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奴隸是怎樣煉成的?

一年一度的春運又開始了。前幾年,"春運"期間火車票是要加錢的,有良心的評論家稱之為"攔路搶劫",後來錢是不加了,但"買票難"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今年鐵道部門想出了新招,招名叫"實名製",就是在每張車票上打上身份證號碼,這無疑為售票工作和倒賣火車票的同誌增加了難度,但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值得懷疑。因為"買票難"的根本症結在鐵路壟斷,而不在買票時用不用名字,用"假名"還是"實名"。

前幾天回老家陝北玩,返程的時候遇到了麻煩,幫我買票的朋友報告說,從榆林到西安的火車票半個月前就賣完了,要走的話隻能找票販子。我問,票販子要加多少錢?他說,每張加30元。我說,那就找票販子買兩張吧!於是朋友通過電話和票販子約好了時間見麵。票販子很守信,不一會兒就到了我住的賓館樓下。來的是個三十開外的男人,賊頭賊腦的,見了我們眼睛四處張望,大概怕我們是化裝成買票的"便衣"。盡管在榆林這樣的邊陲小城,倒賣火車票幾乎是公開的行動,但畢竟在名義上還屬於"打擊"的對象。一看周邊的環境不複雜,我們幾個人又都戴著眼鏡,票販子的神情才放鬆起來。我說你的票沒有問題吧?他拍了拍胸脯說,絕對沒問題!我們就靠這吃飯,怎能哄人呢?說完就把一張票遞給我,而另一張仍牢牢地攥在手裏。說是"驗貨",我們也隻是看看時間、座位號,如果真是假的也看不出來。於是很快給這個人付了車票錢和外加的60元勞務費。拿到了票,我一時很高興,對這個人說:"謝謝,這下我就可以走了。"那人倒也爽直,說"不用謝!我也掙了你的錢了啊!"轉身的時候,我竟然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其實票販子也沒什麽。有了票販子,我們的出行方便多了。"

回到賓館,把票裝在兜裏,我突然覺得這話不對,這事有哪兒是傷害了起碼的公正的。

大家知道,票販子是鐵道部門的寄生蟲。他們是和車站的售票人員勾結起來牟利的。比如從榆林到西安的某趟車上有1000張票,他們是把這1000張票全部買下來,然後再加價賣給乘客,從而和售票人員分贓的。因而票販子即便不是我們生活的敵人,起碼也是妨礙我們公正生活的蛀蟲,正是由於他們才使我們本來正當的出行變得不那麽光明起來。不錯,我們買不到票時,是他們給我們提供了車票,但如果沒有他們,我們壓根兒就不會買不到票。這裏不存在誰感謝誰的問題,如果非要說感謝,那也是他們感謝我,而不是我感謝他們。因為我是他們的顧客,是他們的衣食父母,而不是相反。

那麽,為什麽說"這事有哪兒是傷害了起碼的公正的"呢?因為如果按照正常的渠道,這1000張票全都放在車站的售票口或公示的代售點出售,那麽,每一個會走路的人都可以買到。因為"到車站買票"這樣的信息對每個人都是對等的。而現在,票販子借助腐敗的行業壟斷製度買斷了某一時段的全部車票,即,車票由公開的售票口轉到了個人手裏。這時,乘客們除非集體"罷旅",否則隻能通過地下渠道,和票販子取得聯係。

問題就這樣出現了:第一,不是每個人都能和票販子聯係上;第二,即使聯係上,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掏得起外加的勞務費。也就是說,我們每一個通過票販子買票的人,實際上都有意無意地侵犯了其他人的利益和機會。因為如果車票放在公共的售票口出售,它依據的是"先來後到"的原則;而現在車票到了票販子手裏,它依據的則是"信息最靈者優先"和"錢最多者優先"的原則。因而,如果說票販子是行業壟斷製度的同謀,我們每一個通過他們買票的人就是同謀的同謀。但為什麽我在那一刻不但沒有感到愧疚,反而感到竊喜了呢?不僅是竊喜,而且是由衷地表示感謝呢?為什麽人性中的趨利避害原則輕而易舉就戰勝了正義原則呢?看哪!別人買不到,我竟然買到了。一種"幸免於難"的虛妄幸福使我一時忘記了自己也是受害者。這正應了魯迅的話:"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後,還萬分喜歡。"

這種"喜歡"實際上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具體體現。它的實質是通過泯滅自我,在內心確立一種牢不可破的主奴關係。這種主奴關係在下言者就是一種奴隸心態。一個人一旦在內心確立了一種奴隸心態,那就沒有什麽是不能放棄的,包括人的尊嚴和生命。比如,我在車站買不到票,後來得知從票販子那裏可以搞到,我就很高興,因為這背後潛藏的判斷是,我本來就應該買不到票;等到見了票販子,一問價錢,也就多加30元,同樣很高興,因為這背後潛藏的判斷是,人家本來可以讓我掏得更多;等到上了火車,列車員開始換票,她接過我的票,換了座位牌,我就更高興,因為這背後潛藏的判斷是,票販子本來是可以給我假票的。

當然,如果僅僅是把鐵路壟斷起來,將車票倒手賣給票販子,賺兩小錢,還不算什麽。真正嚴重的是,如果一個國家將土地、房產、交通、電訊、能源、建築等所有重要的資源都壟斷起來,然後再倒手轉賣給他們的親貴,他們的親貴在加價賣給我們的時候,我們每一個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是不是都得到皇上以及禦用的"地販子"、"油販子"、"煤販子"、"路販子"、"水販子"、"電販子"、"房產販子"那裏領賞,領完之後還得千恩萬謝?

這奴隸心態的另一極就是奴隸主心態。奴隸主心態就是主奴關係的在上言者。比如,我無辜打了你兩耳光,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因為我本來可以打你三耳光、四耳光呀!後來我不但送你去了醫院,還掏了醫藥費,你就更應該歡呼雀躍,因為我本來是可以坐視不管的;我槍殺了你的父母,你也應該謝天謝地,因為我本來是可以淩遲、油烹、五馬分屍的呀!一個獨裁者為了清除異己發動了一場又一場政治迫害運動,整死了成千上萬的人,他不覺得有什麽錯。因為這些人是"敵人",我本來可以讓他們死得更慘。後來因為統治的需要,為曆次運動中挨整的人平了反,他們的家人就更應該感恩戴德,因為這恰好體現了我的實事求是,知錯就改,這背後的潛台詞是,我本來是可以殺了人不認錯的。

這種包打天下、永遠正確的邏輯,通常來源於一個從財富到思想,從靈魂到肉體實行全麵控製的社會。它的實質是專製主義。專製主義與奴隸主義是相互依存,互為因果的關係。專製主義養育和獎勵奴隸主義,奴隸主義也響應和支持專製主義。二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要消除奴隸心態,當然首先要從根本上廢除專製製度。奴隸主沒有了,奴隸自然失去了叩拜的對象,"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也就不治自愈,就好比一個人酷愛給領導開車,現在領導都沒有了,你給誰開去?曆史上也確曾有像美國這樣通過國家立法主動釋放奴隸,甚至為了黑奴的解放不惜發動一場戰爭的先例,但從根本上看,奴隸的最終解放依賴於奴隸意識的最後覺醒。甘地說:"在奴隸決定他不再做奴隸的一刻,他的鐐銬就脫落了。"人類文明前行的曆史首先是一部精神覺醒史,其次才是一部運動抗爭史。那些有著幾千年吃人曆史的國家就不用說了,即使在美國這樣有著深厚自由傳統的國家,沒有千千萬萬個像黑人羅莎?帕克斯這樣的普通民眾的覺醒,黑人的自由和解放仍然是不可想象的。

當然,如果奴隸主們能給奴隸造一座天堂,奴隸們在裏邊娶妻生子、安居樂業--像魯迅說的"做穩了奴隸"——也不錯,可惜這樣的好事總是停留在想象裏,現實給我們的教訓是,奴隸總是做不穩,而且隻要奴隸不抗爭,奴隸主們總會把綁架和奴役製度擴張到生活的各個方麵--如水銀瀉地,得寸進尺。比如,坐在陽台上,我常常這樣想,假如目前世界上的奴隸主們坐在一起商量說:"哥們!眼下我們把許多國家的土地、房產、交通、電訊、能源、建築等所有重要的資源都瓜分得差不多了,現在我們是不是把陽光、空氣和水都管起來,然後讓那些窮小子們按立方給我們付費?"付完之後,我們是不是還得說:"謝謝!謝謝!有了陽光販子,我們曬起太陽來方便多了!""有了空氣販子,我們呼吸起來方便多了!""有了水販子,我們止起渴來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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