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中另外兩個數據,卻又似乎顯示出一些“頭等強國”的氣派。一個是2008年的財政收入有6.13萬億元,60年間增長985倍;另一個是外匯儲備60年增長了近14000倍。財政收入也就是政府的收入,政府收入中還有一大筆非財政收入,數量也與財政收入不相上下。一個政府收入和外匯儲備有如此天量增幅的國家,難道還不算“頭等強國”嗎?當然不算,因為還有另外的數據製約著,我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扣除價格因素,60年間僅增長了18.5倍(98600%÷1950%=51,就是說這60年裏政府收入的增長率至少比群眾收入的增長率高5100%、5100個百分點,或者說“快51倍”。——樓主批注),而農村居民的人均收入目前還不到城鎮居民的三分之一。
比較這兩組數據,說我們已經有了一個頭等強大的政府,大致是沒錯的。這個政府,可能比年年巨額財政赤字的美國政府都要強大,但頭等強大的政府,並不意味著背後就能成長出一個“頭等強國”。近幾十年來,有句口號一直很流行,叫“國富才能民強”,大家天然認同這個邏輯,很少有人辨析。然而,細究當下很多社會問題的根源,可能都與這個邏輯有關。
國富民強這個概念,最早出自東漢趙曄的《吳越春秋》,原句是“民富國強,眾安道泰”。從“民富國強”到“國富民強”,雖然隻是顛倒了一下次序,但因果與邏輯關係完全不同。漢語的模糊性,使一個中國古代的常識性理念,就這麽悄悄地被改頭換麵了。
財富如何在國與民之間分配,是一個古老的政治問題。從春秋之後,民富才能國強就成了政治家治國的一個常識。管仲曾說:“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後治之。”《論語》有子對哀公說:“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荀子還對國富民弱這種狀況做過結論:“田野荒而倉廩實,百姓虛而府庫滿,夫是之國蹶”,意思是這種國家是要潰敗的。到北宋,王安石明確指出兩者的邏輯關係:“百姓所以養國家也,未聞以國家養百姓也。”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在18世紀也曾問道:“國家是先以民眾貧困作代價而使自己變富呢?還是讓國民先富起來再實現自己的富裕?”結論是:“隻有個人的富裕才能很快推動國家的富強。”
人們常言康乾盛世,豈不知“家天下”的康熙和乾隆在如何“藏富於民”上也動足了腦筋。有學者作過統計,康熙在位的62年間,不同程度地減免過天下的租賦有500多次,折合白銀達1.5億兩,相當於當時4年多的全年財政收入。而乾隆更厲害,曾先後5次免除過全國所有州縣的一年賦稅,執政期間免除的賦銀超過3億兩。據黃仁宇計算,康乾時代的個人稅賦隻有當時英國個人稅賦的三十分之一,可見盛世之名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舉這些例子,隻是想說“民富才能國強”曾是一個多麽簡單的政治倫理,今天卻被各種花裏胡哨的政治思想,搞得含混不清。為何把財富集中在政府手中,無法成為“頭等強國”,反而充滿了社會危機呢?戰國時代的尉繚子很早就指出:“亡國富倉府,謂上滿下漏,患無所救。”意思是要想亡國就把財富集中到政府的庫房中,因為政府能控製的財富越多,各種腐敗行為會愈多,社會矛盾便越激烈,貧富分化也會越厲害,社會秩序反而處在了一觸即發的禍患之中。比如曾輝煌一時的秦與隋朝都是這樣,雖留下了萬裏長城、大運河等宏大工程,但都崩潰於一時(蘇聯也是這樣崩潰的,蘇聯曾是世界上最強盛的兩個強國中的一個,蘇聯政府在搞軍事和搞“國際政治”、對外稱霸上很有錢,但在搞民生上很拮據、很吝嗇,蘇聯群眾的生活水平很低,食品和生活用品都很匱乏。——樓主評論)。如果國家的強大不是以民眾的富裕為基礎,兩者不是一個共同體,民眾不僅會對政府的富裕漠然置之,對其衰敗更是無動於衷,因為與民眾無關,甚至盼望這樣的政府衰亡得越快越好。如此一來,民眾對政府的離心力,也會加速社會的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