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紐卡素煤港上的貨船
與炒得火熱的油氣、鐵礦石海外投資潮相比,中國在澳大利亞的煤炭投資故事才剛剛開始。
紐卡斯爾港口的海麵上,52艘貨船在海麵上一字排開,等待著入港裝載,最“不幸”的船隻可能要等上一個多月。
3月24日,澳大利亞最大煤炭出口港的這一繁忙景象,讓人絲毫看不出經濟危機的痕跡。一年前,澳大利亞的煤炭出口商們還在擔心,日本、韓國等傳統買家的需求疲軟會導致出口銳減。現在,買家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新南威爾士州礦業委員會首席執行官尼基·威廉姆斯(Nikki Williams)在3月22日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她現在不擔憂市場,而是擔憂港口和鐵路等基建成為束縛出口增長的瓶頸。
據紐卡斯爾港公關部負責人基斯·鮑威爾(Keith Powell)介紹,該港的兩個煤炭出口碼頭——分別由力拓(Rio Tinto)和斯超達公司(Xstrata plc)控股——正在增擴吞吐量,計劃由目前的1.02億噸/年擴至1.13億噸/年。必和必拓(BHP Billiton)、兗州煤業(18.94,0.26,1.39%,經濟通實時行情)(600188.SH)去年收購的菲利克斯資源公司(Felix Resources Ltd,下稱菲利克斯)以及當地另外四家礦主所修建的第三座碼頭,也將於今年年中投入使用,吞吐量有望逐漸從3000萬噸/年增至6600萬噸/年。此外,籌建中的第四座煤炭出口碼頭的用地也已經預留。
這一切,與來自中國的新增需求不無關係。受國際海運價格下降、國內煤礦業重組等一係列因素影響,2009年中國第一次成為煤炭淨進口國,淨進口量超過 1億噸。其中,自澳大利亞進口煤炭4395萬噸,同比增長了11.4倍。2010年以來,中國煤炭進口增勢不減,1月從澳大利亞進口量就達到 497.2萬噸,同比增長12倍。
以往,中國對澳煤的興趣限於用於煉鋼的煉焦煤(coking coal),2009年澳大利亞對中國硬焦煤出口總量就達到730 萬噸,為曆史最高水平。
現在,中國對澳大利亞動力煤的興趣也在增長。在澳大利亞動力煤主要產地新南威爾士州,2008財年(2007年7月至2008年6月)僅有 0.46%的出口煤炭銷往中國。2009年財年,這個比例增至4%。2010財年前七個月,向中國出口煤炭量達到750萬噸,幾乎是上一財年的2倍。
今年年初,覺察到這一驟變的中國海關總署發布了一份預警報告,擔心中國煤炭需求猛增,會迫使需求量較大的印度、英國、日本和韓國等國主動提價以獲取有限的煤炭資源,國際市場煤炭資源爭奪可能將進一步升級。
兗州煤業和神華集團等不少中國煤電企業,則在幾年前就敏銳地嗅到這個趨勢,在澳大利亞直接投資煤炭企業。但與炒得火熱的油氣、鐵礦石海外投資潮相比,中國在澳大利亞的煤炭投資故事才剛剛開始。
良機難覓
澳大利亞行業推介聯盟(Industry Capability Network)獵人穀地區的經理肯·福特(Ken Ford)近來發現,越來越多的中國和印度商人來到紐卡斯爾港買煤。可是,他們往往想買買不到。“因為產量大多被日韓的長協預定了。”福特說。
新南威爾士州位於澳大利亞東南角,70%產煤用於出口,前三大出口地分別是日本、韓國和中國台灣,其中,日本占近60%。
在福特看來,目前是絕對的“賣方市場”,中國公司想要拿到大筆貿易合同並非易事,要兼並當地蒸蒸日上的煤炭公司更是難上加難。
經過幾十年整合,澳大利亞的大部分煤礦資源都集中在斯超達公司、皮博迪能源公司(Peabody Energy)、必和必拓、力拓等大公司手中。這些公司抵禦風險能力強,融資難度小,幾乎不會給收購者有機會。
去年1月,《南華早報》曾披露,神華集團有意收購力拓旗下煤炭聯合工業公司76%的股份,價值約37.2億美元。當時神華“有機可乘”,是由於力拓受金融危機拖累,為將其389億美元債務削減至100億美元,不得不出售礦山。然而,一旦市場回暖,力拓緩過氣來,這個機會窗口就立刻關閉了。
對於中國公司來講,相對務實的選擇是收購中小規模的獨立煤炭公司。兗州煤業對菲利克斯的收購就是這一策略的體現。
1999年就帶著自主研發的技術遠赴澳大利亞尋找機會的兗州煤業,是一個先覺者。據澳大利亞聯邦科學與工業研究組織(CSIRO)勘探與采礦研究院首席科學家郭華博士介紹,傳統上澳大利亞采煤是從地麵往下挖,隻能采到三四米厚的煤層。如果運用兗州煤業的“放頂煤”技術,在地麵以下二三米深處開采,上麵的煤層自然破碎滑下,這種方式可將十米厚煤層的開采率提高到80%-90%,成本大大降低。
CSIRO自1999年開始協助兗州煤業實現這一技術澳洲“本土化”,以使作業設計滿足澳大利亞當地的地質、安全和法律法規要求。2004年,兗州煤業技術引進初步完成,又恰逢位於獵人穀地區的南田煤礦因火災而停產。
兗州煤業抓住機會,當年10月以3200萬澳元(約2300萬美元)收購了南田煤礦,並更名為澳斯達公司。這個煤礦規模不大,2008年產煤 186萬噸,但是成為兗州煤業紮入澳大利亞煤炭圈的一枚楔子。
2008年下半年開始,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澳大利亞煤炭價格和煤炭上市公司股價雙雙下跌。菲利克斯的股價從年中的21.82澳元跌至年底的 4.61澳元,跌幅接近80%。
據菲利克斯旗下超潔淨煤技術公司總經理約翰·朗利(John M. Langley)介紹,菲利克斯主要股東年事已高,希望盡早兌現股權,規避風險,而且後續勘探開發需要巨額資金,非小公司所能承擔。
因此,當兗州煤業2009年不失時機地提出,以約33.33億澳元(約合189.51億元人民幣)現金收購菲利克斯全部股權時,對方欣然同意。
即便如此,兗州煤業也是等了兩個月、三次提請才得到澳大利亞外國投資審查委員會(FIRB)的“有條件”放行。六項條件,包括“兗州煤業必須通過兗礦澳大利亞公司(Yancoal Australia)來經營它的在澳資產,兗礦澳大利亞公司必須在澳注冊、總部在澳洲,使用澳大利亞人為主的管理和銷售團隊”;“確保至少在2012年底讓兗礦澳大利亞公司在澳大利亞證券交易所上市,是時,兗州煤業在兗礦澳大利亞公司中的股權必須降至70%以下”。
澳大利亞外交外貿部一位不便具名的官員告訴本刊記者,上市承諾對於FIRB的放行決定至關重要。一位受訪的中方外交官則認為,FIRB放行,也是因為考慮到煤炭並非清潔能源,而且在印尼、俄羅斯等地不乏出口競爭者。
無論如何,由於收購菲利克斯,今年兗州煤業產量預計將同比增長50%,達到6000萬噸,利潤總額超過60億元,增長140%。
兗州煤業預計,通過後續的勘探及開發,2012年菲利克斯公司煤炭產量可達到2400萬噸,相當於兗州煤業本部產量的三分之二,利潤可達到40 億元人民幣左右。
與兗州煤業類似,較早在澳大利亞展開煤炭投資的“先驅者”,還有中國首家參股海外煤礦的電力公司華能集團。
華能也是兩步走,2003年以2.27億美元獲得了澳大利亞奧絲電力公司50%的股權,後者在昆士蘭州擁有兩大電廠,毗鄰蒙托煤礦。2005 年,華能順水推舟,以2942.3萬澳元收購了蒙托煤礦25.5%的股權。
不過,據當地業內人士介紹,經曆多年整合之後,澳大利亞的獨立煤炭公司已經越來越少。新南威爾士州規模較大的獨立煤炭公司幾乎隻剩下百年煤炭公司 (Centennial Coal),但這家公司大部分產量都供應本土發電,出口比例很小,對中國公司不那麽具有吸引力。
八仙過海
為了扭轉中國媒體對於FIRB的成見,幾乎每位澳大利亞官員都要提及兗州煤業的100%股權投資的成功。不過,他們也都毫不避諱地表示,他們更希望中國公司多考慮“參股”,少強調“控股”。
普通澳大利亞民眾的看法也相似。朗利告訴本刊記者,日本在澳大利亞煤礦業投資了40年,沒有引起爭議,是因為“都是10%至20%的股份”,是 “合作關係”,當地人沒有威脅感。但中國公司總想控股,而且來的都是國企。“國企後麵站著擁有巨額外匯儲備的中國政府,讓人覺得這是很不公平的競爭。”朗利說。
一位不便具名的中國駐澳外交官說,他個人也不讚成整體收購。“人家緊一緊,你隻能吃啞巴虧。”據他透露,礦產資源沒有那麽熱的時候,澳大利亞一些礦主是追著中國企業入股,但中國企業一定要求控股,結果錯失了很多好機會。
考慮到市場現實和審批難度,近兩年來,中國煤電企業開始尋找更加靈活的方式,進入澳大利亞煤炭上遊市場。2008年3月,廣東粵電集團通過其全資子公司超康(澳洲)有限公司,參股位於新南威爾士州甘納達盆地的納拉布萊煤礦7.5%的股份;2008年11月,神華集團全資子公司神華沃特馬克煤礦有限公司向新南威爾士州政府繳納3億澳元(約合13.08億元人民幣),獲得沃特馬克煤礦的探礦權;2010年2月,中國電力(1.85,0.00,0.00%, 經濟通實時行情)國際發展有限公司與澳大利亞企業源庫資源有限公司(Resource House Ltd)簽訂20年長期購銷框架協議,每年向後者采購3000萬噸煤炭。
新南威爾士州基礎產業部國際業務局局長王月輝預計,未來12個月內,會有好幾起中方投資浮出水麵。她還透露,以往來澳大利亞投資煤炭的中國公司都是國企背景,但最近出現了不少私人企業。
“目前,這些交易正處於談判階段,可能是股權收購形式,也可能是設立綠地項目(Greenland)形式。大家都知道,未來五年到十年,澳大利亞在煤炭方麵有很大的潛力。” 王月輝3月22日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
CSIRO的郭華博士認為,機會依然存在,關鍵是要找到縫隙市場和合作契合點。他說,澳大利亞煤炭資源豐富,品質也參差不齊。品質好的資源很搶手,而那些品質一般的資源,也許恰恰適用中國的特殊煤層開采技術。
新州礦業委員會首席執行官威廉姆斯也在采訪中提及,該州歡迎外國投資者,尤其是像兗州煤業那樣,帶著自己獨特的開采技術投資澳洲。“從政治環境上看,無論是新南威爾士的現任政府還是反對黨,都支持外國投資,都承認吸引中國投資者的重要性。”威廉姆斯說。
利益漩渦
澳大利亞投資環境穩定,法律法規健全,是吸引中國企業的重要因素。但是,當地嚴苛的環境保護、原住民保護政策和典型的西方經理人文化,又讓中國股東們頗不適應。此外,在當地采礦還會不可避免地卷入地方利益集團的衝突。
以新南威爾士州為例,受益於煤炭產業繁榮,2009年州政府收取的采礦權使用費(coal royalties)較三年前增長了2倍,達到13億澳元,成為該州僅次於博彩業的第二大財收來源。當地失業率也從1998年的12%,降到目前5%的曆史低點。但是,這仍不足以抵消來自民眾和農牧業的抱怨。
據威廉姆斯介紹,新州傳統上是個農業州,農場主們不希望礦主與他們競爭土地,一些農牧業行業協會甚至指導人們,如何與前來勘探開采的礦產企業討價還價,獲取利益補償,縮短作業時間和作業範圍。
“畢竟沒有人希望離開自己居住的土地,或者住所附近建一個礦,這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質量和生活方式,個體利益與州政府的利益存在衝突。”威廉姆斯說。
即使是必和必拓也難以避免這一問題。2006年必和必拓以1億澳元競得新州北部的利物浦平原(Liverpool Plains)250平方公裏區域的勘探權,卻在土地使用問題上受到當地農業社區抵製,他們擔心煤礦勘采破壞水質,影響農業,認為新州政府發給必和必拓勘探權,不符合1992年的采礦法。
根據澳大利亞法律,企業獲得勘探許可證,不代表它得到劃定區域內的土地使用權和開采權,還需要通過全麵的環評和社區討論,企業要不斷修改方案,以確保不會影響生態和文化遺產。如果土地現有使用者不承認政府授予的“土地使用權”,則需要法庭仲裁。環評和社區意見征詢一般為期一年至四年,而勘探權一般在三年至五年內有效。不能在一定時間內達成一致,則意味著大筆投資要打水漂。
今年3月,新州最高法院宣判必和必拓敗訴,以其沒有與該片土地的所有“利益相關者”—即廣義的“土地使用者”—協商為由,宣布它從州政府獲得的土地使用權無效。
作為新州礦業最大遊說機構的首席執行官,威廉姆斯對於這一案件的影響表示擔憂。她告訴本刊記者,如果給予“土地使用者”如此廣泛的內涵,那麽為房主提供按揭貸款的銀行、水電提供商、電信公司等機構都是土地使用者,都需要獲得通知和協調,這會徒增法庭仲裁數量,拖延準備時間,增加投資資本,不利於吸引外國投資。
在2008年以3億澳元獲得沃特馬克煤礦探礦權的神華集團,很可能會麵臨類似問題—神華集團的這一勘探區,恰好與必和必拓的“問題”勘探區毗鄰。
新州產業與投資部廳長理查德·謝德拉克(Richard Sheldrake)在3月23日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神華集團在社區關係上處理得比較好,尚未遇到類似問題。據他介紹,神華集團在當地社區雇用了極具聲望的退休政治家擔任顧問,排解了社區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