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旱原因的三種猜想

來源: 荊楚網 作者:姚遙

這個春天,萬物沒有複蘇。在雲南,河水幹枯、田地荒蕪、野草枯死、死氣沉沉。為了緩解旱情和保障生存,久違的馬幫也開始重新派出拉水。許多昔日的“魚米之鄉”甚至變成了“黃土高坡”。

數字對於旱災帶來的傷害描述更為清楚,僅以雲南省陸良縣的資料為例, 3 月 17 日,全縣小春作物受災麵積達 52.99 萬畝,占總播麵積的 99% 。預計小春作物產量損失近 1.5 億公斤,經濟損失 2 億多元。

自 2009 年 8 月以來,西南五省陸續遭遇罕見旱災,雲南猶甚。來自氣象部門的資料顯示,雲南全省 125 個氣象站點出現重旱以上等級幹旱的站有 114 個,其中 91 站達到特別幹旱等級。在雲南, 3 月時受災人數已超越 700 萬人。

然而,從目前綜合到得各方資料來看,我們對於如此嚴峻的旱災應對顯得頗為無力。旱災的發生已經持續了三個多月,損害情況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社會各界方才較為高調的動員起來。

然而,目前,對於大旱的根子在哪裏,目前尚無權威說法。此次西南大旱較之國內其他地方的幹旱,烈度尤甚,因此,對於雲南大旱的成因,還需要多方的猜想。

猜想一:水資源分配的失敗,就是權利的失敗

不管是以往的旱災,還是此次的西南大旱,都有個顯著的特征,那就是農業缺水。而此次西南大旱,都到了農民缺水的程度。因為水資源分配的邏輯,就是重城市重工業,輕農業輕農民。

國內的城市也不是沒有過缺水的體驗,但是最近十多年來,城市中的缺水,隻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水源地的嚴重汙染。比如吉林石化的爆炸導致鬆花江的汙染,太湖藍藻暴發導致的自來水惡臭,內蒙古赤峰市部分區因水井汙染引發腹瀉導致的缺水。無論何時的大旱,也不曾見過城市有過缺水的體驗。

和城市享受同等待遇的,就是工業。工業生產過程中也需要消耗大量的水,然而即便是地下已經被抽出了大漏鬥的河北地區,也未曾見到煉鋼、發電等高耗水企業因缺水受到影響。

相對而言,農業同樣是高耗水的產業,可是就很難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同樣在缺水的河北,農民就不得不種植蓄水量較少但市場價值也較低的作物。甚至於那些居住在水庫邊的農民,也無法隨意使用近在咫尺的水源,因為那屬於特供北京的水庫,為了保障首都人民可以充分的生產生活外,還要保障人工水景觀、洗浴產業、洗車、城市綠化等等諸多需水的地方。

北京開風氣之先,外地也紛紛效仿。在山東,一個同樣缺水的地方,有的城市為了保證城市景觀,營造山環水繞的氛圍,用橡膠水壩將河水圍在城區範圍內。下遊數公裏之外的農村,就隻能望洋興歎了。這同樣不是個案,中國的橡膠水壩在世界上都處於領頭地位。

在這樣的水資源分配思路之下,本身中國旱災的發生率就大,而缺水的地方也多,因此,一旦麵臨幹旱缺水,農業生產就首先被犧牲掉。

在水資源的分配上,本次西南大旱亦是如此。大旱持續了數個月,處於旱災核心的始終是農村和農民。雖然今年的兩會上,農民終於和城市居民永遠同等的選舉權了,但是在同等三個多月沒有下雨的錢情況下,農民的馬都因為運水而累死了,城市居民並沒有感到生活的巨變。僅僅知道最近,部分縣城終於開始了限製洗浴和洗車等行業的用水。

城市和工業,不僅僅過多的消費了水資源,同時也嚴重汙染了水資源。雲南久治未清的電池,和爆出重大汙染的陽宗海,汙染源都來自城市汙水和工業汙水。

僅僅從計算經濟賬的角度,將資源調配到最“經濟”的領域不為過。雖然農村和城市、工業一樣的要消耗大量的水,但是城市和工業對於 GDP 的貢獻,無疑是幾何倍數於農村。因此,在水資源較為緊缺的情況下,優先保障城市和工業的用水,就是保障了經濟的增長。農業生產因為缺水所受到的影響,工業的一個零頭就可以補上。

如果僅僅是農業生產和工業生產之間的競爭,水資源的分配傾向於工業是可以接受的,接受的前提條件,就是對於這種隱性的新時代“剪刀差”需要通過正麵反哺的方式,對於農業生產受到的影響進行補助。

不過,如今的情況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此次的大旱已經不僅僅是影響到農業生產的問題,而是農民生活用水,性質就完全改變了。

生產用水影響的隻是收入,而生活用水,影響的是生命、健康、衛生防疫,也就是一個人生存的尊嚴。水資源分配如此懸殊的問題,不能用市場行為來做注腳,不能用價高者得的邏輯來解釋,因為分配的背後,首先是權利的不平等。

一個有尊嚴的社會裏,一個平等的社會裏,農村和農民也要和城市和市民有著同等的用水權。

猜想二:不是沒有水利,而是沒有農民的水利

農村水利設施年久失修,調配水資源的能力不足,不僅僅在西南地區,在全國範圍內都是個非常普遍的現象。

而另一方麵,西南地區集中了全國 75% 的水電資源,是新一輪水電開發高峰的黃金地域,目前集中了大量的水電工程。雲南尤其典型,是目前水電行業“跑馬圈水”的樂園,正在進行著最大規模的水電站建設,而這正是水利部主管的。

在雲南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上,已經長期成為國內的環保組織和水電開發單位爭論的焦點。水電的開發給地方政府帶來的最大收益是什麽呢?

龍開口水電站的建設,是水電站所在地雲南省鶴慶縣“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在兩年建設期間,華能集團已為鶴慶縣貢獻了超過 7000 萬元的地方稅收。而在水電站建成後,保守估計每年至少為地方財政貢獻 5 億元稅收,而鶴慶縣原來每年稅收僅過億元。

對於水電開發方來講,水電的效益穩定,建成後是一本萬利的事。基於此,銀行對於水電項目的貸款也很慷慨。有資料顯示,在金沙江溪洛渡、向家壩水電站開發項目中,銀行給開發方長江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的貸款高達 200 億元。

一擁而上的水電開發,水電開發方、地方政府財政收入、銀行三方是大贏家,而對於環境的影響、對於當地普通居民生活的影響並不都是積極的,這也是為何環保組織近幾年來一直在西南水電開發上對水電開發方進行質疑。

不僅僅是國內的環保組織,由於怒江是國際河流,下遊的湄公河國家對於中國在境內進行的大量水電開發也多次提出強烈的意見。最近,不僅雲南大旱,泰國等湄公河下遊國家也遭遇大旱,於是泰國環保團體和其他組織將部分甚至全部原因歸咎於中國。他們說中國在瀾滄江上大興水壩的管理模式加重了旱情危機。泰國媒體也在一旁煽風點火—— 上個月《曼穀郵報》的頭條是一篇題為《中國扼殺了湄公河》的社論。“暹羅的生命之河”(暹羅是泰國舊稱),一個設立在泰國清邁的非營利性組織,已經呼籲泰國政府“立即停止所有瀾滄江 - 湄公河流域的水電站工程與河流開發。”而中國的工程師和科學家們則表示這種批評是毫無根據的。

就在大型水電站頂著國內外的巨大爭議如火如荼的加緊建設時,對於農業生產聯係更為緊密的小心水庫和水塘則完全被忽視。雲南省水利廳一名相關負責人表示,雲南小型水庫幾乎沒有進行過修繕。比小型水庫規模還要小的一些地方水塘,不僅缺乏資金修繕,更沒有相應的科學管理。

當大旱過去後 ,我們幾乎可以預見到,盡管已經建成的水電站對於緩解大旱沒有實質性的幫助,盡管真正需要的是和農業生產相關聯的水利設施的維修建設,但是,大型水電站的開發方,會打著環保、促進農業發展、抗旱的名義,來鼓吹新一輪的大型水電開發。

所以,當下一輪水電開發熱潮來臨時,我們必須質問一句:這是誰的水利,這是誰的開發。

猜想三:外來的抽水機,橡膠和桉樹能否壓垮雲南生態

這次雲南的大旱,被歸結為“百年一遇”的大旱,雖然目前並沒有資料顯示百年前雲南有過如此嚴重的大旱。不過,可以確信的是,今天的雲南,已經完全不是百年前的那個雲南了。雲南的整個生態環境,已經被完完全全的改變了。

給雲南自然環境帶來最大改變的植物中,橡膠、桉樹和煙草,三項的可疑度最高。

橡膠樹不產於雲南,屬於熱帶雨林植物,國際上一般認為隻能在不超過北緯 15 度內生長,海南島都不被包括在內。西雙版納的橡膠種植鼻祖是錢仿周,他在二戰期間將橡膠成功引進雲南,但是經營慘淡, 1953 年 3 月,膠園遭遇火災, 300 畝膠林僅存九十一棵。大規模的種植,還是開始於上世紀的六十年代。在偉大領袖的一身號令之下,成都、北京、上海、四川、昆明數萬名知識青年先後來到西雙版納加到植膠農場的行列中。在雲南的大森林裏,他們毀林開荒,為了生產重要的戰備資源——橡膠。第二輪熱潮,是 1994 年到 2007 年,生膠收購價瘋漲百分之九百。橡膠投資在雲南如房市一般狂熱,橡膠林這個外來的物種,如燎原之火遍及每一個村莊、每一片山林、每一個角落,版納隻要種得下一棵膠苗的土地就絕不會空置。在剛通車的昆曼公路中國境內兩旁,從橡膠樹進入眼簾的那一時刻起,就是在告之已經進入西雙版納。景洪市的景哈鄉與緬甸接壤,從過了瀾滄江到國境線一路上,公路兩邊全是膠林。政府機關流行著這樣的順口溜:“正科、副科,不如橡膠樹栽幾棵;正處、副處,不如兩棵老茶樹。”

大麵積種植橡膠不僅破壞了當地的生物多樣性和原始植被,熱帶植物園的專家馬友鑫認為:“地理信息係統監測表明,大規模的橡膠種植已經影響了這個地方的氣候, 10 年內平均溫度升高了零點四到零點五度。”西雙版納降雨量年均 1100 多毫米,並不算高,而且分配不均,每到幹季幾乎滴雨不下。冬天如果沒有霧罩著,水份就被太陽蒸發了。到三四五月,土壤裏的水被植物耗盡了,陽光直射下水分蒸發很厲害,如果有霧的話,霧可以提供一部分水份給植物。馬友鑫說:“溫度升高本來就不利於霧的形成,況且膠林本身也不容易形成霧。膠林隻有一個物種,還不能種得太密,膠林中的空間使土壤中的水份都跑了。” 雲南省熱帶作物科學研究所肖桂秀稱,如果不顧原有環境條件,在海拔超過 1100 米的高寒山地種植橡膠,不僅不能帶來經濟效益,反而會造成開墾地土層變薄、變瘦、水土流失、山體滑坡、山洪爆發等生態破壞。一份公開的氣象資料也表明,在景洪、猛海和猛臘幾個橡膠主產區,年平均霧日數從上世紀 70 年代的 115 天、 128 天和 159 天,銳減到 2005 年的 30 天、 97 天和 98 天。中科院猛侖植物園的一則研究顯示,每畝天然林每年可蓄水25立方米,保土4噸,而每畝產前期橡膠林平均每年造成土壤流失1.5噸,開割的橡膠林每年每畝吸取地下水量9.1立方米。對於缺水的雲南而言,情何以堪。

煙草在雲南發展的曆史,要早於橡膠。早在 1914 年就從美國引入了煙草,並在此後開始大規模推廣種植。如今,雲南的卷煙業為全國第一。煙草本身對於環境的影響並不大。但是,有來自雲南的朋友提出,由於地方政府對煙草的重視,因此每年雨季會打防雹彈降低冰雹對煙草的影響,但是防雹彈又影響了雨季的降水。不過從對防雹的原理來看,這種說法還有待證實。根據研究資料,防雹亦可以增加降雨量。

但是桉樹就無法排除它對環境的惡劣影響了。桉樹的大規模種植,是隨著木漿造紙工業的發展而進入中國的。尤其在雲南地區,紙業公司為了建立龐大的木材儲備,在雲南省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大量征地,圈下了大片的山地和林地,幾年之內, 3000 萬畝桉樹和其他一些速生樹種取代這片亞熱帶山地的天然林和高原植被。大麵積的桉樹林被稱作上無小鳥、下無植被的“綠色沙漠”,對環境的負麵影響被視為和大型水電開發項目並列。

對於桉樹對於自然環境的負麵影響,如同水電站對於環境的負麵影響一樣,存在著來自開發方的巨大反對聲音,尤其是林業部門的專家。在他們眼中,桉樹不僅僅不會抽幹地下水分、影響其他植被和動物、影響土壤等等問題,而且是一種節水的、可以改良土壤狀況的樹種。失去了最高領袖支持的橡膠樹一定很羨慕今天桉樹的待遇,因為橡膠在戰備競爭結束以後,不再是國家統一管理下的種植園,趨於分散多元,而桉樹則是由國際巨頭跨國公司和政府部門共同推廣的項目,因此也有雄厚的遊說力。披露地溝油的專家都可以封口,何況涉及到木漿造紙如此巨大的產業。

支持桉樹的專家也玩了一個文字遊戲,他們談到經濟效益的時候用的是密集種植的速生桉,而談到生態影響的時候使用的是自然狀態下的桉樹,就如同餐館裏招牌上寫的一定是土雞,不過端上來的大多都是肉雞。土雞當然優點很多,和桉樹一樣,但是它不能高密度的養殖,不能幾個月就出欄,還要在一個複雜的生態係統中自得其樂。如果資本家們能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土雞的利潤,那肉雞早就不複存在了。

現實也與林業界的專家們意見相左的,就廣東、海南等大麵積種植速生桉作為經濟林的地區來說,很多地區都出現了種植桉樹以後,溪流、水庫開始出現幹涸的狀態。

而雲南,本來就是一個缺水的省份,如今左肩壓上了橡膠,右肩壓上了桉樹,兩台巨大的抽水機將水分源源不斷的抽走。

作為食物鏈最低端的農業和農民,他們的曆史,或許可以從選舉權的平等作為一個新的開端。根據阿馬蒂亞森的理論,貧困的根源是權利的貧困,發展的瓶頸在於發展的自由。作為主要的受害者和承受者的農民,沒有決定水資源分配的權利,沒有參與水利設施建設方向決策的權利,也沒有在重大發展模式上表達自己聲音的權利和自由。

當大旱來臨的時候,農民們就隻能是一個被動的受害者。在旱災加劇的時候,貴陽不允許城市的菜價上漲一毛,而無人問津農村的水價幾何。

旱災是一盤很大的局,但是農民不是旗子,他們也要成為下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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