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人物話當年:封從德回顧六四事件(附照片)
發布者 guzheng 在 09-06-04 05:23
紀念1989年的天安門民主運動和六.四事件二十周年,自由亞洲電台邀請當年的天安門民主運動參與者,講述他們的親身經曆。在今天的《六.四人物話當年》節目裏,本台記者林坪采訪了89年學生領袖之一封從德,回顧他在六.四事件前後的親身經曆,以及過去20年中國的民主進程。
圖片:封從德(本人提供)
封從德1989年在北京大學遙感所讀研究生,學生運動中任北大學生自治會籌委會常委、北高聯(北京高校自治聯合會)主席、天安門廣場指揮部副總指揮。封從德回憶說,6月3號晚上,十點半過後,廣場指揮部得到報告說,西長安街有人被開槍打死,
“當時我記得第一例被打死的好像是北師大的一個女生,然後陸續到淩晨1、2點鍾槍聲變得很大。但天安門廣場那天晚上是暴風雨的中心點,所以天安門廣場本身相對還是比較平靜一些。從後來看到的資料,主要的屠殺是晚上十點以後,從西長安街一路是最慘烈的,當然還有好幾條路,軍隊殺入到北京市中心、天安門廣場的路,大概有5條路,但是最慘烈大概就是在西長安街。那天晚上,我就開始準備轉移財務部,那是唯一一次真正把財務部撤離廣場,因為當時看到人死了,很危險。然後我把廣播站搬到紀念碑上。之後,大家一直在辯論到底是堅持還是撤。尤其是那四個絕食的知識分子,他們得到紹江同學的消息,紹江滿身是血,從西長安街跑回說,西長安街殺人殺得很厲害,廣場上的同學應該撤。這樣他們開始到紀念碑三層的廣播站來勸同學應該撤。淩晨四點的時候,廣場上的燈全部黑了,後來有人分析說,這個可能是中共戒嚴部隊行動的一個信號,燈黑了半個小時,4點半才重新打開。”
封從德回憶說,當時,侯德健跑來問他,可不可以去跟戒嚴部隊談判,讓大家和平的撤離。
“我說,你可以代表你們個人去談判,但是不能代表指揮部,因為指揮部並沒有權力去宣布撤還是不撤,這個權力應該是在場的所有同學的,所以等候德健過了十幾分鍾回來說,戒嚴部隊同意,我們可以從東南角天亮之前,當時其實說的是7點,天亮之前我們和平的撤出去就保證沒事。這個時候,在廣播站的辯論就很激烈了,我看這種情況,軍心已經動搖,我就在廣播站裏麵主持了一個口頭的表決,就讓大家喊,要撤的喊撤離,要留的喊堅守,這樣喊出來的聲音,我的感覺一樣大聲,後來還拿到一盤當時的錄音帶,聲音也一樣大,但是我自己判斷了一下,應該是想撤的人多,因為想撤的人不那麽理直氣壯,喊堅守的一定喊的聲音很高,因為情緒高昂,如果聲音一樣大,肯定是喊撤的人多。另外,即使是一半一半,軍隊動手,有一半開始跑的話,其實人流會帶著大家,弄得很混亂,說不定會有自己踩死自己同學的情況出現。我也很不希望這種情況出現,因為中共會有攝像機,做宣傳說,我們沒殺人,是學生自己把自己踩死。第三個判斷,這幾千個學生,應該是中國以後民主化的火種,他們從全國各地來,應該保留著個火種。所以這三個判斷加到一起,我當時很快的就宣布撤。”
封從德說,6月4號淩晨4點50分左右,學生們開始從天安門廣場東南口撤離,
“繞過前門,回到長安街上,因為要穿過長安街才能回到海澱高校區。經過六部口的時候,坦克就衝了上來,當時有3、4輛坦克,就碾死了11個同學,還有很多受傷的。六部口的坦克碾死學生可能是89年最慘烈的一個場景,雖然死亡的人數不是最多,最多還是在之前的西長安街、木樨地、軍事博物館那些地方。此外,在五棵鬆也有零星的坦克壓人。”
封從德說,6月4號深夜他和柴玲乘火車離開北京,
“其實我們撤回到北大已經是中午了,我趕緊把指揮部解散了,把外地同學找北大籌委會去安頓好,然後我們自己就不知道怎麽辦了。那天下午下了很大的雨,雨過天晴過後,我們還在校園裏瞎轉,碰到北大籌委會的常勁和另一個同學,他們看見我們嚇了一跳,說‘你們現在怎麽還不走,李鵬有一個40個人的黑名單,名單上的人戒嚴部隊正在抓,如果拒捕就可以就地處決’所以他們趕緊又給了我們好幾千塊錢,還給我們兩輛自行車。我們就騎著車,最後穿過長安街,到了北京站。當時長安街上有坦克巡邏,不時開槍,我們等了很久才穿過長安街。”
封從德說,在逃亡過程中,他和柴玲切斷了跟家人、朋友的一切聯係,隨機搭乘交通工具,去往隨機的地點,其間得到一群練功人士的幫助,90年4月經香港抵達法國,並於同年夏天到美國參加紀念六.四一周年的活動。封從德曾在89年5月收到美國波士頓大學遙感所5年博士全額獎學金通知書,此次赴美,他重獲波士頓大學的獎學金,但他在逃亡過程中感悟傳統文化的價值,同時又想有更多時間寫關於89學運的備忘錄,於是選擇回到法國,棄理從文研究宗教,並與柴玲離婚。回首往事,封從德說,
“我們是90年底公開宣布分手的,當時在報上登了一個聲明。其實柴玲在89年是對官方不妥協的抗爭的精神的一種代表,所以她會比較受到這麽多同學的擁戴。89年運動後期,一直到了海外,我都是比較反對這種明星政治的,因為偏離了它的本色,因為它是一個自發的,大規模的草根的運動,不是幾個人在媒體上弄出來的運動,所以到了海外之後,因為柴玲她當時也被提名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所以她自己覺得她有很大的責任,要扮演,用她自己的話說‘穿上了紅舞鞋,必須在這個舞台上旋轉下去’。我自己當時覺得,沒有必要,而且你本來5分,現在大家把你捧成10分,之後會把你降成0分,現在基本上是這樣的情況。大部分人現在又反過來,在89年的時候,會把她叫成是民主女神,當時我就覺得那是沒必要的拔高的形象,但是現在又把她給妖魔化了,說她故意製造流血、自己逃跑、自己求生、流別人的血。這些在我看來,都是很荒唐的,都不是本來的麵目。大家就是在一起做事情,很普通,但是媒體給出的印象要麽誇張的不得了,要麽貶低的不得了,我覺得這些都是偏離它的本色。”
封從德說,他對柴玲控告《天安門》的製作公司侵犯其個人及公司權益表示支持,因為該影片把柴玲對記者的兩次不同采訪的錄像,進行剪接,給人們一種印象:柴玲知道要流血,另一方麵卻準備逃跑。封從德說,當時的實際情況是,有軍人跟學生接觸說他們準備武裝起義,柴玲也打算南下發動聯省自治。封從德認為天安門學生運動是民主啟蒙,並不是要推翻政府,“南下計劃”偏離了非暴力的主流,是很危險的事情,弄不好會變成叛國罪,就勸阻柴玲不要南下,柴玲於是留在廣場,直到六.四。封從德認為,有關柴玲回中國做生意的傳言是虛假的,是中國官方把偽造的過境記錄傳給媒體,故意抹黑柴玲,因為他曾在有報道說柴玲正在國內的時候,打電話到波士頓,柴玲接了電話,人還在美國,而去年柴玲在給他的電郵中也表示自己從沒回過中國。
封從德在法國曾研究伊斯蘭教、錫克教、佛教、道教、儒教,於2003年獲得法國高等研究院宗教科學博士學位,2005年到美國紐約“中國人權”工作,2008年辭職,現在舊金山灣區從事網絡數據庫工作。今年5月,封從德的新書《六四日記-廣場上的共和國》在香港出版,此前他曾出版《回顧與反思》、《天安門之爭》,並從2001年開始建立“六四檔案”網站。
回顧六.四,封從德認為,89年的學運組織缺乏理論、知識和實踐的準備,缺乏經驗,他寫書、辦網站,是想把前麵的經驗傳給後麵的人。
“因為當時我們就是缺乏經驗,比如說,最重要的一個動作,絕食這個動作,當時的情緒,肯定大家是想要去絕食的,絕食本身並沒有錯,但是絕食不是像外界以為的是學生組織來組織的絕食,而是一些個人去發動的。這樣就形成了當時這個運動的第一次最大的分裂,就是一些(人)他們很喜歡把自己搞成明星、領袖的樣子,但是他們在學運組織裏麵並沒有什麽職務,並不是受到學運組織支持的,他們自己去亂搞一通。這種絕食上了天安門廣場過後,很難收下來,因為它後麵會發生連鎖的分裂。後麵的其他的一些個人,成立指揮部也好,還是做別的也好,又把這些絕食發起人推翻,後來廣場就會形成組織性的混亂。在我看來,89年處理得最不好的就是,絕食這個過程,學生的組織沒有能力去把它阻止,或者把它組織的更好,就是搞起來,也是應該學生組織來運作,這樣可以去天安門,也可以撤離天安門,如果是個人在亂來,誰都可以亂來,就變成了根本沒辦法撤下來。”
封從德認為,中國民間沒有遺忘六.四,隻是不敢談,沒有地方談,人們依然渴望了解真相,
“像六四檔案這個網站,大部分還是從國內,繞過封鎖跑上來看,每年有好幾百萬人(瀏覽),大部分也應該是年輕人。所以,實際上大家是非常想知道曆史真相的,誰都不願意受騙,或者聽到周圍的人悄悄談論兩句六.四,又嘎然而止,覺得很神秘,所以很多年輕人想跑到六.四網站上來看。有時候他們之前得到的官方教育,印象完全是反過來的,比如有的剛出來留學的學生,20多歲,給我寫電郵說,你們89年的學生為什麽要殺解放軍?我說,我這有個網站,5000多張照片,上萬篇文章,你慢慢看。過了1個月,他又回了一個電郵,情緒比較激動,罵起來,說為什麽我被騙了20年。所以人們都是不願受騙的。”
封從德認為,89年的天安門運動實際上是一場大規模的自發的草根運動,但是遺憾的是,在運動後期,透過媒體,逐漸變成了明星的運動,到了海外,更成了領袖的運動。封從德認為,89年的運動不僅是民主運動,更是人們爭取人格尊嚴、尋求社會公正的運動,這種基本精神並沒有在國內被淡忘,反而通過各種維權運動,在今天的中國紮根更深。
六.四以來,中國官方加強了對思想、言論和政治領域的控製。談到在中國實行民主的希望,封從德說,
“這種要求公正,希望民族恢複一種希望,希望社會恢複公益,這是植根在所有人心裏的,就像小草,上麵壓一塊石頭,甚至蓋了很多牛糞,但最終它會鑽出來見陽光的,因為這是它的天性。89年是這樣,之前的五七、後麵的、地下教會、維權也好,都是同樣的,人性裏麵要求人格尊嚴、要求社會公益這根本是誰也擋不住的。我當然不會相信,中共會再撐二十年,具體是什麽形態,我覺得很可能是偶然的,就像89年,胡耀邦一死,引發這麽大幾千萬人參與的一場運動。89年我們並沒想推翻政府,但現在老百姓對政府對貪官都是恨之入骨的,所以,如果再有什麽機會引發社會普遍的不滿,整體的社會運動,很可能統治的方式就必須改變,不然,軍方、宗教的、或者財團的係統可能都會來造反。”
封從德認為,中國未來的政治轉型存在三種可能:好一點的模式是,中共學台灣蔣經國,主動開放黨禁、報禁,社會付出的代價小一些,執政黨自己也可以繼續參與公平的競爭;其次是像蘇聯、東歐,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社會震蕩;比較糟糕的是南美、蘇丹的模式,如果中國民間社會的力量不夠大,軍人獨裁的危險還是存在的。封從德認為,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公民社會和互聯網的發展,都是好事情,因為這些會加強民間力量的連接和公民社會的組織能力,民間力量越大,抗拒新的獨裁的能力會越強。
以上是自由亞洲電台記者林坪的報道。
附錄:
封從徳《六四日記—廣場上的共和國》在香港出版
用了20年的時間,記錄下89民運50天的曆史,封從徳的著作《六四日記—廣場上的共和國》近日在香港出版,他日前在美國舊金山舉行新書發表會。自由亞洲電台特約記者CK的報道
封從徳89民運期間,任北京大學學生自治會籌委會常委,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主席,絕食和天安門廣場指揮部副總指揮。六四屠殺的槍聲一響,遭中國政府通緝的21名學生領袖之一封從徳,便開始了逃亡和流亡的生活。從那時起,他就決心完整記錄89民運的曆史,在六四屠殺20周年紀念日到來之際,他的願望終於實現。
封從徳在舊金山中國城舉行的《六四日記》新書發表會上表示:這本書是他對89民運的記憶,他說:“這個記憶在這本書裏原封不動,包括我當時的感受,都是原封不動的。這在曆史研究上很重要,20年後的記憶,和20年前的記憶,是有不同價值的。”
封從徳說,這本書也包括他對89民運精神的理解:“那些人,他們冒著生命的危險,甚至獻出生命,他們是為了什麽?一定是有一個更高的價值的感召,他們才能把生命或者是前程放到一邊,置之不顧。在我看來,89民運有一個基本精神,就是舍生取義。”
封從徳流亡海外後,還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建立網上《六四檔案》。封從徳相信,今後會有更多的人研究89民運,中共掩蓋89民運和六四屠殺的真相,完全是徒勞的,他說:“好在89年有2千名記者到了天安門廣場,89民運是記錄得最完整的一場運動。它有這麽多照片,我的《六四檔案》公布了5千張,我手上還有1萬張,我沒有來得及整理它。最近我又搜集到4千多個錄像。更不用說文字資料,我有2萬多篇。”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榮譽教授、著名中國曆史學家餘英時,流亡美國的中國著名政治學家嚴家祺,89民運學生領袖熊焱等,為這本578頁的《六四日記》作序。餘英時在序言中寫道:“中國文學批評史上有一句名言:‘驚心動魄,一字千金’,這部《日記》完全印證了這八個字。”
六四人物話當年:封從德回顧六四事件(附照片)
本帖於 2009-08-14 18:45:44 時間, 由超管 論壇管理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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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窮得隻剩下“錢” 了?
-pany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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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4/2009 postreply
12:2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