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後半葉世界經濟的最大特征是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經濟的複興。”此類話是常常聽到的。那麽接著說“其結果,基於世界文明更加平等的亞當-斯密式的世界及市場社會的實現可能性就比任何時期都高”呢?大概大多數人感到莫名其妙。
意大利左翼經濟學家喬萬尼-阿裏吉所著《亞當-斯密在北京》的論述就這樣有些令人費解而獨特。用一句話概括作者的論點就是“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製的主導權正在從美國轉移到中國”。
如果隻單純地說“中國和東亞經濟發展迅猛,成為替代美國的力量,正在開辟‘新亞’時代”,那麽沒什麽新鮮的。眾所周知,世界經濟中心曾經從意大利的威尼斯、熱那亞轉移到荷蘭,然後又轉移到英國和美國,從而很多人展望今後將轉移到中國。
阿裏吉的主張之所以被認為“破格”,是因為他把市場經濟與資本主義加以區別。市場的曆史比資本主義曆史長得多,因此區別兩者並非無稽之談。問題是他的區別被表述為“代表資本主義的國家美國和代表市場經濟的國家中國”。這樣一說,經濟中心從美國到中國的轉移便與過去的轉移不同了。就是說,現在的資本主義經濟體製將衰退,由新的經濟體製取而代之。
這本書的作者在書中所稱的“斯密式世界市場社會”這一全新經濟體製,具體到底是什麽樣子其實並不明確。隻是做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說明,如“新穎且更加平等的世界秩序”、“一種友好的文明聯邦”、“社會製度的更加公正合理、生態建設的可持續發展途徑”等。
另外,作者作為左翼思想家,不是從卡爾-馬克思而是從亞當-斯密思想中尋找自己的理論依據,其做法也可謂特立獨行。他說:“憑馬克思主義資本論,難以解釋中國。而亞當-斯密的市場經濟理論,則能夠把看似與斯密毫無關聯的中國解釋得清楚。”《亞當-斯密在北京:21世紀的譜係》這一書名也源於此。而他對亞當 -斯密的評價也相當破格。阿裏吉主張說:“亞當-斯密並沒有完全信任市場,也沒有擁護資本主義,更沒有支持勞動分工。”
以上述對亞當-斯密的重新解讀為基礎,他將中國歸類於既非社會主義也非資本主義的“非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即,中國不是靠壓榨無數低薪勞動者,而是憑借漸進式改革、農業發展、社會主義醫療福利以及提供大量勤勉和受過教育的勞動者實現了經濟的急速發展。從發展路徑來看,不同於西方資本主義。
西方資本主義的特征是“資本-能源集約型”,而中國經濟增長的特征也被稱做“勞動集約-能源節約型”。西方的發展過程充斥著經濟的不平等和戰爭,但中國和東亞的發展過程卻可以建立在經濟平等和和平之上。
作者是以伊曼努爾-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為代表的世界體係理論的主要思想家,但他卻對資本主義有著相當另類的見解。
但阿裏吉的二分法具有多少說服力是個疑問。該書在2007年出版後,立刻在西方左翼陣營中引發激烈爭論。在對亞當-斯密的解讀和對中國經濟的評價上,很多人提出了反對意見。相反,右翼陣營卻幾乎是波瀾不驚。原因似乎是,雖然該書以亞當-斯密為切入點,但因世界觀的根本差異,阿裏吉的觀點仍難以與主流經濟學形成對話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