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博古、毛澤東、周恩來的三邊關係──評《博古和毛澤東》(上篇)

解讀博古、毛澤東、周恩來的三邊關係──評《博古和毛澤東》(上篇)


高?華

秦福銓∶《博古和毛澤東──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領袖們》(香港∶大風出版社,2009)。

??今天的青年人大多不知博古(秦邦憲)何許人也,而五六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對博古的名字一般都耳熟能詳,蓋建國初原來隻在黨內高層中傳達的有關王明(陳紹禹)、博古的錯誤被公開化了,原先沒有點名的兩人在〈關於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上出現,並收入《毛選》。到了1960年代,全民學《毛選》,人們順帶著也學其中的〈曆史決議〉,於是都知道了王明、博古。文革時期,「兩條路線鬥爭史」大普及,毛澤東、周恩來、康生等,都會在講話中提到王明、博古∶博古是反對毛澤東正確路線的「左傾機會主義者」等等。經過他們長期、有意識的灌輸,和教科書、文學讀物、戲劇影視的反覆濡化,博古早已被符號化,成為和王明一樣的「反麵人物」,是「左傾機會主義的頭子」。但博古是「四八烈士」之一,又在中共七大上作了「深刻的檢討」,他的名聲就好於王明,最新的圖像符號是前些年播放的「紅色經典」電視劇《長征》,對其定位是「犯了重大錯誤又不失對革命事業忠誠的共產黨員」。
??秦福銓在2009年出版的《博古和毛澤東──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領袖們》(引用隻注頁碼)對延安整風後形成的,以批判博古等錯誤為中心的中央蘇區史、長征史等曆史定論提出了質疑。作者是博古的侄兒,依據他從長輩處聽來的「故事」,在一係列重大史實方麵提出完全不同的看法。這些看法若能成立,將在一定程度上改寫相關曆史敘述,但是該書不同於一般的回憶錄和曆史著作,特別是它未能引用有關文獻和其他文字材料,作者又是博古後人,這些因素是否會影響到該書內容的客觀性、真實性,是需要細加研判的。
一?對傳統定論的反駁
??秦福銓第一次對幾十年來圍繞博古的傳統舊論提出反駁,計有以下十個方麵∶

(1)毛在江西的「個人崇拜」

??此書首次提出這個問題,例如∶羅明等在江西蘇區經常把「領袖毛主席」掛在嘴邊,博古等認為,這是毛放任對他的「個人崇拜」。站在博古和中央的角度,毛在江西的「個人崇拜」確是事實∶《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延安整風運動的來龍去脈》一書引用當事人的材料,說明在當時中央蘇區軍民隻知朱德、毛澤東,不知博古、王明,此等情況很容易被博古等認為在中央蘇區,黨的生活不正常,黨員隻知個別領導,而不知黨的集體。更早一些,毛任湘贛邊區書記時,黨內對毛有「書記專政」之批評,然而「個人崇拜」一詞是1950年代蘇聯批斯大林後才流傳的,何以在1930年代的中央蘇區就有這個詞?將此詞往前移置江西時期,當是作者和編者所為,那是不恰當的。
??從秦書看,毛的實際影響力在長征前一直都是很大的,例如∶他提議撤出中央蘇區進行戰略轉移時,一定要帶上婦女和機器,博古隻能同意;他想抓誰就抓誰∶季振同、黃仲嶽等國民黨降將因為對毛有不滿之言,最後被殺;寧都會議後,毛情緒不佳,撂挑子,「小病大養」,中央無可奈何;他又經常散播對中央的流言蜚語,中央隻能聽之任之,束手無策。
??是甚麽原因造成毛的自大?該書認為,關鍵是臨時中央沒權威。在一段時期內,臨時中央隻是上傳下達的辦事機構,特別是在財政上依賴江西蘇區;而且方麵軍前委自作主張改變了稅製,加之中央提款員兩次被劫,使得中央的財政非常困難,在中央蘇區那邊就沒了威信。1935年國民黨「中統」出版的《中國共產黨之透視》一書也提到,1931年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後,「第三國際已停止中國黨之津貼,黨之經濟,全賴匪區供給,故留俄派對實力派,又不能不低首下心,此為留俄派全盛時期中之一大缺憾」1,此恰和秦書形成互證。不過,此說並不準確,1931年後,莫斯科對中共仍有經費支援,隻是不像過去那樣定時,才導致臨時中央對江西蘇區的財政依賴性加強,國民黨當時並不知道莫斯科一直斷斷續續資助中共。秦書說,臨時中央權威的建立是在寧都會議停止毛的軍事指揮權之後,共產國際來電明確臨時政治局為臨時中央,情況才改變。

(2)反「羅明路線」與反「鄧毛謝古」

??在傳統黨史中,博古的一個重大錯誤是反「羅明路線」與反「鄧毛謝古」。毛說這是「指雞罵狗」,是針對他的。毛還具體指出,「反鄧毛謝古」,是張聞天寫的文章,羅邁(李維漢)負責落實。毛說的並不錯,反「羅明路線」確實針對毛,但本書披露事情的起因卻和過去的說法不一樣∶第一,羅明一口一個「領袖毛主席」,讓博古聽了氣惱;第二,毛讓前委秘書長古柏領導三個中心縣委,以地方為優先考慮,截留稅款,影響國庫收入。最後,羅明不顧群眾,遇敵就跑,這樣就被認為是「右傾」,並被升格為「羅明路線」,挨了一陣批。其實也多虧這場「鬥爭」歪打正著,原來與毛素無淵源的鄧小平從此就一直被毛認為是自己人,得到毛的重用。

(3)陳雲在「王明路線」時期的角色

??陳雲頗似周恩來,為中共幾個曆史時期的領導人,曆經幾十年風雨而不倒。與周恩來相比,陳雲還多一個優勢,就是「工人」出身,因而長期受莫斯科信任,從1931年9月進入臨時政治局,到整個「王明路線」時期,都是中共主要領導人之一,1935年春還奉命離開長征隊伍,轉道上海前往莫斯科匯報遵義會議,以後留在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工作,一直到1937年11月,才與王明、康生等一同回到延安。
??有關陳雲與「王明路線」的關係,陳雲本人倒是頗為坦率,他在毛上台後,特別是1940年代後說過,那個時期中央犯的錯,他都有份。但是這方麵的具體材料不存在,一般隻能以陳雲在這一時期擔任的幾項工作加以推論。秦書提供了新資料,這就是作為臨時政治局成員,陳雲與博古一道前往蘇區,他與博古等在許多看法上是一致的,例如∶他們都同意加強中央權威,反對毛的「個人崇拜」,秦書這一說法應可信。1935年夏,博古的弟弟楊琳(秦邦禮)與陳雲等同往莫斯科,陳雲到達莫斯科後,與王明等也相處較好(《王明回憶錄》中可見反映),以後陳雲也沒如康生那樣去控訴王明。1962年夏之後,在毛的「一言堂」下,陳雲以養生為重,避其鋒芒,直到毛去世。作為曆史見證人,他又在關鍵時刻出麵說話,例如陳雲和潘漢年是老戰友,1955年「潘案」發生,毛大怒,周恩來、陳雲都噤若寒蟬。但毛去世後,陳雲為潘漢年的曆史做了重要證明,若無他主持公道,潘的平反不會那麽順利。

(4)長征前夕博古中央想把毛甩下?

??舊說博古企圖把毛留下,讓他自生自滅。伍修權在《我的曆程》中寫道∶「當初他們還打算連毛澤東同誌也不帶走,當時已將他排斥出中央領導核心,被弄到於都去搞調查研究。」《康克清回憶錄》中說,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下達「準備出擊」的命令後,康克清與朱德談到了毛澤東、陳毅是否參加長征的問題。朱對其妻說∶「這一次,他們總算讓毛澤東一起走啦。」毛的警衛員吳吉清在《在毛主席身邊的日子裏》也回憶了長征出發時因為中央縱隊編隊名單上沒有毛的名字而領不到物品的具體經過。
??但是秦書卻說,是毛主動要求留下∶1934年10月初,毛派警衛員胡昌保、吳吉清給博古送來急信,提出他要留在中央蘇區,以及可把中央機關的老、孕、重傷員等一起交給他留下,同時要求把羅炳輝和九軍團的二十師也留下。周恩來專程前往於都勸說毛,大雨中警衛在外守護一夜,周與毛通宵長談,毛才改變主意,同意隨大部隊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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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中國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編∶《中國共產黨之透視》(台北∶文星書店,1962),頁150。

高?華?南京大學、華東師範大學曆史係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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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http://www.cuhk.edu.hk/ics/21c)?《二十一世紀》2009年12月號總第一一六期,P.12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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