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維權律師許誌永的中國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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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者 yq 在 09-08-25 09:32
長平

題記:本文寫於上周,未能趕上本專欄發稿時間。本周刊發之前,傳來令人驚喜的消息:許誌永獲得取保候審。接下來,關於他到底有罪沒罪,“公盟”該交納多少稅金,是否該對它處以最高限額的罰款,以及“公盟”該不該被取締,乃至民間組織在中國該有多大的空間,抑或均可期待一個公正的裁決?

上一次見到許誌永,是今年5月底,在北京的一個研討會上。我竟問他,“公盟”在錢上安全嗎?因為我知道,有些人喜歡在資金來源上做文章,以為拿了西方人的讚助,就成了“”。他回答說,都是耶魯法學院給的錢,那是學術機構,絕對沒有問題。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一個NGO組織,會遭到稅務局的伏擊。

我們談到了鄧玉嬌案,他主動說,“公盟”的律師被鄧家解約,地方政府固然形跡可疑,但自己的工作也有值得檢討的地方。然後又說到著名的左翼網站“烏有之鄉”,不久前遭到選擇性“執法”,盡管政見差異甚大,但是他為它作了辯護。

回來後找出《我們時代的憲政共識——為“烏有之鄉”辯護》一文,看見他寫道:“作為憲政主義者,我們追求言論自由,絕不僅僅是追求我們自己的言論自由,而是包括與我們不同觀點的人在內所有人的言論自由。”

他呼籲所有的中國公民,無論觀點如何不同,都要遵守基本的憲政共識——民主、法治和公民基本權利的保障。關於法治,他寫道:“法治的核心在於約束權力,把權力納入規則之中,任何人都不能超越法律之上。任何人超越法律之上,用法律的大棒治理別人,這必然是一個奴役與被奴役的社會。”

一個誠實而正直的人,當他的身份發生變化時,他曾經說過的話,不會變成讓他尷尬的東西,恨不得抹掉過去;恰恰相反,那些話會成為支持他的力量。許誌永就是這樣,他留下的這些聲音,如今正在為他自己辯護。

上周,在北戴河的一個主題為“人民法官為人民”的法治研討會上,最高人民法院常務副院長沈德詠坦承:“當前,部分群眾對司法的不信任感正在逐漸泛化成普遍社會心理,這是一種極其可怕的現象。”

我相信,所有正直的法律工作者,聽到這個話都會感到痛心。也許他們不知道,作為一個媒體工作者,我也感同身受。我曾經說過,執政黨於1995年提出“依法治國”的主張,並於1997年將它寫進黨的十五大報告之後,十多年來,這是最得人心的一個治國方針,幾乎和市場經濟政策平分秋色。媒體記者也隨之分成兩類,一類是財經記者,一類是法治記者。相對應的兩類學者,經濟學家和法學家,成為媒體爭搶的明星。

我們都堅信,通過法治建設,中國會找到一條符合正義原則並能持續發展的治理道路。我工作過的媒體,不止一次刊登美國法學家伯爾曼的那句名言:“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形同虛設。”

然而,經過這麽多年的努力,法律在中國不僅沒有被信仰,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得到,而且日漸成為普遍的社會心理,如何不叫人扼腕歎息?

其中最具有悲劇性的,是維權律師的奮鬥。這是一群抱持憲政民主觀念的理想主義者,他們相信法律的光芒正在一點一點地照亮自己的祖國,一個讓正義得到彰顯、權力受到限製、自由得到保障的未來指日可待。他們是法律的傳教士,深入到社會底層那些貧窮、悲苦而絕望的被侮辱與被損害者中間,說服他們相信法律,相信公理,相信和平的抗爭。許誌永就是他們中間的代表,如今身陷囹圄,那些受他影響的人,追隨他的人,委托他代理冤情的人,何以心安,何以自處?

敢怒而不敢言的屈辱寫在臉上,絕望的氣息飄蕩在空氣中。當我聽到一個朋友反複說:“所有理性的道路都被堵死了。”我感到有些害怕。尤其當我看到梁文道先生的文章《中國已成索多瑪》時,不禁悲從中來。索多瑪是《聖經》中描述的一個罪惡之城,結局是上帝放火和硫磺將其毀滅。梁先生是一個溫和、理性而寬厚的人,對中國的進步充滿了期待,在許誌永被捕之後,也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和他平時娓娓道來的文風不同,這篇文章寫得十分動情。這也是這些天來,很多人談到許誌永時的表現。像他這樣小心謹慎地推進法治的人,都要遭到如此不公正的對待,還有什麽道理可講呢?

不過,每當想到許誌永的溫和與理性,我就為自己的情緒大慟而難堪。我甚至在心底祈求政府:請不要把事情做得這麽煽情吧!但願我是杞人憂天,我真的比沈德詠副院長更加擔心,不僅擔心民眾對司法的不信任導致“群體性事件”的發生,還擔心理性和平的抗爭渠道被阻塞之後,從曆史深處吹來的暴戾之風再次肆虐。

我找出兩部電影的碟片,放給來訪的中學生客人觀看,然後和他們展開討論。一部是《甘地傳》,一部是《特蕾莎修女傳》。我希望他們理解非暴力抗爭的觀念,也希望他們思考如何設身處地去幫助弱勢人群。我沒有告訴他們的是,這也是我看到媒體報道中,兩個律師談到許誌永的言行,再一次想起了這兩顆聖潔的靈魂。不妨照錄於此——

許誌永曾經多次探訪關押上訪民眾的“黑監獄”,河南維權人士汪海洋回憶說:“許誌永博士奮不顧身地到這些地方和他們理論,當然是非常理性地理論。看守打他,他就讓他打。‘你打,你打吧。’最後因為他正氣凜然,使原來打過他的人見了他就望風而逃。所以這種精神,我覺得,在中國人來說,太少見了,也太可貴了。”

廣東律師龐琨回憶許誌永講課時的情景:“他就講到,去維權的時候,首先你要帶著一種受苦的心態去,為老百姓受苦、為權益受苦的一種準備。(他)甚至受到過別人的攻擊,而且始終是麵帶微笑,用一種從容和一種憐憫的姿態去看待那種暴徒的方式。我覺得這是我們一般普通人做不到的。”

特蕾莎修女對一個自我否定的麻風病人說過:世界上沒有麻煩病人,隻有麻風病。我曾經據此發揮說:世界上沒有窮人,隻有貧困;沒有富人,隻有財富。今天我還要進一步發揮說:世界上沒有惡人,隻有罪惡;沒有暴君,隻有強權。在我看來,這也是法治主義的觀念。

當然,許誌永不是甘地,也不是特蕾莎修女,他是一個想要為國家進步出力的維權律師。

第一次見到許誌永的時候,他正要去耶魯大學做訪問學者。後來讀到了他在耶魯寫的文章《回到中國去》,深受感動。

他講到一個美國教授說中國是一個貧窮的國家時,“我心中像觸電了一樣,難過到了極點。……我就生在那樣一個貧窮的國家,那些貧困屬於我,那些苦難屬於我。”

於是他決定盡快回到中國。他寫道:“回到中國去,不知道又要麵對多少求助信件,麵對多少含冤者期待的目光,麵臨多少愧疚和不安,麵臨多少猜疑和責難,甚至麵臨失去自由的痛苦。”

五年之後,他的擔憂變成了現實,正在麵臨失去自由的痛苦。他繼續寫道:“回到中國去,那是我的家。……那裏有沉重的責任,有必須承受的苦難,有一生的幸福和驕傲。”

□ 新世紀

(來源: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3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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