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眾為何不相信環保部長“辟謠”
王顯玉
近日，國家環保部部長周生賢在“六五世界環境日特別論壇”上，針對西方某些媒體提出的“為配合振興經濟計劃，中國環保部開通降低環境要求的審批‘綠色通道’，汙染企業被迅速放行，環保部一次批了90多個‘兩高一資’的項目”，“綠色環評通道濫用”的說法進行了批駁，說“這種炒作不符合事實，不是無知，便是偏見”。（2009年6月9日經濟參考報）
“環保總理”溫家寶曾經告誡環保部門，“執法要像鋼鐵一樣硬，不能像豆腐一樣軟”，環保部門的確鐵麵無情了好一陣子，但金融危機改變了一切，近日《小康》雜誌就以“溫和進步”來委婉描述“中國環保執法尷尬”。溫家寶總理另一個關於環保的要求：“喝上幹淨的水，呼吸新鮮的空氣，吃上放心的食品”，也同樣遠離了環保官員的口頭禪，他們的言辭，忙於對外的辯解——六五環境日，本是環保大展成就的時刻，但環保官員發現他們被質疑所包圍。
西方媒體的類似報道可謂汗牛充棟，早已見怪不怪。人家批評幾句，也算是對我們工作的監督，歡迎感謝一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犯不上由部長大人親自上陣口誅。堂堂中央部委的首腦如此看重，一觸即跳，實在是鮮見。幾乎天天對外的商務部部長陳德銘遇此情況，也多以微笑和“誤會”釋疑。也許是環保部對外的情況比較少，不敢說少見多怪，但“無知”、“偏見”之類，至少也給人小題大做之感。這幸虧是國外媒體，要是國內媒體，以中央部長的權勢，那報紙記者和編輯豈不要倒黴？就算要反駁，讓新聞發言人做一般回應即可，但部長親自上陣用大炮轟蚊子，反而說明，我們所不知的這些西方媒體的報道，一定是觸痛了部長或環保部的神經。
話說回來，雖然周生賢部長沒有指出是哪些西方媒體的報道，也沒有更多地透露這些西方媒體具體在什麽時間、還在哪些細節上進行了“歪曲”報道，但我們還是要感謝一下周部長：幸虧有周部長的“辟謠”，我們才知道西方媒體竟然如此關注我們的環保，關注我們科學發展觀的落實情況。這讓中國大地上的汙染受害者，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鼓勵，原以為被迫喝汙水吸濁氣咽毒菜的事情，外麵根本不感興趣呢。一定程度上，周部長成了西方媒體的傳聲筒，作為西方言論的傳播者，維護了廣大公眾的知情權——雖然這個“情”透露的還不夠詳細和全麵。但在2009年網絡嚴控的背景下，周部長巧妙地利用了隻有他這一級才有的，能看到內幕消息的特權，以“辟謠”的方式“傳謠”，小小地滿足了一下信息不充分的國民的知情欲。套用網友“幸虧有西方媒體”的感歎，就是：幸虧有周部長啊。
但周部長的辯駁，顯然不那麽有力。他說：
“實際情況是2008年，我們卡住了156個高汙染、高耗能的項目，總投資是4300多億，這才是事實。”
而據新華社報道，環保部副部長張力軍同日披露：
“自去年11月到今年5月底，環保部共審批了建設項目環評文件365項，涉及投資約14428.7億元。其中，對29個化工、石化、鋼鐵和火電等高耗能、高汙染項目的環評報告書實施了退回報告書、不予審批或暫緩審批，涉及投資1467.87億元。”
張的數據說明，這大半年環保部暫時卡住的1467.87億元，按規模算，隻是2008年卡住的30%，按數量算，29個項目也隻有2008年156個項目的18%。說明汙染項目被卡住的程度較2008年放鬆了許多。要知道，這是在金融危機中國政府加大投資力度拉動經濟增長的前提下完成的工作，說明一方麵被放行的項目無論數量還是規模可能都要超過往年，而被卡住的數量和規模卻小於往年。
水汙染在加重而環保部數據顯示在變好
查閱新浪等網站和各大論壇相關新聞的留言，幾乎無人買環保部長的賬，清一色針對環保部的工作提出了批評。網民的反映大概大出環保部，尤其是周部長的預料。其理由很多，其中突出的一條，即公眾對於環境汙染的切身感受，與周部長環保部提供的數據大相徑庭。環保部提供的環境公報，已經成為每年環境日的形式之一。每年的公報也都大同小異，隻把數據改改，政治口號改改，就拿出來發表。大講成績，少講問題。
單看水汙染，Ⅰ～Ⅲ類從2006年40%提高到2008年55.0%，表麵上看，中國的優好之水越來越多，差劣之水越來越少。環保部的數據曆來受人詬病，前幾年還出現了水利部和環保部為數據吵架的事，原因就是環保部提供的數據說明水的汙染在改善，而水利部的數據顯示汙染在加劇，造成人大代表質問環保部門負責人的情況。這裏麵，從技術層麵上講，水利部的數據要準確一些，因為水利部做的是流域監測，而環保部搞的是斷麵監測；水利部算的是各類水所占的河長比例，環保部算的是斷麵比例；水利部是部門自己做監測，環保部的數據主要由地方報上來。哪邊數據水分大，就不言而喻了。等哪天兩個部門有矛盾了，水利部把數據捅出來，環保部就會丟麵子。當然屆時環保部也可將責任推向地方政府了事：數據都是他們報的。更為嚴重的是，環保部的數據重城市輕農村，就像環保部副部長張力軍所指出的那樣：
“農村環境問題日益突出，生活汙染加劇，麵源汙染加重，工礦汙染凸顯，飲水安全存在隱患，呈現出汙染從城市向農村轉移的態勢。”
農村水環境在惡化，不僅僅是水在變肮髒，也就是“水質性缺水”，而且農村的水在減少，因為天然森林在消失，草原在退化，前些日子曝光的淮河水源地森林遭破壞就是一例。農村正在出現“水源性缺水”。著名環保記者馮雲鋒就指出，“由‘有水皆汙’到‘無水可汙’，這是曆年‘中國環境狀況公報’沒有注意到的。”
卡住了哪些項目，環保部語焉不詳
部長大人的小題大做引得眾網友拍磚，還在於其反駁的證據本身有問題。不說2008年環保部卡住的那4300億，僅論張副部長所說今年卡住的1467.87億元，卡住的是哪些項目？周部長和張部長都沒有說。這就讓人奇怪了，卡住了汙染項目，是環保部做了好事，是你最有說服力的政績，按照《國務院政務信息公開條例》以及《環境信息公開辦法》（如果沒記錯，好像當年是環保部門率先響應國務院的號召，頒此辦法的，那個時候倒是沒忘了顯示政績），你應當大書特書，一則忠實執行了國務院的要求，二則維護了公眾知情權，三則顯示了政績，四則動員社會監督，多贏局麵啊，卻為什麽要藏著掖著，那麽怕見光？你公布了，公眾知道了，讚揚你不說，還因為知道了信息，知道了政府部門站在公眾利益一邊，而衷心支持黨和政府的工作，參與起來更加理性和有序。不會因為不知道信息而盲動，造成社會不穩定。環保部不是一直倡導促進公眾參與嗎？這麽好的機會，能化不利因素為有利因素，為何不做呢？
不公布大概無外乎“利益”二字，正如有網友指出的：“公布了找誰搞權錢交易去。”
張副部長在新聞發布會上，很負責地說：
“我可以負責任地向新聞界的朋友們說，在四萬億投資中，沒有安排一個新建的工業項目。”
說明環保部放行的14428.7億元項目，都是以前的老項目，那裏麵看來一定有過去環保部卡住的項目了？包括周部長所稱2008年卡住的4300多億，有哪些在新的綠色通道下，又鹹魚翻身被給了通行證了？這些最終被放行的項目，放行的理由是什麽？
據21世紀經濟報道，今年2月份，環保部針對2008年受理但尚未審批或者審查未通過的71個建設項目初步檢查發現，有8個項目未批先建，3個項目未批投產，違法率達15%。如果環保部事先公布這些未被批準的項目，由社會進行監督，誰還敢未批先建!
而遲至2009年6月11日，環保部才在壓力下宣布叫停其中的5個違法項目，其他6個違法項目是哪些,為什麽不公布叫停？這6個違法項目為什麽得到了環保部的區別優待？為什麽在發現4個月後才對違法項目進行這種有選擇性的處罰？這4個月中違法項目對環境的破壞，環保部是不是也應當承擔沒有及時糾正的監管責任？這些都沒有任何解釋。
這些情況，別說社會大眾一概不知，恐怕連人大代表都不知道，甚至連溫總理都不知道。
環保部憑何取信於人。
為何不公布外媒所指的90多個“兩高一資”的項目是哪些？
環保部要想取信於民，充分說明某些西方媒體“不符合事實，不是無知，便是偏見”的辦法，隻有一條，就是公布周部長所批、外媒所說“環保部一次批了放行了90多個‘兩高一資’的項目”是哪些。數據都在環保部手裏，大概就在部長的桌子上。你不用說什麽話，把那90多個項目的具體情況扔給新聞媒體，甚至是西方記者的臉上，隻要你那90多個項目的確過硬，經得起社會、曆史的檢驗，我想，“謠言”就會不攻自破，“妖魔化”中國的西方媒體就會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跑。自此，西方媒體的公信力就會大大下降，周部長不僅維護了環保部的尊嚴，還用鐵的事實順手給既“無知”又有“偏見”的反華勢力以有力的一擊，大大促進了我外交工作，為我國際形象的樹立立下了汗馬功勞。
連我“屁民”都想到的事情，大概周部長不會想不到。但如此大功為何不立？隻能有一條解釋，這功不好立，或根本就立不了。因為這90個項目，怕是經不起推敲。強國論壇有網文就說：
“07年鬧騰了很長時間的廈門PX項目，結果是09年1月9日‘會議經過認真討論，原則通過騰龍芳烴(漳州)有限公司80萬噸/年對二甲苯工程及整體公用配套工程、翔鷺石化(漳州)有限公司150萬噸/年精對苯二甲酸(PTA)二期項目、內蒙古大唐國際克旗年產40億立方米煤製天然氣項目及其配套長輸管道工程、巴斯夫重慶MDI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意見。’漳州的同誌們沒鬧騰，汙染就過去了。部長大人說嚴控了汙染項目，可是看看這些審批通過的項目應該都是高汙染的吧？到底是‘該報道完全失實’還是誰完全失實？相信大家都長眼睛了。”
下梁歪了，上梁就沒責任？
謊言之所以老是不攻自破，就在於你說出一個謊言，就必須用另一個更大的謊言來支持前一個。周部長這邊忙著“辟謠”，那邊21世紀經濟報道卻披露，
“環保部對2008年省級和地市級審批的118個建設項目抽查發現，違法率達24% 。”
“‘僅就部屬審批的項目，違法率達15%。’環保部環評司一位人士表示。”
所謂“部屬審批”，大概就是由環保部受理的。連環保部受理的都存在15%的違法率，那地方可想而知。
環保部聲稱據此要開展專項檢查了，這是好事。要查先從自己查起，但鑒於環保部如此的公信力，還是由人大來查環保部為好。先查清部屬15%違法率的原因，再查張力軍副部長所說的審批放行的365個有多少是汙染項目。端正了自己的形象，才能去查地方，否則以自身15%的違法率去查地方的24%違法率，總有五十步笑百步的感覺。
另外，很奇怪這種事先張揚的專項檢查。你要真檢查，就不要公布，直接悄悄地去查，那才真能查出問題。你提前幾個月張揚出來，然後再大張旗鼓地去查，查個鬼啊。作秀給公眾看的形式主義，造聲勢讓地方配合一起出政績哄中央罷了。
投資在大增，環保投入在減少，何談改善？
再看一段矛盾的數據：
據新京報報道：
“周生賢表示，按照一般的經濟規律，經濟危機形勢下，環境保護往往容易被忽視和放鬆。但中國卻在4萬億投資中，3800億用於環境和生態環境建設，體現了在金融危機中，中國對環保的高度重視。”
而據人民網報道，環保部張力軍副部長說：
“在國家擴大內需新增的4萬億投資中有2100億用於環境保護，去年第四季度和今年年初安排的2300億中央投資中有176億元用於環境保護。”
到底是3800億還是2100億？正副部長口徑嚴重不一致。雖然這大概是近年來中國官場少見的一個笑話，但“屁民”們卻不敢笑。因為1700億可真不是個小數目，若讓鄧貴大拿來砸人，不知有多少鄧玉嬌被砸死。是周部長那兒原本有3800億並且都給了副部長，結果後者給損失掉了1700億，隻好自己對外說隻有2100億？還是原本中央給了3800億，周部長過了一下手，就剩2100億給副部長了？具體情況頗讓人廢腦筋。
建議部長大人們以後說話前，不要那麽官僚主義，一定要與副手們商量一下，統一一下口徑。一個部門的，雖然有上下級區別，但溝通應當沒有什麽問題，不會難過“屁民”們搞信訪吧。否則再有類似笑話傳出去，貽笑大方事小，被西方媒體發現了，又成了“妖魔化”中國的口實，那事兒可就大了，部長大人光忙著親自出來“辟謠”，也耽誤正經工作。就算部長忙，沒時間溝通，環保部那些給部長們寫稿子的工作人員，也應當主動加強溝通，部長丟臉，板子打下來，隻能是你們這些下級嚴重失職。
哪個更可信？從職務上，當然官大一級的更權威一些。但從民間的觀感來說，往往官位小的比官位大說的話更靠譜。就一般情形論，副手負責抓具體業務，數據天天在腦子裏，這些數據一般不會說錯。據《21世紀經濟報道》：
“盡管此輪保增長的投資中，也有生態環境領域的投入，但從總比例上看，僅占5.25%。”
4萬億的5.25%，正好是2100億，佐證了張副部長的說法。反正這兩個部長中間的某一個，若不是信口開河，就是算術沒學好算錯了。希望環保部能再打一下算盤，正式聲明一下，到底是哪個數據，否則環保部下一步不好給全國人民交待工作。工作報告怎麽寫？寫3800億吧，顯然是不可能，沒那麽多錢，說2100億吧，那等於是打了周部長的臉。鬥膽估計環保部會統一用3800億的說法，因為副部長可以犯錯，部長不能犯錯。反正數字永遠在官們的手裏，想怎麽算都可以，搞假數字又不是環保部的專利，普通人也不知道。隻是國務院到時候可能會犯個嘀咕：“我們沒批那麽多啊。這數字是怎麽來的，環保部自己想辦法解決的？！好。”有些人大概就有了進一步升官的政績。
《21世紀經濟報道》還透露：
“‘從今年財政預算看，2009年的環保支出在中央財政中所占的比重，將從上一年的2.86％下滑至2.82％。’‘在一輪又一輪固定資產投資熱潮中，對環境保護的投資卻是偏冷的。’日前，財政部財科所副所長蘇明撰文稱，環保投資占固定資產投資的比例在 2001-2005年間總體上呈現下降趨勢，這說明在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的同時，環保投資並沒有同步跟上，環保投資欠賬越多，就意味著環境問題的隱患越積越多。”
“‘金融危機使很多企業流動資金缺乏，無錢投入汙染治理，或者停運環保設施。’環保部環境與經濟政策研究中心夏光稱，嚴峻的經濟形勢，企業可能也無力投入環保。”
報道說，
“6月3日，環保部部長周生賢稱，2008年單位GDP能耗比上年下降4.59％，而化學需氧量(COD)、二氧化硫這兩種主要汙染物的排放量繼2007年之後，再次保持‘雙降’勢頭，分別減少4.42％和5.95％。近三年中國已經實現了單位GDP能耗下降10.08％，化學需氧量、二氧化硫排放量分別減少6.61％和8.95％。”
由“拐點”而保持“雙降”勢頭，可謂改善態勢十分明顯而且驚人。而且周部長還高瞻遠矚地指出，“按照這種趨勢，到2010年實現主要汙染物分別降低10％的目標應無太大問題。”可謂信心滿滿，誌在必得。不過，在官方數據總讓人生疑的當下，就算算出了10%，除了撈政績，又有何用，全國人民還不是得生活在越來越嚴重的汙染之中？
經濟發展投入連年不可理喻地增加，環境投資連年讓人心寒地減少，那麽多環境欠賬的情況下，環境保護竟然越來越好，難道是中國的自然環境自動替環保部修複了被破壞的環境？
這麽多不攻自破、相互矛盾的數據和行為，也就難怪網民們不買賬了。
胡錦濤總書記、溫家寶總理、李克強副總理等中央領導多次強調，要把應對金融危機看作調整產業結構、轉變發展方式的機遇，看作推進環境保護事業發展的機遇，要求把加強環境保護、振興環保產業作為克服金融危機的重要舉措，把生態環境建設培育成新的經濟增長點。看來環保部在做好保環境促增長這門功課方麵，還得著實下點兒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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