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吳加芳:媒體的規律是把人先捧高再摔下來

本帖於 2009-08-14 18:45:44 時間, 由超管 論壇管理 編輯

來源:新周刊 

  口述/吳加芳 采訪整理/潘濱

  吳加芳 綿竹市興隆場鎮廣平村人,地震中,用摩托車負載著自己遇難的妻子回家,被英國記者拍下,感動全球,後又因為長期未盡到贍養父親的責任,而遭抨擊。
  

  前妻是我在1986年用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將她從漢旺載回來的。1985年,我在漢旺的一個工地上打工,有一天,我正幹活,一個小姑娘就來了,很嬌小。我一眼就看上她。她與眾不同,不像別的農村女孩子。後來我也發現,她和其她姐妹站在一起,也總是一眼就能看出她不一樣。我喜歡她,但我不好意思說出來,不知道她是哪裏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那麽嬌小的一個女娃娃,雖然我看在心裏,但我覺得我配不上她,隻好偷偷地看看她。

  後來我感覺到,她也在偷偷地看我,彼此都發現有一種目光在交接,我們卻一句話都沒有講過。後來,她們村子裏的一個姑娘,嫁到了我們這個地方。那天她去那個姑娘家裏玩,向那姑娘打聽我的情況,姑娘告訴她我姓吳。我沒有想到,那姑娘竟然托人叫我過去見個麵,我的心一下就跳了起來,我什麽都沒有,家裏的房子也是破破爛爛的,人家憑什麽就看上了我呢?那天晚上,我去和她見了麵,才知道她的名字,她家住哪裏。我把我手指上的祖傳的銀質戒指給了她。那一次,她應該覺得我這個人還比較可靠。

  我們就這樣開始戀愛了,我要她不要再在工地上幹活了,半個月之後,我們就訂婚了,86年4月份,我們就正式登記結婚了,我就用那輛自行車,把她馱到了我的家裏。

  

  地震改變了一切

  5月12號那天,我從工地回來,她已把飯菜做好,她說她要去漢旺充電話費,要我用摩托車送她。我說好,我說我們一起吃飯吧,她說要先洗個頭,我就等她把頭洗完,然後再一起吃的飯。吃完飯已經是一點半了,我必須趕到工地,我就對她說,可能來不及了,她說那你就把我送到公路上吧,我就把她送到綿竹往漢旺的公路上,她自己搭順風車去了漢旺。

  地震的第一下我就有了感覺。我當時在廠房,急忙往外跑,剛跑出來廠房就跨了,我跑到廠房門口,地下就開始劇烈地晃動,人就開始站不穩,到處是驚慌的吼叫。我想兒子還在家裏,就騎了摩托車往家趕,我看到我兒子站在坪上,房子上的瓦片在一片片往下掉。我就問我兒子:“媽媽回來了嗎?”他說沒有看到。我沒有來得及多想,就騎著摩托車往漢旺方向跑。

  她不在電信營業廳。我估計她可能是去她經常去的那家茶館打麻將去了,我就想著去茶館。街上的房子都倒了,路也走不通,我繞道,還是走不通。我急了,鑰匙也沒拔,就把摩托車丟在了路邊。

  漢旺這麽大一個城,就我一個人在廢墟上,我一邊喊著妻子的名字,一邊循環地找,循環地走,但沒有任何反應。後來,我發現了廢墟上埋了一個人,黑色的T恤,紅色大發夾,頭發染得黃黃的,我就知道,這個就是我的妻子了。

  我開始刨那些磚塊,刨著刨著我就大聲哭了出來,老婆是近視,眼鏡還拿在手裏的,我摸她的手,她的手涼了。當時我的整個人都崩潰了,自己不曉得怎麽辦,整個人就好像在夢裏一樣。天漸漸黑了,天上烏雲翻滾,似乎要下雨,廢墟上就我一個人。我是無法把她帶走的,我背不下來,死了的人特別重,我的摩托車卻還在很遠的地方。當時還有餘震,我要把她弄到安全的地方。我就在廢墟上最高的地方,用一塊平整的預製板,把她放在上邊,還給她搭了個篷。

  13號一天都在下雨,我還是沒有法子把妻子帶走。14號,老天終於給我機會,天晴了。我就裝了紙錢,鞭炮,來到老婆旁邊,燒了紙錢放了鞭炮。我給親戚打電話,但電話沒有信號,隻好向當兵的求助。

  我給老婆穿了她最喜歡的衣服,當兵的幫我把她背在我背上,老婆的右手搭過我的肩,左手穿過我的腰,扣在一起,繩子把她捆得很緊,她的手不會掉下來。

  我開了一小截,停下來看起妻子的頭偏了沒有,就是這個時候,一個記者把我拍了下來。隨後有個女的來問我,你背的是誰,我說我背的是我的妻子,我要把她背回家,她說廢墟裏有那麽多屍體沒有人來背,你為什麽要把妻子背回家。我說我們有20年的感情,不論她是生與死,都要把她背回家。那女娃子還問了句,你們感情那麽久了啊,我說是。我隻敢說這麽多,我怕我哭,我要開車,哭了不安全。就這樣,直到6月份,我才知道,很多媒體都在找我。

  

  無法忘卻的一年

  “5·12”馬上又要來了,這一年,對我來說,永遠難以忘卻。我被全世界的媒體捧上了天,遇到劉如蓉,結了婚,然後又遇到負麵新聞,與父親的老矛盾被翻出來,我從重情男人又成了不孝子。

  我已經總結了,中國的媒體就是把一個人捧得很高,在最高峰的時候,再啪的把你摔下來,摔下來還不夠,恨不得再狠狠踩上兩腳。我幾乎摸清楚了這些媒體的操作規律了。

  我的新房子去年10月份開建,靠近路邊,跟別人換的田地,本來有一家新疆的公司對外宣傳要給吳家方捐一套房子。電視說了,報紙寫了,消息都放出去了,但現在電話也打不通,根本沒給我一磚一瓦。我想可能是負麵出來,他們不樂意了吧。

  我周圍的鄰居看到這麽多媒體來采訪我,以為我得了很多好處,心理不平衡,說我比劉德華還有名,說我背婆娘背發財了。有時候我出門,他們會問我,今天來的記者給了多少錢之類的問題。我有苦說不出。

  周年馬上來了,我希望不要來那麽多的記者,我還要做事,修整房屋。實在是想來采訪,可以選一天,同時來,我一氣把它說完,像開個記者招待會似的。

  我的新房子花了十幾萬,老婆劉如蓉在深圳跟她老板借了10萬,國家補助了1.6萬,我又貸款了3萬。現在建築材料太貴了,見天漲價,就說沙子吧,比昨天又貴了5元錢。

  

  采訪手記

  吳加芳的家離漢旺鎮隻有5分鍾車程,開車的師傅卻死活不願進去,因為“鬼魂太多,陰森恐怖”。

  漢旺鎮的老城區很多房屋受到粉碎性破壞,在入口處排列的噴霧工具顯示,這裏還一直保持消毒處理狀態。茶館、飯店、服裝店、商場……各種店鋪招牌都還歪歪斜斜的掛在危房上,一棟住宅樓被撕裂成三部分,透過近處的窗戶,還能看出家中橫七豎八的家具和衣物,陽台上的鳥籠子還掛在那裏,隻是,人不在了,鳥也不在了。

  路邊,一棵樹開滿粉豔的小花,一條小河從塌了一半的山體上嘩嘩流下,下午14點的陽光直射下來,空蕩蕩的城裏,由於沒有了人氣,顯得格外靜謐陰森。一顆“人頭”滾落路邊,讓人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是洗發店的“頭模”震翻出來。

  人是一座城市的靈魂,假若一座城市隻剩軀殼,與末世無異。漢旺,空城,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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