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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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在地震帶上。地震是脾性莫測的常客。我們常常嚴陣以待,卻不見它來。等我們馬放南山的時候,它就不期而至了。
地震的時候,千萬不要亂跑。每次地震預報一來,班主任都這麽講。所以,我們都選在沒地震的時候跑。有一次,正在地震預報時節。有個班實驗課下課早。同學們蜂擁而下。腳步隆隆。
難道是地震?
高三某班正在上課的老師,扭頭就跑。他班上一列男生見狀,一人帶頭,其他的見狀緊從,全部從窗戶跳了下去。然後,骨折,扭傷各若幹。幸好,那還隻是二樓。
其餘各班,也各自鬼哭神嚎,拚死逃命。有女生被踩倒在樓梯裏,有個老師竭力撲上去,把她抓起來。
這“震波”居然就穿過偌大的操場而若幹花草,就從高中部,傳到我們初中部。
那時,是早上11點,英語課上。我一覺睡醒,就隻看到同學們的背景。以及英語老師一邊指揮,一邊衝我大叫,快跑。
我和英語老師好容易跑到三樓,又被人潮硬擠回了四樓。至今都沒有想通,怎麽能的呢?

中午見到弟弟,他在另一所中學。他見麵就說,今天好可怕,地震了,早上9點的時候。好在我反應快啊,他說。第一瞬間,他跳起來就跑了。更兼他坐在緊靠門的第一排。他下了樓老半天,在操場上找來找去,都沒找到他們班一個人。正在疑惑間,班主任怒氣衝衝而來,大罵,你怎麽可以把門隨手關上?
一班老師同學長幼又哭又抖,就是沒有把門打開。
我弟弟也很無辜。有嗎?怎麽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晚上,傳來消息說,那一天,的確有次四級地震。而各個機關學校,一共大跑了四次。不過,沒有一次是真地震的時候。

最安全的是課桌底下。每次班主任都囉嗦。比如這講桌底下,這是教室裏最安全的地方。有一次他這樣強調。
不幾天,就又震了一次。雖然是假的。同學們有一半跑了。有一半鑽到桌子地下。隻見我的同桌一步上講台,猶豫了片刻,然後問,老師,您,這桌子用嗎?對方“呀”了一聲,下意識退了一步。我同桌,那個毛筆字很好的文靜女生,噌,就鑽到講桌地下了。留下大學剛畢業的,因為參加了six四而被發配到我們初中部的,滿腔治國熱情的,年輕的,數學老師沉浸在突變中,空餘恨。
順便說一句,這老師據說是six四時候的小頭目。十分了得。那次陰天,他一進門,就把教材,尺子,三角板往講桌上一扔。說,今天太黑暗了。我們不講課。然後就以大罵gcd為主體,慷概激昂了一節課。
又過了些年,我表弟有幸又成了他的學生。不論陰晴,他間或帶一臉的抓痕來,把三角板,尺子,教材一扔說,人啊,千萬不能結婚。


其實,老師們總是空餘恨。不僅僅是在我們班啊。那天班主任有點兒得意地說。
上節課同年級一個班公開教學。聽課的老師很多,教室前後門都坐了很多。開始上課,師唱生和,充分體現了嚴謹,活潑,師生互動的祥和氣氛。突然,隻聽樓上樓下腳步轟轟,熟悉的鬼哭神嚎。難道。。。。。。。地震?
驚慌,失措,行動。。。。。。。
班主任說,等老師們反應過來,就發現,教室已經空了。接著又覺得腳痛。尤其是幾個穿涼鞋的老師,就看到他們的腳背緩慢,又堅定不移地,腫起來了。
可是,學生們是怎麽出去的呢?前後門都坐了那麽多聽課老師?班主任略得意地納悶到。。。。。。。


那些抗震活動中,最忙的還是我媽。
她先把我和弟弟搬到一個房間。免得慌亂中顧此不及彼。又把我們的單人床又各自換成雙人的。這樣床下空間大一些。然後先搬了一箱皮蛋放床底下,此物最經放。接著又弄了一箱自製的西紅柿漿,解餓又止渴,還富含維生素A,B,C,D,E,F,G。
過幾天,我媽又放了兩把手電筒在皮蛋箱子裏。
又過了幾天,她弄來了一把尖嘴的鋤頭,一把鐵鍬,放進去。
又過了幾天,我和弟弟各自放了一本“十萬個為什麽”和“上下五千年”。以示,萬一被埋在底下,抗震不忘學文化。。。。。。。
弟弟還弄些簡單的“地動儀”,比如倒栽的啤酒瓶子之類的,放得到處都是。鄰居進來說,嗯,這個是你們老張家的傳統吧。。。。。。

這都是日久年深的抗震往事了。後來零星想起,不記得多少山搖地動,隻記得一派笑鬧風雲。

直到,去年的那天。
我後來才在網上看到我的家鄉,那熟悉的小城。圖片上,隻見一片磚瓦狼藉。不遠的山上,黃塵滾滾,呼嘯而下之勢,透過圖片,也觸手可及。我的鄉親們就站在裂開的街麵上,舉目,靜靜地張望。
這次,是真的了。那天,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


記得那時,我一直打不通家裏任何人的電話。大清早,我去上班,也時時停下來,再撥一遍那些熟悉的電話。爸爸媽媽的,姑姑叔叔的,鄰居故友們的。
第二天,終於接通了在市裏工作的弟弟的電話,知道媽媽正好出去旅遊了。爸爸還留在那小縣城裏,還不知道消息。
又過了一天好容易又一次撥通弟弟的手機,卻是弟媳婦接的。她說,我弟弟自願要求參加醫療隊去縣城了。那是第一次,我在電話破口罵:你怎麽不攔住他了。你傻了,你知不知道路上多危險嗎。你怎麽就不抱住他的腿啊。
我掛了電話就哭。我也知道,他們新婚燕爾。我也知道我在異國他鄉的日子,我都須勞累她代替我在父母那裏承歡。而且,在同樣的情況下,我想我也會自願回到縣城去的。然而,那時,我的弟弟,我當時唯一知道消息的骨肉。

事後弟弟說, 他們半路上,車窗和輪胎就被飛石砸爛了。

我是很多天後才打通爸爸的電話的。那天又一次接通。爸爸說,這會兒淩晨五點。不過,他早就醒了。昨天醫院裏卸救災物質直到兩點。然後,他就睡在車裏。我勸他去地震棚。我說,電視上說,縣城四周的山都裂開了一,兩千多米長的裂縫,我好害怕啊。爸爸說,這就要聽天由命了。就希望不要再餘震了。如果山真的垮下來了,不管睡在哪裏,沒有人逃得過的。
那邊的黎明,靜悄悄的。爸爸平靜地說。

那時,我看到網上有老鄉說,我們家附近一個鄉鎮上,基層幹部玩忽職守,大發國難財。我自己判斷,真實的成分比較多。於是也在文學城上呼籲了一下。希望有人能關注一下,我那些因為帳篷被某些人囤積,而露宿的鄉親。能關注一下那些三天一共吃了一包方便麵的鄉民。結果,立刻就被人圍攻。那時我就想,如果說祖國是母親。老媽百密卻難免一疏的。然而,國難的時候,祖國在某些人看來,就是初戀情人了。老媽可能出錯,初戀情人卻是完美無缺的代名詞。更兼那時的確危急,確實有別有用心的人,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
然而,我那時就在文學城被罵得狗血淋頭。我隻好倉惶逃竄了。我自我安慰說,小不忍則亂大吧。

又過了幾個月。我看到一個國家一級演員到我們那裏演出,然後在博克上寫了一篇十分震撼的揭露那個鎮上領導們國難中惡行的文章,我的鄉親們很多都去頂貼致謝了。隻是,不多久,這博克就被刪除,再也不見了。

其實,我也早問過我弟弟和爸爸。他們都說,政府救災非常有力度的。我弟弟他們是第一個到達的醫療隊。然而,他們不過是從150公裏外的地方趕去的。他們剛到就看到軍區的直升飛機也趕來了。接著就收到源源不斷的空投了。而且路勉強能通的時候,就看到兵車向最危險的地方集結,挺進了。
弟弟還說,傷亡的數目也還是很真實的。至少在我們當地。每挖出一具遇難者,登記一個,就上報一個。很快就看到中央電視台的數據更新了。

又是一年,五月天。特在此追思逝者,也在此向在救災中犧牲的英烈們致以我最崇高的敬意。特別,要向譚千秋等“師者”,獻上我的敬意。這會兒想起往事,便更覺得,老師,的確配與“天,地,國,親”同列。他們,確與天地同尊,與日月同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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