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需要一座帝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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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墓發掘路線圖





被確認為曹操高陵的東漢大墓發掘現場,已成當地人遊玩熱點




根據曆史文獻確定的曹操墓大致範圍 圖/CFP

“河南是文化曆史大省,文物保護和開發利用工作卻遠不如陝西,一個重要原因是河南沒有掛帥的東西”。

河南省文物局前局長常儉傳寫下“軍令狀”:請市領導“暫不視察”,如果發掘失敗,責任由他一人承擔,與領導無幹。

“魏武王”石牌現身黑市,安陽市據此決心發掘曹操墓,市長辦公會就一次性加撥發掘資金100萬。

2008年12月12日,上午10點,河南安陽安豐鄉郊,一座東漢大墓的發掘現場。兩條簡單的藍色長桌上,擺著兩個紅色的暖水瓶,河南省文物局前局長常儉傳站在桌前拿著擴音器,如同禱告一般神情嚴肅地與共墓主人對話:“魏武帝啊,我們今天來挖你們這個墓,是為了保護您,如果再不挖,就會被盜墓分子盜完了……”

常儉傳和他的同事們相信,這裏就是他們尋找多年的曹操高陵。

這個講話是他即興發揮的,現場沒有其他領導,河南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潘偉斌站在他身後,讓他講幾句。常儉傳覺得魏武帝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他們,墓裏一定會留點東西給他們。

開掘儀式簡單且低調,“隻幹不說”是他們開挖前確立的原則。除了常儉傳提到了魏武帝,他們對外一致稱為“東漢大墓”。按照國家政策,帝王墓一律不許開挖,他們的申報也是打了個擦邊球。

發掘曆時一年,在2009年12月27日,考古工作隊對外宣布,曹操高陵被發現。

河南需要一座帝王墓

“河南是中華文明的搖籃,籃子裏卻沒有東西”

時間回到4年前。安陽市殷墟申遺剛剛經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現場考察,忙碌的常儉傳閑了下來,他開始琢磨尋找曹操墓的事。

這位退休仍不“安分”的局長一直將在河南找到帝王墓作為一生的心願。河南是文化曆史大省,文物保護和開發利用工作卻遠不如陝西,“說是中華文明的搖籃,籃子裏卻沒有東西。”在常儉傳看來,一個重要原因是河南沒有“掛帥的東西”。他在任期間曾下撥資金在新鄭機場附近開挖一座戰國大墓,他猜想那裏是韓王墓,可花費了十幾萬元經費後卻發現墓室被偷盜一空。

一個文物官員來說,考古失敗風險是很大的,可能會被扣上“好出風頭、冒險”的帽子,並要承擔決策失誤的責任。常儉傳帶著這個遺憾退休,但仍不死心。

這也是曹操墓開掘儀式並沒有一位現任領導在場的原因。常儉傳作為老領導,站出來發言“其實也是擋箭牌”。

2005年10月,他和安陽市考古所所長孔德銘等人一同先後4次考察了鄴城三台遺址、西門豹祠遺址等地後,開了一個內部討論會議,出席會議的除常儉傳外,還有5個人:安陽甲骨文協會會長黨項魁、中國古都協會理事焦智勤、安陽文物局局長段振美、副局長張才軍及安陽文物隊隊長孔德銘。

他們一致認為應當在安陽尋找曹操墓。對常儉傳來說,除文獻推斷外,其中最充分的理由是,在漁洋村村支書龍振山的家裏,他發現了“帽釘”,“這隻能是帝王用的,別人用要殺頭,這個地方帝王隻有曹操。”

誰出頭擔這個風險?常儉傳說,“反正我也退了,我應該幹這個事。”經過幾個月的起草和準備,他以個人的名義給河南省委領導寫了一封信,請求省委下撥資金支持尋找曹操墓。

常儉傳在任期間曾申請在河南重修楚長城,但沒有成功,“由此明白,隻有省的領導重視、支持,才能把事情辦好。”他在給河南省委的信裏寫道:“尋找曹操墓‘萬事俱備,隻欠經費’。”

因為擔心省委主要領導收不到信,他還專門托一位省委常委親手轉交這封信。盡管他沒有收到任何回複。然而,這個發出信件的日期——12月12日,則被他選為這次開掘曹操墓儀式的日期。

尋找墓地

“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四十三步,北回至墓明堂二百五十步”

開挖之前,考古人員私下一致認為這座東漢大墓就是曹操墓,這來源於曆史文獻研究進行的“外部確定”。

將時空隧道向前拉伸一千八百年。東漢末年,外戚和宦官專權,各地諸侯群雄並起,一個強盛的漢王朝麵臨土崩瓦解之勢。

公元196年,曹操將漢獻帝從廢墟洛陽迎接到許昌,史稱“挾天子以令諸侯”。此後,一勝(官渡之戰)一敗(赤壁之戰)兩大戰役確立了曹操長久紮根於今河北南部、河南北部一帶的基礎。前役,曹操以少勝多,戰勝了北方霸主袁紹,並將自己的據點定為冀州鄴城。後役,曹操敗於孫劉聯軍,三國鼎立之勢正式確立。

曹操誌在統一天下,故一生南征北戰,並在駐地發展經濟。公元220年農曆正月,66歲的曹操病逝於洛陽。在其去世前,他自封為魏王。死後被追認為魏武王。同年底,曹丕稱帝,稱魏文帝,追稱曹操為太祖武皇帝。

曹操雖逝,他卻是一千八百年來民間談論至今長盛不衰的話題。南宋以後,官方的主流意識形態開始醜化曹操,至明朝章回體小說《三國演義》出現達到了頂峰,曹操由大政治家、大軍事家演變為小說《三國演義》裏的亂世奸雄形象。

對曹操墓葬的研究亦是熱門話題,以民間流傳的“七十二疑塚”傳播最廣,而這一說法卻基本上被史學家否認。河南省考古研究所原所長郝本性說,“所謂的曹操七十二疑塚是南宋以後才有的說法。”1988年3月8日,《人民日報》第一版發表了《“曹操七十二疑塚”之謎揭開》一文,證實了曹操疑塚實際上是北朝的大型古墓群,並指出其確切數字也不是72座,而是134座。

曹操墓歸何處?如何確立其位置?河北省邯鄲曆史學會會長劉心長一直研究這一問題,並出版專著《曹操墓研究》,這本書裏收集的文章曾在當地媒體連載,引起了當地人關注的熱潮。

公元218年,曹操生前留下了《終令》:“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曹操在臨終前又作《遺令》,內容為:“吾死之後,葬於鄴之西岡上,與西門豹祠相近,無藏金玉珠寶。”“汝等時時登銅雀台,望吾西陵墓田。”

公元220年,曹操的兒子曹丕曾寫過《武帝哀策文》,具體描敘了曹操喪葬過程,“棄此宮廷,陟彼山阿”。

劉心長根據這些文獻綜合確立一個外部推斷曹操墓地位置的證據鏈條:鄴城、西門豹祠和銅雀台,他大膽推斷劃定了一個跨河南、河北兩省麵積達5平方公裏的“曹操墓園”說。

直到1998年,曹操墓的具體位置仍模糊不清。1998年4月,安豐鄉西高穴村村民徐玉超在挖土時意外發現了一塊石碑,這塊石碑對於尋找曹操墓來說是驚人的發現,上麵詳細記載了曹操墓的位置,“(魯潛)墓在高決橋陌西行一千四百步,南下去陌一百七十步,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四十三步,北回至墓明堂二百五十步。”

如果魯潛墓誌的發現地距離魯潛墓不遠,那麽這裏離曹操墓也就不遠。這不僅引來了史學家,也引來了盜墓賊。

2008年,考古人員第一次進入曹操墓前,打開通道後,擔心裏麵有毒氣,等了兩天才進去。讓人吃驚的是,裏麵卻是被盜被毀的慘狀。

發現曹操

“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文物黑市上的石牌在墓中出現了

12月份的河南天寒地凍,土地堅硬,挖掘工作進展並不順利。

開挖不久後,2008年底,安陽縣長徐輝前、安陽市委書記張廣誌陪同河南省副省長張大衛悄悄前往考察,但安陽市委並沒有決心投入資金進行挖掘,而是指示安陽縣自行解決,“一開始,市裏麵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真正開挖到了2009年3月,當時安陽縣已經投入了40萬元資金,但僅僅搭建大棚就要花200萬。

2005年12月份,常儉傳寫給省委的信沒有回音後,他繼續四處尋找資金。當時,河南省每年的文物保護經費隻有882萬,省內有國家級和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就達763處,每處的年經費隻有1萬多元。而同期,北京的文物保護經費達1億2千萬、陝西有5千萬、河北有4千萬、山西有1900萬。他知道,依靠河南省這些文物保護經費尋找曹操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況且他已不是在任領導。

2008年11月6日,常儉傳給安陽市委書記張廣誌及市長張笑東寫了一封信,尋求安陽市政府支持,信中說,“如果一旦發生我的建議失誤,而導致您的決策失誤,我有勇氣向您二位和安陽人民作檢討。”他當時並不知道,書記和市長的信是分開的,書記並沒有收到這封信。

2009年2月2日,曹操墓已開挖,他再次給安陽市的領導寫信,這封信中他建議安陽市的領導“暫不要視察”,並書麵承諾,如果發掘失敗,“我願向安陽市委、政府作出深刻的檢查,並在安陽電視台向全市人民公開道歉,您和廣誌書記是沒有一點責任,我們也不會連累任何人。”

2005年啟動的南水北調中線文物普查工程,河南省境內的11處文物保護項目並不包括現在開掘的曹操墓,但負責南水北調安陽段文物保護工作的潘偉斌卻被同樣關心曹操墓的安豐鄉黨委書記賈振林找到,拉著他去看望民間傳說的曹操墓。他們後來成為推動這次發掘事件的最主要推動者。

正在急需資金時,2009年3月,安陽市考古所所長孔德銘的一個朋友拿了一件從黑市上買的文物讓他鑒定,孔德銘看到文物後非常興奮,勸說他的朋友將其讓國家回收。這就是與後來在曹操墓中發現的7塊“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一模一樣的石牌。

安陽市文物局副研究員孔德銘、安陽縣縣長徐輝前、安陽市文物局局長段振美和常儉傳4人馬上拿了這個從黑市上流傳的文物送給安陽市市長、市委書記過目,他們還打了電話讓潘偉斌一同前往,潘正好在鄭州。這次見麵,安陽市市長、市委書記下決心撥款支持挖掘曹操墓,在一次市長辦公會上就一次性加撥資金100萬。常儉傳對記者講述了這一經過。

安陽市為了支持發掘工作,專門在新大地賓館為潘偉斌常年預留了兩間房,解決吃住問題,安豐鄉則把剛建好的敬老院先讓給考古工作人員住。

石牌的發現終於推動了曹操高陵的發掘工作,也將曹操高陵推向了公眾視線。

但外界對曹操墓的質疑隨即聲起。河南省文物局因此收緊了采訪,已有要求,所有人員不要私自接受采訪,發掘隊長潘偉斌也隻在每天早晨將與記者聯係的那個手機開機。在與記者多次聯係後,潘偉斌仍以繁忙為由婉拒采訪。

真實的曹操:一代強人的愛和怕

作者: 南方周末記者 楊繼斌 特約撰稿 李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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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0年,曹操於鄴城西郊出殯 圖/梁偉馳

葬禮: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

公元220年二月二十一日,漢魏王曹操在鄴城的西郊出殯。一代強人在自然力麵前,被迫完成了人生的最後一次進退。

曹操是在一月二十三日於洛陽去世的,年六十六。《資治通鑒》記載,應在稍早一些時候,東漢的末代王朝更改了最後一個年號:“延康”。但曹操的健康每況愈下。曹操離世一個星期後,中原出現日食。按照當時的傳說,曹操在洛陽“起建始殿,伐濯龍祠而樹血出”,曹操自認為“不詳”,隨即一病不起。在此之前,他已經被偏頭痛折磨多年。

按照曹操的自述,他的人生願望原本是“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而在他離世之前,他已是位居諸王侯之前的魏王,更是漢王朝的實際控製者。

他的遺體被運到了黃河以北的鄴城。墓地的位置是曹操自己選定的。作為一個農耕社會的統治者,他在遺言中流露出對於土地的尊崇:“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因此我擇定西門豹祠的西原作我的壽陵,可在高地建墳陵地基,暫不封土,也不必種樹。特別不允許占民良田,破壞生產的葬俗,切記!切記!他的遺言無疑是真誠的,因為即使貴為魏王後,六十多歲的曹操仍然拖著偏頭疼下田躬耕。

一千八百多年的曆史間隔,我們已經無法還原葬禮的具體盛況。曹丕曹植兄弟的誄文記載的細節包括,高搭靈棚,鹵薄齊整的禮儀裝飾有羽葆的轀輬車(喪車)。帝國的最高官吏帶著排列有送葬的節、挽歌、鼓吹、幢、麾、曲蓋、介士(手執武器儀仗的武士)等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甚至,連帝國名譽上的最高領袖、40歲的漢獻帝劉協都從遙遠的許昌趕來。

按照記載,這一切都發生在“鄴以西30裏”,即如今河南省安陽縣地界。而剛剛發現的“曹操墓”,根據測算距離古鄴城直線距離28裏。這裏,是否就是一千八百年前那場宏大葬禮的發生地所在?

可以確認的是,年輕的漢獻帝在曹操的靈柩前哭了。這個龐大陰影的倒下,卻讓陰影下的傀儡更加地恐懼。當然,也許漢獻帝是真的因為感激曹操對這個沒落王朝的貢獻而落淚。在為自己一生的政治生活所做的辯護總結陳詞《讓縣自明本誌令》中,曹操以睥睨天下的語氣說,“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確是事實。

但現在這個保護自己以及挾持自己的老人溘然長逝了。劉協的身後,跟著的是比他年少6歲的新晉魏王曹丕以及他的兄弟們。曹丕是劉協帝位的收割者。這一切發生在曹操去世僅9個月以後。

曹丕是一個不善於控製感情的人。當初獲悉自己被立為魏太子時,他當場情不自禁地摟著辛毗的脖子哈哈大笑,辛毗的女兒辛憲英由此判斷魏政權必然短命;在聽到父親死亡的消息後,曹丕又痛哭流涕,不能自已,於是再次被中庶子司馬孚嫌棄:怎麽能像一個普通百姓一樣呢。

下葬的時辰,是占卜確定的。在送葬的官員裏,應該有吳國的使者梁寓。在曹操去世之前,恰是吳魏兩國從未有過蜜月期。因為關羽的死亡,曹孫被迫形成了短暫的聯盟。曹操死亡前一個月,曾上表漢獻帝,推薦孫權為驃騎將軍,授符節,領荊州牧,封為南昌侯。孫權投桃報李,上書向曹操稱臣,並勸曹操順應天命,即位稱帝。曹操當時笑著把孫權的信拿給陳群等人看,說這小子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呢。曹操內心所畏懼的“火”是什麽呢?在後世司馬光看來,權傾天下的曹操當然有不臣之心,但他畏懼的是內心的“教化”。曹操說,“如果上天讓我當皇帝,我還是當周文王吧。”

在曹操的內心深處,是否存在一個皇帝之夢?我們已無法確定這一點,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王朝的實際控製者,更喜歡以“齊桓”或“晉文”自況。他說,“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

在《資治通鑒》中司馬光評價,東漢末年政治雖然汙濁,但忠孝的風俗依然存在。所謂的“教化”何以如此強大,居然使強人曹操有所進退?我們姑且回頭看看曹操的成長。

治世: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

少年的曹操夥同袁紹幹過一段時間的古惑仔,但絕大多數都限於惡作劇而已。曹操出身顯赫,父親和名義上的祖父都是朝廷重臣,政聲很好,他和“四世三公”的袁紹一塊,都屬於“大院子弟”。他從小就受到當時名人的重視,太尉橋玄和名士許劭將都對他有過極高的評價。橋玄甚至說:“吾老矣,願以妻子為托!”顯然是對他寄以治世的重望。

這段渾渾噩噩時光應該很快就過去了。和曹操年齡相仿的夏侯惇14歲時,殺死侮辱自己老師的人。曹操指責他的這個堂兄弟魯莽。夏侯很鬱悶,平時比自己還魯莽的兄長,憑什麽指責自己魯莽。

曹操後來做官,不畏豪強,當洛陽北都尉(相當於區公安局長)任上,杖殺犯法的宦官蹇碩的叔父,是廣為傳誦的曆史故事。

史書沒有記載曹操少年時期是如何提升自己的文學修為,但作為一個武官,他的文采享譽一時,並且在中國的文學史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這也許歸結於那個奇特的年代。和曹操同時期的羅馬皇帝馬克奧裏略,也是著有《馬上沉思錄》的“哲學家皇帝”,此人是斯多葛派哲學的主要闡述者。

青年的曹操,洋溢著針砭時弊的文人氣質。他多次上書為宦官的死對頭竇武、陳蕃說話,在宦官權傾朝野的時候,這是可能掉腦袋的。曹操在後來的《讓縣自明本誌令》中回憶,“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這應該是曹操年輕時的理想。

和馬克奧裏略一樣,曹操麵臨的是一個衰落的帝國。他很快就對當政者徹底失望了。“以四時歸鄉裏,於譙東五十裏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曹操很快辭去了公職,把自己關在家裏。

曹操複出是因為公元184年的黃巾起義。董卓得勢後,曹操表現出了他的政治潔癖。拒絕了董卓推舉的驍騎校尉,改名換姓,逃回故裏。

當時,他的鐵哥們夏侯惇已經在老家陳留攢了一票人馬。隨後曹操仍以一副“熱血青年”的形象,參與了18路諸侯討董卓之戰。在一幫政治老油條和投機者組成的盟軍中,三十多歲的曹操是不多的慷慨激昂者:

“今兵以義動,持疑而不進,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

但沒人搭理曹操的義憤填膺,包括後來指責他是漢賊的人。曹操便自己帶著人馬往西進攻,但被董卓打得大敗,如果不是曹洪,幾乎連命都丟了。敗逃的路上,士兵嘩變,“太祖手劍殺數十人,餘皆披靡,乃得出營”。

史書沒有交代曹操敗後的“政治苦旅”。但他“熱血青年”的坦蕩曆史,就到此為止了。再往後,他所呈現的,便是一個職業政治家的奸詐、冷酷形象。

離世: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

曹操預感到死亡的臨近,是在建安二十三年(218年)6月。他提出了自己陵墓的幾個原則:必居瘠薄之地;因高為基,不封不樹;公卿大臣列將有功者,宜陪壽陵。

在隨後的一年多時間裏,曹操在疲病交加中,西征劉備,無功而返。這是他最後親自參與的一次戰役。就像官渡之戰確立了他的基業、赤壁之戰確立三國的版圖一樣,最後的漢中之戰,確定了曹劉兩國的西部邊界。

曹操死亡前的一年,即建安二十四年是魏國曆史上戰爭失敗頻繁的一年。曹仁被圍,夏侯淵陣亡,於禁救曹仁不成被淹。好在徐晃解圍曹仁給這年的戰爭一個光明的尾巴。曹操拖著病軀出城7裏,去迎接得勝歸來的徐晃。

這一年在百忙之中,曹操封了卞王後。在死前四個月,給了這個女人一個正式的名分。卞王後出身娼門,曹操25歲時納之為妾。在原配丁夫人負氣出走後,卞夫人一直打理著曹操的家事。卞夫人甚至開了一個幼稚園性質的撫養班子,曹丕曹植兄弟、曹真等曹氏晚輩包括何晏等大臣幼子,均在這個幼稚園被卞夫人養大。曹操曾叮囑卞夫人,班子裏的所有孩童,要一視同仁。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殺人無數的曹操暴露出他溫情的一麵。他曾在病危中嘮叨:“我這一輩子,想來想去沒有幾個對不住的人。但是如果我死了,到了陰曹地府遇到子脩(曹昂),他如果問我,‘我媽媽在哪裏呢?’我將何辭以答!”

曹操原配正室丁夫人沒有生育,曹操另一位劉夫人生了曹昂和清河長公主後就死了,曹昂就歸丁夫人撫養,母子們感情很深。曹操在宛城召張繡的嬸嬸侍寢,激怒了張繡,曹昂在兵亂中為保護曹操戰死了。丁夫人為此又傷心又氣憤,成天哭個沒完,說:“將我兒殺之,都不複念!”後來就跑回娘家去了。

過了些日子,曹操想念丁夫人了,就主動到嶽父家去找。丁夫人正在織布,不搭理曹操,曹操徑直走到丁夫人身後,拍著丁的肩膀,輕聲的說:“跟我坐車回去吧!”丁夫人是既不回頭,也不搭理曹操。曹操陪了很久小心,仍見夫人不理,就退了出去。走到門口,還是不忍心,又叫道:“真不回去了?”丁夫人還是不理他,曹操隻好說了一句:”真訣矣!“失望而歸。

曹操的臨終溫情,還表現在他對小兒子曹幹的惦念上。曹死時,曹幹才五歲。於是曹操又專門給曹丕下了一道遺令:“此兒三歲亡母,五歲失父,以累汝也。”因為有這道遺令,後來曹丕對曹幹,頗有些“長兄如父”的樣子。

但這種溫情,是伴隨著殘酷的政治絞殺的。在確立曹丕的政治地位後,為了削弱曹植的勢力,曹操先是尋找機會清除了曹植的心腹楊修,又采取了一係列象征性的手段擊打曹植,曹植的妻子因為穿著華麗的衣服去銅雀台,被曹操賜死。

身後:超世之傑,酷虐變詐

曹操最後所享有的聲譽,便是他提倡的簡葬。他在臨終前的《遺令》中,以“天下尚未安定,未得尊古也”為由,從自己做起,對古時喪葬之禮提出了挑戰。

“吾死之後,持大服如存時,勿遺。百官當臨殿中者,十五舉音,葬畢便除服;其將兵屯戌者,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以時服,葬於鄴之西岡上,與西門豹祠相近,無藏金玉珍寶。”

生前的衣服都不讓丟,要分春夏秋冬裝在四個箱子裏,並叮囑“金珥珠玉銅鐵之物,一不得送”。

曹操一生節儉,不好華麗,這是見諸史書的。《魏書》說曹操後宮很少穿著華麗錦繡,鞋子都隻有一種顏色,帷帳屏風壞了,也就修補一下繼續用。他生前的節儉,和死後的簡葬,應該是一脈相傳的。

清人嚴可均曾將曹操告誡妻妾子女的話收編在《內戒令》中,再三叮囑衣著簡單。他甚至說,從前我從荊州(征討劉表時)帶回來的華麗鞋子,已經分給你們了,穿完了就可以了,千萬不能學著做。《內戒令》大都是曹操的晚年所言,所以也和《遺令》一塊被視作他的遺囑。

在《遺令》中,曹操隻字未提天下大業,而是就一些瑣事的安排。比如婢妾和藝妓們平時都很勤勞辛苦,我死了以後讓她們住銅雀台,不要虧待她們。餘下的熏香分掉,不要用來祭祀,免得浪費。各房的女人閑著也是閑著,可以學著編鞋子賣。這甚至惹來了後世諸如蘇東坡的嫌棄。但多年以後,這些細節反而讓現代人覺得親切。

但從經濟學的角度看,曹操作為一個政治家的節儉,很難說和三國時戰亂引起的民生凋敝沒有關係。餓殍滿地的時代,軍費是第一位的。和曹操同時代的羅馬皇帝馬克奧裏略,為了湊軍費,甚至連自己皇冠上的寶石都賣掉了。

但如果聯想到諸葛亮留給子孫們幾畝桑田的遺產,我們就會發現這是那時政治家們在財富麵前共有的一種氣度。

當今人回頭檢視,會發現曹操的形象已經被一千八百年的時間模糊,扭曲,以至無法明辨。在中學曆史課本上,曹操被稱為“軍事家,政治家,文學家”,而在這幾個大大的稱號後麵,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魏書》著重稱揚了他的軍事才能,說他“行軍用師,大較依孫、吳之法,而因事設奇,譎敵製勝,變化如神”,還“自作兵書十萬餘言”;裴鬆之在注釋《三國誌》時,則突出了曹操的多才多能,說他“才力絕人”,能“手射飛鳥,躬禽猛獸”,曾經在一次狩獵中射雉六十三頭;同時“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曹瞞傳》則為我們刻畫了曹操的日常生活形象:“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與賓客歡宴時講了一個笑話,就樂得頭撞案幾,頭巾都沾上了湯汁。隨和快樂的曹操同時又有非常危險的一麵,下屬中有謀劃勝出他的,他就會嫉恨而借故殺害,一個昔日的仇人跪在他的麵前請求寬恕,曹操卻說,“跪可解死邪!”遂殺之。對此裴鬆之注釋《三國誌》時概括為四個字:“酷虐變詐”。

相較於形象和性格中的其他方麵,“酷虐變詐”已經成為後世對曹操的主要認識。無論曹操如何多才多藝,如何勤儉隨和,如何以“齊桓”“晉文”自況,他的形象隨著《三國演義》一類民間文藝作品的流傳,已被固化到了一個大奸大惡的臉譜之上。

這無疑是曹操最為害怕的,在他成功地成為國家的實際控製者之後他致力於消減自己的恐懼:他不敢放棄兵權,“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他自減食邑,以求“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在離世之前,他為自己做了“簡葬”的安排,最後一次向世人表明了他追慕先賢的心思。他曾經在《讓縣自明本誌令》中剖白過自己內心最大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在他身後卻完全變為了現實。


(本文來源:南方周末 作者: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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