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黑幫發展史:“黑金帝國”的崛起與垮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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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霸”王天倫歸案時,旗下公司已壟斷重慶市場70%以上的生豬供應源。


8月7日早晨,從北京飛往重慶的國航CA1419航班飛行員目睹了一次“特殊任務”:重慶市司法局局長文強(前一天還在北京參加全國司法廳局級會議),在一群便衣警察的簇擁下被帶上不遠處的警用防暴車。在匆忙中拍下的照片裏,打黑局長王立軍 (圖中箭頭所指處)也赫然在目,他站在防暴車前,雙手習慣性地交迭放在胸口,旁邊是一個正在拍照的警務人員。8月8日,署名“開三輪上天”的飛行員將一組 “第一現場”的圖片發到了網上。

  重慶打黑,到目前為止,無論是政府還是輿論,都把此次行動定性為“政治任務”。

  據南方都市報報道,7月31日,一場會議在重慶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會議室召開,打黑局長王立軍在長達1個半小時的講話中,介紹了打黑的全部情況。對於其內容,一名與會者說:“大家都感覺觸目驚心,此前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王立軍是應重慶市的全國人大代表、金融大鱷以及企業主們的邀請而來。一名與會者說,說是邀請介紹情況,實際上是探聽打黑底線來的,“他們關心打擊的尺度和範圍,擔心會打過了頭。”在這次會議上,王立軍透露:重慶黑社會僅放水就放了300個億,這個數字相當於重慶一年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長達4個多小時的會議,具體內容神秘而“敏感”,媒體隻是發了幾百個字的消息。“不敢說,也不能說。”一名與會記者反覆強調。

  警方披露,截至8月15日,已經逮捕67名黑惡團夥首犯和抓捕了黑惡團夥成員1544人,餘下的還有469名逃犯被境內外追捕。而此前的8月13日,“保護傘”重慶市司法局局長文強被“雙規”的消息更是令人震驚。

  發生在這個盛夏的打黑風暴告訴我們,在現實世界之外,還存在著一個我們看不見的真實世界———“黑金帝國”。它由黑社會的暴力手段維係,通常以“公司”的名義出現,伴隨著重慶經濟發展而壯大,滲透到經濟命脈,威脅執政利益。

  我們通過梳理重慶黑勢力十年來的發展史,力圖提供一個觀察“黑金帝國”的秘密窗口。

  草創時代 2000年以前

  以2000年為節點,以“二王”為代表的重慶黑社會草創時代,伴隨著重慶經濟起步而發展。其盈利模式簡單而相似:開設賭場兼放高利貸,隸屬“黃、賭、毒”初級階段。上世紀末,隨著王渝男被判處無期徒刑、王平被通緝,標誌著這個時代的終結。

  黑團夥崛起

  其盈利模式簡單而相似

  關於黑金帝國的形成,我們不妨從2000年開始論述。這一年,中央政法委書記羅幹正在部署全國範圍內的“打黑除惡”專項鬥爭。中國的官方語言和法律中,並沒有“黑社會”,隻有“黑社會性質組織”,在媒體上,學者們則開始忙著為中國是否存在“黑社會”爭論不休。

  對於遠在西南邊陲的重慶來說,答案卻不言而喻。檢方資料顯示:早在1996年,一名名叫王渝男的公安子弟,就已經走上了他的“職業黑社會”生涯。 1998年,他成立了重慶市長遠實業有限公司,但這隻是一個幌子,賭場是他唯一的收入來源。當時,在重慶市各大酒店以及璧山縣白雲湖度假村都有他的地下賭場,他還持有一批槍支彈藥。到2000年10月,這個黑社會團夥已經發展到數十個成員。

  重慶市主政者的目光此刻正盯在焦頭爛額的經濟上,剛剛直轄第三個年頭,正是前總理朱鎔基提出“三年國企脫困”目標的收官之年。83歲的重慶市市政府參事、市“十一五”規劃專家諮詢委員會主任委員雷亨順向南方都市報記者提供的一個說法稱:當時的重慶市領導一致認為,這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們跑到北京,請求區別對待,遭到了拒絕。

  但這次進京也不是沒有收獲,除了正常撥款,中央政府答應給重慶一筆“額外撥款”,並且持續了三年。

  奇跡似乎真的發生了,2000年年初,離最後期限尚有數月,重慶市已經超額完成任務。對於沉屙難愈的重慶經濟來說,這不得不說是個奇跡,雷亨順至今沒有弄清楚這奇跡從何而來。因為,即便是上世紀90年代末,著名的重慶鋼鐵廠車間內,兩台清代張之洞時期置辦的蒸汽機,還在吭哧吭哧地運轉。

  奇跡還發生在王渝男身上,因為他的賭場從未被查封過。後來被稱為“二王”之一的王平,也在此階段迅速崛起,他賴以生存的手段,正是開設賭場。據核心人士稱,王平起初隻是王渝男的一個下屬,職業是電影院送片員,後來自立門口,“二王”平起平坐。

  經濟的騰飛,衍生了更多黑社會團夥的存在,比如稱霸永川多年的曾令文、楊天明、陳維強三大涉黑團夥。但其盈利模式簡單而相似:在重慶各大酒店以及城鄉接合地開設賭場,以骰子、金花等形式聚眾賭博,從中抽成;也包括在賭場開設放高利貸一條龍服務。

  散見於媒體報道中的警方說辭,這類犯罪的性質仍以“黑社會性質組織”定論。比如,彼時聲名遠播的“狠角”封曼,盡管屬於公安部掛牌督辦案件,並且“涉案170多件,涉案人員180餘名;打傷當地無辜群眾80多人,打死兩人,涉嫌非法掠奪國家和他人財產近1.8億元”,最終審判仍屬“打黑除惡” 範疇。

  電影《大腕》裏,幾個黑衣人凶神惡煞要砸葛優的場子,葛優一拍桌子大喝道:“別跟我裝黑社會,中國壓根兒就沒有黑社會!”觀者哄堂大笑,卻也是當時對於黑社會認知的真實寫照。

  “白雲湖案”終結“二王”

  後來的“江湖大佬”尚未登上舞台

  “二王”時代,介於重慶直轄前後,在此階段,與之相關的政法界人士有三類,由此構成了黑社會與保護傘之間最初的利益圖譜。一位專門研究黑社會的學者認為,此時期“他們是由貪婪的官員、職業道德敗壞者和下等痞子組成的烏合之眾”。

  稍早前的1992年,巴縣公安局秘書股警員文強已經升任重慶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此後,他在副局長這個位置上做了16年。

  文強與“二王”的交往,被更多說成是警察與線人的關係。在警界內部,培植秘密線人是破案途徑,但行事低調。人們卻看到,文強和王平在街頭吃燒烤。在王平女兒的生日宴會上,文強曾很高調地公開亮相。有媒體援引某警察的描述:“他穿著一身黑,開著名車,帶著幾名警察做保鏢,大搖大擺地就去了”。

  1996年12月,重慶朝千隧道發生槍戰,王平涉案,此後,警方雖嚴密布控,但王平還是得以逃脫,有消息認為,這與文強脫不了關係。警方於2001年發布的通緝令至今還懸掛在網上。這起案件中,王平的跟班,一個叫雷德明的“三進宮”的槍手,被判刑4年。

  差不多在王平出逃後的同時期,王渝男在璧山縣白雲湖開設了一個有數十人參與、籌集賭資400多萬元且以武裝護賭的“百家樂”大賭場。其生財之道是:通過較大規模的聚眾賭博,采取從中“抽頭”、發放高利貸等手段,非法聚斂了大量錢財。同時,還通過賄賂等手段,腐蝕拉攏國家工作人員,為其組織及其成員的違法犯罪活動尋求非法保護。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重慶市檢察院原副檢察長郭寶雲之子楊青川迷戀賭博後,在白雲湖賭場借了數百萬元的高利貸,不到一年,他欠下的賭債高達1000多萬元。1999年,楊青川被王渝男等人追得四處逃命,最後被逼賣掉加油站產業還債。

  為了幫兒子擺脫困境,郭寶雲利用職務牟利近3000萬元。而後東窗事發,她被判刑18年。這位從基層科員,依靠個人奮鬥一步步做到重慶市副檢察長的“女強人”,在60歲那年成為階下囚,令人扼腕歎惜。

  按照事後觀點,王渝男的最後覆滅純屬偶然。2000年10月,一名查禁的警察,在白雲湖賭場被槍殺,由此製造了震驚重慶的“白雲湖案”。

  該案牽出的保護傘,有原重慶市公安局治安總隊總隊長李虹、市局辦公室副主任兼研究室主任龍蜀渝、市局水警總隊政經保科科長汪德泉及原市公共安全專家局治安總隊秘書科副科長李德華等人。

  2002年12月,王渝男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數罪並罰被判處無期徒刑。之前10天,曾令文、楊天明兩人分別被判處18年有期徒刑和死刑。此後一年宣判的封曼黑社會性質組織案,牽涉到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竟有46人,其中包括處級以上幹部25人。

  “二王”的落幕,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終結,也草草地預設了很多伏筆。對於重慶警方而言,這是一個好的時代,黑社會犯罪領域遠沒有接下來那麽複雜和糾結。這一時期,後來的“江湖大佬”尚未登上舞台:陳明亮、馬當、雷德明等人最大的生意是夜總會,嶽寧剛剛回國並品位人生的第一次投資失敗,陳坤誌則被清除出公安局,而王天倫仍在鄉下殺豬……

  名震全國“張君案”也發生在此時,2000年9月,湖南省常德市持槍搶劫運鈔車,槍殺7人,致傷5人,製造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死傷人數最多的暴力搶劫特大案件,首犯張君終在重慶落馬。曆史是技藝精湛的編劇,文強由此迎來了他人生最輝煌的一瞬,9年後,曾顯赫一時的“打黑英雄”卻因“護黑”落馬。

  逐利時代 2000年-2007年

  新時代降臨,其混亂無序恰似分娩前的陣痛,重慶經濟逐步走向輝煌,貧富差距遽然拉開。日後在重慶黑社會中不斷發展壯大的首領們,差不多都在此時進入經濟領域,傳統黑社會與新型“公司”的出現,互為交織。整個社會都進入逐利時代,黑社會呈現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複雜的局麵。

  “大佬”前傳

  陳明亮、黎強、龔剛模、馬當們紛紛殺入經濟領域

  首先,這個時代展現出來的仍是一副好的前景:重慶市主政者終於不再戰戰兢兢地為經濟基礎而發愁,這個伴隨著人類最恢弘的工程而生、又順應了西部大開發潮流的年輕的直轄市,每一任領導都帶來不同的人脈、資源和氣場。數年來,其在山坡上建房、在長江上架橋,數目均為全國之最。

  好的消息是,它納入了中國式G D P突飛猛進的快車;壞的消息是,它發展得太快了,脆弱的車身似乎跟不上輪子飛馳的節奏。“西部大開發必然會出現新一輪的人財物大流動,社會管理、控製和防範機製跟不上,社會治安隨之也將出現新的情況、新的特點”,現重慶市政法委書記劉光磊總結。

  比起“二王”時代深刻單調的乏味記憶,呈現在長江航運下屬某服務公司員工馬當麵前的,卻是一個眼花繚亂的創世紀。幾年前,他還因為買賣電視機而兩次獲罪,最後一次被拘禁了一年,罪名是“投機倒把罪”。

  在他當時的獄友看來,這個“絕對老實”的年輕人的人生是可以預測的:他會跟同時代的人一樣,中年下崗,在時代的洪流中找不到方向;當兩鬢掛白的時候,他會坐在茶館裏打幾毛錢的麻將,然後老去。

  他的新任女友把他帶入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上述獄友,也是他後來生意上的合作者回憶,聽說馬當新女友的舅舅當時是重慶市檢察院的高官,馬當因此順利從銀行貸出了第一桶金,然後用這筆錢在朝天門買下了大正商場。後來,馬當又貸款3億元接手重慶大世界酒店,該酒店本是由港商建設,但港商撤資給了馬當機會。隨後,馬當便組建了大正集團10多個全資企業。

  這個時候,重慶長江儀表廠工人陳明亮,幾經南下深圳後,不再折騰。在重慶,他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創建了江州儀器儀表公司,專做熱工儀表,為武鋼、重鋼等配套,挖到了第一桶金。而後,果斷地轉向,進入建築材料行業。本次打黑中,卻以涉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賭博罪、組織賣淫罪被逮捕。

  至少現有的資料表明,在新時代來臨之初,陳明亮雖有犯罪記錄,但不是天生的黑社會成員,由其領導的黑社會組織尚未成型。比如,1998年9 月,因陳明亮在賓館的電子遊戲廳被公安機關查處,他懷疑是被趙某舉報,並以此為由,采取威脅、暴力毆打手段,敲詐趙某現金10萬元。也是在1998年,陳明亮欠受害人周某裝修費20萬元,周某找他要錢,反被陳明亮打成輕傷。

  也許龔剛模所處的“摩幫”的發展曆史,最能解釋重慶當時的經濟環境。彼時,他是重慶市銀鋼集團銷售公司總經理,被稱為摩托車行業中的銷售奇才。作為三線建設製造基地的重慶,一批軍品企業如嘉陵、建設、望江等轉型生產民用摩托車,曾經給上述國有企業生產零件配套的小作坊,偷竊和挖走了國有企業的技術和人才,逐漸形成了帶有濃重的“江湖”味道的“摩幫”。由此也潛伏著隨時有可能爆發的行業危機。

  同樣是在這時候,文強的老鄉,巴縣某國企的臨時工黎強也走出了高校食堂,開始涉足道路運輸,逐步發展成擁有20多家子公司的渝強實業。

  長期跟蹤研究“黑社會”的西南大學法學院教授汪力認為,這時中國的黑社會已經成型,並出現初期繁榮。這種繁榮的時代背景是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和前所未有的社會轉型,此時,中國結束了普遍貧困的平均主義時代。汪力也曾親身“臥底”,體察著一些人使用非法手段致富,城鄉差距及行業差距日益擴大,人們心理上有了貧富懸殊的巨大落差。這樣的時代背景,為處在底層的人們結成犯罪幫派,牟取非法利益提供了動因。

  日後風光一時的江湖大佬們,雖在不同的領域在各自拚殺,但都由不同途徑,通過不同手段,進入了經濟領域。這是他們的黃金時代,他們開始更多的訴求,如同公安部副部長張新楓所說:“在具有一定經濟實力後,黑社會組織往往不惜重金向政府機構滲透,拉攏腐蝕國家工作人員,建立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尋求非法保護。”

  黑富豪逐利

  “隻要有利可圖,黑惡勢力就無孔不入”

  在朝千隧道槍戰中,被判4年徒刑的雷德明,幾年後保外就醫。雷深受“二王”時代影響,釋放後,開始涉足重慶的地下賭博業與娛樂業。有消息稱,雷德明與重慶的“光頭幫”以及“平頭黨”有著或明或暗的聯係。

  公開的資料顯示,2001年,陳明亮、馬當、雷德明等人在大世界酒店開設了雲夢閣夜總會;2004年,王小軍、雷德明等人在渝中區海逸酒店開設豪城夜總會。

  2005年,堪稱重慶娛樂業最張揚的一年,量販式K T V和酒吧遍地開花,越來越低廉的消費價格,把重慶人的娛樂生活引入夜店時代。而雄踞重慶娛樂業霸主地位的萬豪白宮會所,是由一個名叫嶽寧的人創辦的,他另一個身份是重慶國程企業管理顧問有限公司董事長。這次打黑行動中,此人也因涉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組織賣淫罪、非法持有槍支罪、尋釁滋事罪、非法拘禁罪、故意銷毀會計憑證罪被逮捕。

  對於陳明亮等人而言,雲夢閣夜總會隻是活動據點以及集中議事的地方。檢方的資料顯示,2006年以後,以陳明亮、馬當、雷德明為組織領導者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共有成員40多人,其成員構成有社會閑散人員、兩勞釋放人員,以及企業業主。

  檢方查明:陳明亮團夥通過開夜總會(組織賣淫、容留他人吸毒)、開洗碼公司(組織企業老總到澳門賭博,獲取洗碼費,然後采取暴力手段強索賭債)、發放高利貸等形式,非法斂財共計數億人民幣。

  陳明亮的澳門洗碼公司透露出,黑社會組織跨區域、跨省聯合、由境外向內地滲透的變化。檢方查實,陳明亮在澳門洗碼公司擁有絕對控製權,通過浙江寧波潘哥支路子,出資1200萬元。成都方麵600萬,重慶方麵600萬元(其中,陳明亮300萬、李家斌50萬,雷德明、黎中明各100萬,江捷50 萬)。通過地下錢莊轉到澳門賭場。

  根據雷德明的供述,三年以來,洗碼總計約有1個多億。被抓時,尚有3億賭債未收回。

  這是重慶黑社會團夥勢頭上升期,在此期間,重慶黑社會中將湧現越來越多的富翁。在重慶公交線路領域,黎強組建的“渝強實業”,通過不斷擴張、壟斷,最終使其成為“巴南第二富。”

  此外,成立於2005年4月的重慶萬貫財物諮詢有限公司。查閱其注冊登記顯示:由陳坤誌、龔剛模、龔雲飛三人分別出資47.5萬元、47.5萬元和5萬元,注冊資金100萬元。陳坤誌任法人代表。

  這個時期,黑社會已經熟稔利用黨政部門的官員充當保護傘,通常黑社會首腦在掌握黑道勢力和經濟實力後,再行賄黨政要員,甚至得到顯赫名譽。媒體援引重慶市公安局原副局長的說法,白雲湖賭場在第一次被查時,被扣了很多現金和80多輛車,當時打招呼要求放人和退還贓款贓物的,正是文強。

  “白雲湖案”也被當成一個標誌性事件,由此重慶的黑幫問題逐漸進入公眾視野。觀察者認為:此後,重慶的黑幫組織退出賭場生意,著力經營“放水”(即高利貸)公司,並進軍房地產、交通、建築等領域。

  早年為派出所警員的陳坤誌脫下警服後,進入了商界。公司成立後,便接連發生了該公司以4300萬低價獲得東方資產管理公司重慶辦事處21億元的不良債權、以低價拍得“奧妮土地”地塊的蹊蹺事。本報記者調查顯示,整個過程將呈現一條黑惡勢力與資本、權力相互勾結的主線。(詳見A增04-05版《離奇土地拍賣案背後的黑色鏈條》)。

  如果我們把視線放得更遠,上溯到重慶直轄後的十年間,可以發現:在重慶市交通、物流、能源、建築、娛樂、典當等相對壟斷的行業中,都可以見到黑社會的影子,以及政府內的保護傘。黑金帝國的這部分叫做:逐利時代。

  在此階段,按照重慶市政法委書記劉光磊的說法,即“滲透的領域不斷拓寬,大到能源、交通、建築等事關國計民生的重點項目,小到糧油菜肉等事關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商貿活動,隻要有利可圖,黑惡勢力就無孔不入。”

  黑白時代 2007年之後

  這個時代前後有兩點值得關注:一是在積聚財富的同時,黑社會尋求“政治庇護”;二是在金融業中,黑金牽扯越來越深,乃至牽一發而動全身。此外,文強被抓,也為重慶打黑留下更多遐想。

  滲入政界

  “披上了代表、委員等政治光環”“成功控製主要經濟命脈”

  2007年12月,“巴南第二富”黎強當選為重慶市第三屆人大代表。其身上官方或半官方頭銜還有:“重慶市巴南區第十二屆政協常委、重慶市工商聯(總商會)會長、中國道路運輸協會出租與租賃協會常務理事、重慶市道路運輸商會(協會)常務副會長。”

  在過去的兩年裏,黎強對於人大代表的身份也算盡職盡責,比如,2008年,黎強建議將“11.27”烈士紀念館及主城各公園等對本市市民一律免收門票,有利於對市民進行革命傳統、愛國主義教育和愛市教育。再比如,今年的重慶兩會上,黎強提交建議呼籲,把重慶的下半城修成重慶老城步行街。

  與此同時,一個名叫王德容的女人和她的隊友,卻在上訪路和黎強作殊死抗爭。7月29日,在確證黎強被抓消息之後,她和她車隊的30多名駕駛員,從巴南、合川等地趕到重慶市委門口,拉起“感謝黨和政府打擊黎強黑惡勢力為民除害”橫幅。

  2006年,重慶再出公交新政,出於增強公交公司承擔風險能力等諸多方麵的考慮,對公交公司規模設限,要求至少50輛車才能經營。隸屬黎強的渝強公司隻有38輛車,屬於在市場上跟大家一起搶買牌照的“小魚”。

  在此背景之下,王德容跟另外的37名車主,在自己的車掛靠在渝強公司旗下,開始了新的征程。不料,38人陸續簽完合同後,“線路和經營權全成了他的,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王德容和隊友找到黎強理論,卻遭到“幾十人手持棍棒”圍攻毒打。

  自此,王德容和隊友開始漫漫上訪之路。3年來,她們跑遍了各級部門,三上北京,受到有關部門接待。而黎強和他的渝強公司在三年中非但紋絲不動,還一步步坐大拿到了幾乎遍及全重慶的100餘條公交線路,實際可以影響到城市公交命門。

  擁有官方頭銜的還有陳明亮:2005年,他斥資1.4億元在人民廣場打造了麵積3萬多平方米的重慶泰古三峽古玩城,目前年銷售額達到5億元。此年,陳明亮當選重慶市古玩商會會長,被稱為重慶最大古玩商。他還當選渝中區人大代表。

  重慶市政法委書記劉光磊說:“一些黑惡犯罪頭目甚至披上了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等政治光環,加緊向政治領域滲透,尋求‘政治庇護’,危害執政基礎。”

  2007年,一份統計資料表明,中國近3000名全國人大代表中,有近70%的代表是來自行政和企事業單位的領導。

  此階段的重慶黑社會呈現出黑金和權力媾合的跡象,在梳理壟斷重慶豬肉市場的王天倫個案時,其間不乏政府主導的影子。

  1980年之前,王天倫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從村民手裏收到更多的豬,然後拿到集市上去賣掉。之後他琢磨出的養魚經驗最終在全省得到推廣,其本人也受到了四川省政府的表彰。1997年12月,國務院《生豬屠宰管理條例》發布後,王天倫投資千萬元成立重慶市永紅食品有限公司,開始規模化從事生豬的屠宰和流通。此後一發不可收。2003年,永紅公司產值達到2.8億元,上交稅費2000萬元。隨後幾年,公司總產值更是達到8億元,僅稅收一項就超過 5000多萬元。對於這個公司,政府官員非常重視,盡可能地給予了寬鬆的政策條件,其中包括土地、物流、稅收等。

  2005年5月,王天倫給當時的重慶市政府主管官員寫了一封信,請求組建重慶市肉食品加工及配送中心,3天後就得到批示。此後,在發展成“豬霸”的路上,重慶市政府高級官員也一手促成了上海梅林集團對其公司的收購。王天倫也順理成章成為大渡口區政協委員。到王天倫案發,今普公司已壟斷重慶市場 70%以上的生豬供應源。

  中國公安部2006年2月公開對外承認黑社會已滲入政界。三個月後,中國打黑除惡專項鬥爭協調小組辦公室負責人已不再說“滲入”,而是說“黑社會組織已經成功地控製了主要經濟命脈,把一些新興的行業,暴利壟斷行業,黃、賭、毒等行業牢牢控製,一些基層政權已經倫為黑社會的打手,黑社會組織今天已經發展成為專業化、公司化,國際化。”

  一個例證是,福州黑幫頭目陳凱,用數千萬元行賄當地官員,包括6名廳級、17名處級、12名科級官員,使他們成為自己的保護傘,並成功壟斷福州的賭博業,又經營酒店、電動遊戲機、夜總會、房地產等行業,涉及資金超過1.6億元。

  “放水”凶猛

  “90%房地產公司都借高利貸”

  在重慶黑社會發展的線路圖上,“放水”一直是其賴以生存的方式。相比此前賭場上的“放水”行為,隨著重慶經濟的空前活躍,金融、房產領域的“放水”,更加深入且觸目驚心。

  記者掌握到的一份重慶市工商聯房地產商會向重慶市政府提交的《重慶房地產開發企業民間高利貸問題的緊急報告》顯示,重慶主要房地產企業正深陷高利貸危機,相關高利貸金額在100億—120億元之間。

  由於房地產市場持續低迷,在巨大的資金壓力下,重慶多家房地產開發商為了維持運營,借用民間高利貸,很多已嚴重逾期,難以償還。

  去年,重慶排名第六的房地產開發商同創置業轟然倒下,鼎盛時,它的總資產一度達到20億元。在審核同創置業債務時,大信會計師事務所發現:自 2007年起,同創置業累計發生的民間借貸41筆,金額高達9.17億元,支付的利息為1.46億元。截至2008年12月30日,對外民間借貸的餘額多達1.88億元。

  同創置業董事長張明瑜,是重慶工商聯的副主席,房地產協會的會長。記者聯係他時,張明瑜聲稱至今仍在外地逃債。

  據《財經》雜誌此前報道稱,從初步統計結果看,重慶地產商借高利貸的數量令人驚訝,而所借高利貸的利息更是高得離譜。據調查,高利貸月息低的在5%左右,更多的月息在10%—13%,有的甚至更高。最高的月息實際上已超過了20%,甚至有部分國有企業和政府文化機構也參與了放貸。

  張明瑜的一個朋友透露,在高額負債的情況下,由重慶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給同創做了一筆信托業務,全麵控製張的股權和資產,使其資產喪失流動性。而根據重慶市工商聯房地產商會商會測算,高利貸平均每年要從重慶地產企業抽走約80億元利息,其中約有50億元流向外地。

  這期間,黑社會控製的“水公司”不斷地給張“放水”,以維持“金融信用”。以張明瑜為例,僅去年一年,張就支付給“水公司”的利息高達一億多元。在張內外交困心力交瘁時,黑社會的“平頭們”不斷到府恐嚇,張隻好四處逃債,最後以一元錢的價格轉讓股權。

  重慶市非公製經濟促進會會長黃偉坦言,現在民營企業的發展一個主要困境就是融資難,所以放水公司才有市場。他認為現在內地城市跟沿海城市的融資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層次,“在內地,銀行是有偏見的,它就是看你企業能否有抵押物,這是一個很大的坎。”他說,“銀行隻會去支援大企業,而它們卻未必一定缺錢”。

  重慶市某房地產老總告訴記者,在重慶,90%以上的房地產公司都在借高利貸,其中不乏大量黑金。重慶律師周立太分析,重慶的高利貸資金來源有兩個,一是一些官員來源不明的財產,二是國有銀行利用職務之便放出來的錢,“錢的來路不正,收錢的手段更不正。”

  在“奧妮土地”案中,陳坤誌和龔剛模的重慶萬貫財務諮詢公司先是向拍的土地的某公司負責人貸出本金1000萬,月息為10%-15%的高利貸。後因無力支付高息,該公司負責人迫不得已將公司的股東變更為陳坤誌,使其為占51%股份的大股東。

  而在此次打黑過程中,王立軍提供的一份數據顯示,重慶黑社會“僅‘放水’就放了300多億元。”相當於重慶全年財政收入的1/3。

  “7.31”會議

  “阻礙經濟發展的最大障礙就是黑社會”

  顯然,重慶打黑風暴不是一場單純的政治運動。無論是從涉及的產業麵之廣還是出入的金額之巨,都表明:它已滲透到重慶經濟命脈。王立軍的重慶打黑,必然引起當地經濟的震動和不安。此前,重慶市老板逃跑、官員被“雙規”的謠言已經滿天飛。

  7月31日下午2時,重慶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會議室,王立軍應邀介紹近期打黑情況,聽眾是重慶市國資委官員、全國人大代表、以及當地金融大鱷和企業、經營業主們。

  王立軍一改往日對傳媒界的低調,在台上講了近兩個小時。參加此次會議的全國人大代表、索通律師事務所韓德雲回憶說,會上王立軍例舉了大量的例子,用以說明目前的進展情況,“大家都感覺觸目驚心,此前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事實上,台下的金融大鱷和企業主們都明白,說是邀請介紹情況,實際上是探聽打黑底線來的。韓德雲說:“很多銀行家都來了,他們關心打擊的尺度和範圍,擔心會打過了頭。”

  會議持續了4個小時,餘下的時間裏,王立軍和企業主們交流。這次會議在黎強、陳明亮等億萬富翁涉黑被抓之後、重慶市司法局局長文強涉黑落馬之前。一個悖論是:隨著重慶經濟發展至今,現實社會與黑金帝國之間很難正本清源。

  重慶市非公有製經濟促進會會長黃偉說,現在阻礙非公有製經濟發展的最大障礙就是黑金,如果各方麵的條件完善,重慶的經濟本來是按照100碼的速度前行,因為有個黑社會,現在就隻有了70碼的速度。

  “現在要發展成渝經濟圈,不打黑是不行的。黑社會是包羅萬象的,比如,招投標,在現場,就會有一些的黑社會的馬仔坐在你的身邊,拿著刀頂著你,讓你不要舉牌,不然就捅你,現在的黑社會是黑白通吃,你根本就沒有辦法的。”

  重慶金融大鱷們有兩個擔心:一是涉黑企業的銀行貸款如何歸還?另一個是,一些金融領導也受到了黑社會的敲詐,這表明他們會跟蹤監視你的舉動,這種局麵該如何應對。

  牽扯到黑金,問題還遠不止這些。據一名參與會議的記者透露,王立軍在這次會議上作出了打黑上限的承諾。

  “有些情況你想都想不到。”這位記者說,出於謹慎和敏感,他對一些更為具體的問題避而不談。而對於此次會議的報道,媒體也隻刊發了重慶市公安局的通稿。

  而這些懸念,或許正是重慶打黑的艱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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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慶今年701名官員落馬

  8月24日,重慶市檢察院披露:今年1—7月,全市檢察機關共立案查辦職務犯罪案件523件701人。重慶市檢察院表示,今後將深挖嚴打“保護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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