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隆《槍杆子1949》vs龍應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來源: farer 2009-10-01 20:31:4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698 bytes)
                            ·白 焰·

60年前,一場天翻地覆的社會變革在中國大地轟轟烈烈地進行。60年後,大陸作家張正隆和台灣作家龍應台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1949年,繪聲繪色地將你死我活的酸甜苦辣呈現給讀者。出於不同的曆史背景,他們的故事是沿著勝利者和失敗者的兩條走向;出於共同的文化責任,他們的述說激勵著中國人追求理性,追求平和。

張正隆的《槍杆子1949》(2008)講述了林彪的第四野戰軍在1949年前後的征戰曆程:先是決戰東北,取勝遼沈戰役,接著揮師南下,獲勝平津,後來打過長江,追到海南。這本書可以說是作者當年享譽文壇《雪白血紅》(1987)的繼篇,讓讀者知道新生政權是在戰火中獲得,勝利來之不易。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2009)講述了被幾個野戰軍擊潰而敗走台灣的國軍,以及他們這一代人的“隱忍不言的傷”和尊嚴。如同她一係列的暢銷書如《野火集》和《麵對大海的時候》,《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以犀利的筆鋒,再次將人們的目光凝聚在人的謙卑價值。盡管失敗,雖敗猶榮。

《槍杆子1949》和《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相互對立,相互補充,各有其用。站在勝利者立場,張正隆當仁不讓地把國民黨的失敗歸於失去民心,又把失去民心歸於無可救藥的腐敗。他是這樣說的:貪汙腐化已成風氣,上下左右,前後裏外,無孔不入,大官大貪,小官小貪,有機會就貪,不貪白不貪,能貪是本事。老實正直的人感到不適,被視為傻瓜。腐敗如此,國民黨能維持到1949年已屬不易了。古今中外,又有誰願為一個腐敗政權賣命?與這個政權唇亡齒寒的絕對是這些貪官汙吏。可是他們若是熱愛這個政權,會那樣拚命往自己腰包裏劃拉,挖這個政權的牆基嗎?在《中國內戰》(Civil War in China,1978)一書,美國學者Suzanne Pepper指出國民黨錯失1945年抗戰後改革機製、整頓隊伍、重建家園的良機,反而重複舊習、失去民心,最後分崩離析。國民黨的失敗不僅僅是龍應台所說的軍事失敗,它還是政治、道義上的失敗。

這裏絕不是用勝利或者失敗來貶低龍應台,而是想說明《槍杆子1949》所列出的國民黨腐敗是各個朝政的通病,因此該書具有超越1949的普世和警世意義。中國曆史的特征之一是“朝代循環”,即一個舊王朝被推翻之後,新王朝開始能夠迎合人心,但是不求社會製度上的改革與進步,而是重複舊禮舊治,換湯不換藥,直至後來再被推翻。梁漱溟稱這樣的惡性反複為“循環於一治一亂而無革命。”反求諸己,冷觀中國現政,今天全景式的腐敗不論程度還是形式,都與張正隆所形容的彼時有同無異。人心向背決定著政黨的成敗,而腐敗正是這人心的最大腐蝕。

失敗給予失敗者痛定思痛的機會。根據張正隆,蔣介石敗退台灣後,心情平定了些,開始閱讀了些毛澤東的著作,並有了這樣的讀書心得:“我們此次失敗,並不是被共匪打倒的,實際上是我們自己打倒了自己。”他總結國民黨有兩個“六無”,軍隊是“無主義、無紀律、無組織、無訓練、無靈魂、無根底的軍隊”,軍人是“無信仰、無廉恥、無責任、無知識、無生命、無氣節的軍人。”蔣介石還說,統一兩廣和北伐時期,官兵“不貪財”、“不怕死”;抗戰中也能保持這種精神。抗戰勝利後就喪失了這種精神,尤以中上級軍官利用到各大城接收的機會,大發橫財,做生意,買房產,貪女色,驕奢淫逸,腐化墮落。

上麵引用至少說明台灣作為失敗者有反省意識,也的確反思了。這與龍應台的“失敗者”論正好吻合。龍應台小心地繞過了國民黨何以失敗的問題,而把焦點放在失敗的後果。龍應台是這樣說的,他們到了島上,因為軍事徹底失敗,使得後來六十年,台灣發展另一套價值,這不是國家主義、軍國主義,是一套溫柔人文價值。如果不是因為軍事失敗,也許我們島上還發展不出以個人幸福為核心的文明價值。我以他們為榮,感謝他們失敗。不錯,《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寫的是失敗者的故事。但是,麵壁幾十年的失敗者已經成了政治民主改革的勝利者,人民從此過上了有法律保障的自由生活。究其原因,台灣接受了新思想,開辟了新路子,跳出了中國“朝代循環”的圈子,而大陸反而在國民黨當初所經曆的腐敗漩渦中沉浮、掙紮。早在1946年,美國駐中國記者Theodore White在《中國驚雷》(Thunder out of China)裏說,抗戰後的共產黨比國民黨更民主,但共產黨必須證明民主是目的,而不是手段。60年過去,假若White仍在,他會失望。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勝利者與失敗者是轉變互換的,關鍵看誰更好學近於知,更力行近於仁,更知恥近於勇,更臨危敢於變。

張與龍兩位作家從正反左右提出的借簽,有助於打破中國特有的朝代循環和勝王敗寇規律。中國曆史總是忽左忽右地一邊倒。我們講中庸,可我們的中庸裏麵沒有妥協,隻有圓滑。是時候了,給失敗者留有餘地,而不是痛打落水;給弱者留有尊嚴,而不是以強淩弱。另外,兩位作家都不認為他們的書是曆史書,而是文學作品。由於內戰曆史書的稀少,他們的紀實部分充當著曆史注解,他們的文學部分又為曆史骨架增添血與肉,使其更加豐滿。不過也要看到,由於兩岸寬容程度的不同,龍應台可以暢所欲言,其《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瀟瀟灑灑15萬字,但又不能在大陸發行。張正隆嘔心瀝血的《槍杆子1949》被出版方刪掉了10多萬字。張正隆自己說,刪得太狠了,我很心疼,可是沒辦法。可見,即便勝利了60年,勝利者也不允許自己的作家有任何“敗筆”、或者“泄密”、或者抹黑。至於輸方的作家,隻得俯首稱臣罷了。要是在民主國家,文件檔案已經解密,任憑世人解釋評說。

張正隆強調的不是“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的政治道理,他是想為扛槍杆子的人說些同情和理解的話。相隔《雪白血紅》20年,讀者仍然可以看到張正隆還原戰爭血腥真相的勇氣,正本清源的文筆,以及對小人物的憐憫。同樣,龍應台希望重新梳理60年前的這段曆史,引領讀者誠實地麵對戰後的幸存者,即他們的父老前輩。兩位作家以共同的筆觸描寫了放下鋤頭拿起槍的農民兄弟。不管打海南還是接收台灣,他們渡海時都一樣暈船、水土不服;不管參加共軍還是國軍,他們都是為了生存,為了保田保家。對於戰後,他們的本能意識和選擇是解甲歸田。中國的清一色是農民本色。誰想到,1949年把他們分為勝王敗寇,海峽兩岸,天各一方。

60年過去,經曆那段曆史的老人們日趨稀少,而且離世的速度在加快。張正隆說,有的人上禮拜還打過電話,回頭再想問點什麽,再打電話時人就已經不在了。龍應台同樣說,在寫書過程裏,她常常去找某一位老人家,打電話過去,他的家人,他媳婦、孫子告訴你說,他走了。正因為如此,張正隆和龍應台對曆史的高度負責,對挽回曆史記憶的迫切及搶救式的挖掘,值得多少從事曆史工作的人學習和效仿。如果說讓曆史重演是極大的犯罪,讓記憶流失也是極大的犯罪。

再過60年該會怎樣?希望未來的中國人不再分為勝利者和失敗者,而是作為中國人走在同一條路上。

所有跟帖: 

失敗者已經成了政治民主改革的勝利者 可笑 亞洲好像沒有民主成功的 台灣的民主方式不要也罷 經濟倒退國庫空 這樣的民主不知道有誰想 -cyrilz- 給 cyrilz 發送悄悄話 cyrilz 的博客首頁 (943 bytes) () 10/02/2009 postreply 07: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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