧民隻要添置些家具,即可進屋居住。這些新的居住地有水、有電、有網絡信號。

  集中居住,相比分散居住又節約了一些草場。另一好處是可以集中建設牛圈,圈養奶牛,利於調整牲畜品種。

  到了奶牛小區以後,寶力達在政府引導下,調整了牲畜的品種,原來家裏有70頭土種牛,現在隻保留30頭,另增加了10頭高產奶牛。

  他算了一筆賬,土種牛要飼養兩年才能賣,每隻能賣八九百元,而高產奶牛18個月就可以產奶,每頭牛每天產奶30斤,每斤1.2元,全年產奶8個月,毛收入約8000元。

  這樣,寶力達一家養牛的收入,每年賬麵上的毛利潤增加了4萬元,而牧草的用量下降了一半,減輕了草場的壓力。而且奶牛可以圈養,不用放養,也減少了對草場的踩踏。

  “牧民增收,也能提高他們配合治理草場的積極性。”烏日圖說,全嘎查牛羊的數量(主要是牛,羊不到400隻),已從1999年的10100頭,減少到現在的4000頭左右,大大減輕了草場的壓力,其中奶牛500多頭,還有3000多頭優質品種牛。

  牧民的人均收入則從1999年的2500元,提到到了去年的4900元。

  巴音胡舒希望讓牧民增收與草場治理結合,“一石二鳥”。

  雞與草原的“互利”

  草籽、昆蟲供雞食用,雞糞向草場提供肥料,而相對牛羊,雞對草場幾無破壞力

  封育草場,牛羊禁入,但薩仁家的雞可以自由出入草場。

  53歲的薩仁自2003年開始養雞,今年有500隻雞,每隻可賣25到30元,而“土雞蛋”的價格可達到10元1斤。

  4月1日中午,薩仁炒了一盤雞蛋,黃燦燦的,“這與你們城市養雞場產的雞蛋明顯不一樣。”

  目前,巴音胡舒嘎查有8個專業養雞戶,養雞總量是5萬隻。這是配合治沙試驗的另一個舉措。

  2003年,圍封的沙地,每畝鮮草的產量達到5300斤,中科院蔣高明等人開始在巴音胡舒著手“禽北上”試驗——引導牧民養雞,以增加收入。

  在蔣高明看來,這是一項互利的舉措,草原上除了牧草本身,各種昆蟲、草籽、嫩葉、灌木籽都是很好的雞食。相對於壯實的四蹄的牛羊,兩隻腳的雞對草原幾乎沒有破壞力,雞進入草場拉下的糞便,還可以向草場提供肥料。

  試驗中,雞的喂養與草場的修複形成了“良性循環”,2007年,國際刊物《科學》曾對這項試驗進行了長篇報道。

  到去年,這片修複中的草場已開始允許牛羊進入,時間是在11月5日到4月5日,那是枯草季節,不會對草場造成破壞。

  “10年之後,我們回到了過去。”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輩子,烏日圖說,他再次看到了遷飛的天鵝和奔跑的麅子,還看到了消失了幾十年的沙芥。

  “我們要保證這個成果不再倒退。”烏日圖現在憂慮的是,另外的8萬畝的草原尚未治理,又快變成沙地了。“那8萬畝什麽時候再回到從前的樣子,我這個當書記的就沒有遺憾了。”

  ■ 背景資料

  距京最近沙源地渾善達克

  渾善達克沙地位於內蒙古中部錫林郭勒草原南端,東西長約450公裏,麵積大約5.2萬平方公裏,平均海拔1100多米,是內蒙古中部和東部的四大沙地之一。

  渾善達克沙地距北京直線距離180公裏,是距北京最近的沙源地,也被專家們認為是造成北方沙塵的主要策源地之一。

  渾善達克曾水草豐美,景觀奇特,風光秀麗,近代由於掠奪性放牧,濫樵亂采等,造成草場退化,並加速了荒漠化進程,草原氣候趨於旱化。河流湖泊萎縮,沙化日益嚴重。

  每年春季起,這裏沙塵暴頻頻發生,強度逐年增高。2000年春天,華北地區連續發生了多次沙塵暴或浮塵天氣,頻率之高,範圍之廣,強度之大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罕見的。隨後,環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啟動,渾善達克沙地被列入重點治理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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