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傳文
因為適逢新中國成立一甲子,“中國模式”再度成為年度盤點、輿論爭議的話題。其實,近年來,國際學術界對“中國模式”向來十分關注,研究著作可謂汗牛充棟。但這一次的爭論跟以往不一樣,以往多局限在經濟成就,而這次則在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升級成為“路線”之爭。
“中國模式”的倡導者認為,“中國模式”已具備與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民主形態相提並論的重要價值,其中不僅僅有中國學者,還有國外擁泵,以至於部分中國人認為是西方在“捧殺”中國。德國社會學家哈拉爾德·韋爾策曾在法國《世界報》上撰文指出,“中國模式”甚至有可能成為比西方模式更具魅力的模式,而傲慢的西方模式現在給人的感覺是過時了。英國《衛報》也認為,中國的成功故事是上世紀30年代以來“自由民主所麵臨的最嚴峻的挑戰”。
而持保留態度的人則質疑:中國高代價的發展能否成為一種模式?GDP經濟對認知中國是否產生了誤區?“中國模式”是不是歧路一條?
嬗變的“中國模式”
事實上,正是由於有這麽多疑問和爭論,“中國模式”這個概念是成立的。它全然不同於歐美的自由資本主義發展路徑,全然不同於尋求依靠外向侵略的法西斯主義,它是由共產黨國家政權衍變改革而來,同時又因為穩妥的經濟轉型而不同於蘇俄、東歐的民主化路徑。在世界曆史的長河中,它的確是一朵奇葩,體現了中國人智慧和承擔現代化轉型代價的能力。中立客觀的觀察和分析“中國模式”,或許可以為人類知識譜係增加新的內容。
人們常常把改革後的三十年的經濟成功概括為“中國模式”,事實上,改革時代的成功不是無來由的,離不開此前三十年的工業基礎體係和重大的科技突破。當然,前三十年與後三十年,從計劃管製到市場經濟,“中國模式”曆經了大跨越和改變。前後三十年,發展都伴隨著難以承受的巨大代價,以剝奪部分或多數群體對發展成果的分享為共同特征,前三十年是剝奪農民,後三十年是剝奪工人和農民工。
但這兩個三十年,還有另外一個共同特征,就是基於經驗主義的政策調整一直貫穿始終。即使在計劃經濟時期,中國按需要進行政策調整也是常見的事情。鄧小平時代,摸著石頭過河的話語體係成為整個國家的共識,他也因為經驗主義而功成名就。不斷改變政策,是中國發展的主線,是在崩潰邊緣屢獲生機的原因。
根據解決現實問題的需要,凝結新共識,做出政策調整,是“中國模式”得以維係發展的根本。從這個角度說,“中國模式”的本質就是追求製度創新。
哲學家李澤厚最近在接受訪問時提到,他主張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但現在還沒有,現在的中國是有封建特色的資本主義,就是官本位,政府權力過大。此話不可謂不尖銳。“中國要過封建資本主義這一關”,無疑是對“中國模式”經過嬗變之後最切中時弊的概括——越界的政府權力與市場經濟的結合,必然是利益集團的割據。
製度化進程大大落後
政治文明是一切文明的核心。很多人認為,現在就存在“中國模式”,金融危機下,好像中國一切都很好,政治上這樣一種控製也很好。這是錯誤的,會起到誤導作用。麵對嚴重的潛在危機,中共黨內能否形成新的共識,將決定“中國模式”的未來。
而在如何建立中國政治文明的內核這個關鍵問題上,既不能隨大流,也不可盲目自信,看不到目前的壓力。已有的研究表明,將政治發展一般理解為政治民主化,這個觀點不是時時都成立的,因為根據特定國家所處狀況和條件不同,核心可能是民主化,也可能是製度化。
但即使不以民主化標準做衡量,中國的製度化進程也已大大落後了。比如以腐敗為例,一個國家若不能在有限的時間內,根據本國的條件,因地製宜地建立起防範腐敗的有效製度與機製,就會造成最可怕的結果,官員內部形成一種庇護網結構,導致群體性腐敗。這種庇護網結構將進一步導致製度供給的缺乏。想想官員個人財產申報就知道中國製度化水平之低,作為最低成本最有效的防腐製度,中國已經提倡了多少年,為何卻到現在還是化為泡影?
中國的自信來自於敢於嚐試,敢於接受挑戰而做出改變,而非來自曆史的輝煌。眼見它起高樓,眼見它樓塌了,一直是中國曆史難以逃離的宿命,我想今天的中國還真不知道能否逃出這樣的宿命。如果不指出“中國模式”的巨大缺陷和危機,隻是跟西方模式單純一比高下,解胸中之抑鬱,獲得精神之勝利,則“中國模式”不過是一種意識形態的產品。
作者是中國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