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 - 轉自<博客中國>

來源: 思味 2009-04-30 21:57:3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41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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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大約是農曆八大節日裏最長的一個節日,有前十日後十日之說道。古時清明並非為祭掃先人的,為踏春。唐詩中詠清明的詩很多,最為膾炙人口的莫過杜牧詩:“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是,牧童遙指杏花村。”並無祭掃先人之意,卻有踏青賞春之情。那個祭掃日在寒食,常位於清明前一日。及至宋,將寒食歸於清明,這個節日也就有了祭奠先人的意義,甚至喧賓奪主成了主要意義。兩廣人習慣稱祭掃為“拜山”,大約那墳頭似座小山包,或者就是仿造一座山來砌築那墳包。老祖宗在天之靈算是靠山,靠著這蔭庇,子孫們會發達起來,拜祭於是很隆重。

今年的清明,我們這裏果真雨紛紛了,似乎天落淚,使這個節日有了濃鬱的祭奠氣氛。照舊,通往墓地的道路一連數日都擁堵,如今墳包是不存在了,換作中西結合的平麵,但拜祭依舊。美國社會學主要奠基人之一E.A.羅斯清末來華,評述說:“紀念死者的墳墓如此顯赫,以致人們不敢輕易斷言,中國是屬於活著的人,還是屬於死去的人。”我對此語苦思良久,中國至少有一半屬於死人,因為當年那些西方人士對於中國人精神麵貌的描述,至今好像並未過時。譬如,孟德斯鳩說:“中國是一個專製的國家,它的原則是恐怕。”不僅林昭、張誌新、遇羅克等等都證明了,20年前金水河畔那履帶聲也證明著。我們現在生活的氛圍無疑遠非昔比,可我們的精神生活又似乎依舊。雨還是那樣輕飄飄地滋潤大地,草木還是那樣鬱鬱蔥蔥,我們依舊跟西太後時一樣,堅決地、毫無商量餘地地抵製“憲政”。而那些討伐前朝的檄文,不過隻是“城頭變換大王旗”的理由,討伐他們抵製無能而已。

今年的清明,又有些不同往年的意義,海峽這邊的政治偉人胡公辭世20周年,海峽那邊的偉人蔣公冥誕100周年,都在清明期間,前後隻差兩天。於是,海峽兩邊都有不同往年之紀念。不同之處在於,海峽這邊似乎比往年之低調略高,官方的背景起碼有地方大員獻了花圈;海峽那邊則很高調,官方隆重紀念不但,其首長小馬哥還哽咽垂淚,惹來非議說他“戀父情結”發作。

紀念胡公是大陸人心所向,究竟有多少大陸子民受惠於他的開明,無從統計。我想說幾乎全體。他用一種“我不下油鍋誰下油鍋?”的氣概,狠狠地推動了大陸民主一把。1979年西單民主牆遭取締,在五屆人大二次會議上,不顧高層內部對他支持民主運動的指責,義正詞嚴地說:“我始終支持任何人在社會主義製度下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利。希望大家都在憲法的保護下享有最大的自由”,“我奉勸同誌們不要抓人來鬥,更不要抓人來關。敢於大膽提出這些問題的人,恐怕也不在乎坐監牢。”就在這道牆被取締之前不久,5月上旬,我出差經北京時探訪了西單路口這塊不大的地方。在一幅很長的要求為劉少奇平反的大字報上,我仔細查看了寫在大字行間那些小字,近乎於現在網上的跟帖的,差不多全都是反對派!那些內容了無新意,並沒有涉及劉為虎作倀的任何言行,依舊是文革中給劉所定之罪名,似乎老劉真的組織過反毛活動,語氣也不亞於如今那些“左憤”,讚成平反者寥寥無幾。可見胡公力主平反冤假錯案時麵臨何種環境。

新華社資深記者戴煌寫過一本《胡耀邦與平反冤假錯案》,內中記述了胡公極其艱辛地推倒毛時代堆積如山的冤案過程,我們也不必細細贅言。既然知道還有諸多冤魂是“兩個凡是”所製造,又可以想像胡公當年何等卓爾不凡。然而一次“民主生活會”就把他驅趕下台了,盡管習仲勳指責說不合組織程序也無濟於事。當官僚組成階級,恰如列寧定義的:“這些集團在曆史上一定的社會生產體係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對生產資料的占有關係(這種關係大部分是在法律上明文規定了的)不同,在社會勞動組織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領得自己所支配的那份社會財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利益的本能驅使,被視為離經叛道者就會遭遇清洗。即使有調皮者跳出來抗議,履帶聲足以蓋過呐喊聲,充其量隻剩“幾聲淒厲,幾聲抽泣”。

海峽那邊跟海峽這邊幾乎同時開始革新,所不同者是蔣公身後沒有聽政之垂廉,隻有議會代表的民意反映。還有,它的市場經濟始終在發展中,未遭打擊;台灣的縣級以下領導一直民選,具有較充分的政治轉型準備;它僅僅嚴格控製政治社團,而其他被稱作“社會團粒結構”的民間社團未遭滅頂之災,政府權力並未掌控全部經濟活動和社會生活;司法除涉及政治部分有越位侵擾法律之外,餘皆正常。台灣社會始終沒有自閉於世界。在此基礎上,蔣公不光使台島成為“四小龍”之首,最重要的是他開放黨禁、報禁真真切切開辟了中華民族史無前例的新時代。一句“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執政黨”,既顯示了他的明智,更奠定了他作為20世紀最傑出的中國政界要人的地位,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地位必將越來越顯赫。試想,沿襲了兩千多年的中華專製傳統,改頭換麵變著法子賴著不走,被蔣公在所轄之地終結掉了,小馬哥思緒萬千乃至蒼然落淚也屬人之常情,誰說中國人沒資格享有憲政民主的權利呢?蔣公之作為無疑戳破了這個謊言,難能故可貴。

清明時節,滿山的杜鵑花開了,沐浴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中,或果真是杜鵑啼血,染紅了一片又一片山嶺。記得“兩會”代表們古靈精怪的提案裏有“立國花”,牡丹與梅花幹上了,電視上看見爭辯還挺激烈。我暗自尋思,宮廷的極盡富貴,儒生的假扮清高,牡丹與梅花都代表了。大約隻有中國的百姓象是這杜鵑,荒郊野嶺自生自滅,還要貢獻幾分顏色妝扮這塊神奇的土地。魯迅詩雲:“血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發春華。”該不是涉意杜鵑花的吧?如林昭,六十年來基本無建樹的北大,愣是不肯承認自己這位女中豪傑的地位,簡直還想將其撲滅。那山坡上如火一般熾烈的杜鵑花,必有一叢是林昭的熱血澆灌出來的。無數的熱血澆灌出無數的花朵,無數的花朵掩蓋著無數的冤魂,我們拿什麽去祭奠他們?

連著幾天,鳳凰衛視在不斷預報節目,紀念我的信陽老鄉、那位當過少林寺和尚的上將謂之“猛將傳奇”。我無語。當年大概有57位上將,會不會搞紀念王平、肖克這些上將的專題片呢或者一人一部?記得看過蔡鐵根之子蔡金剛所寫的紀念父親的泣血文章,這位剛直不阿的老紅軍是舉國上下在和平時期惟一經司法程序槍斃的高級軍官,而簽字批準槍斃他的正是這位“和尚上將”。我不知道這部專題片會不會披露內中端倪,把這個殺老紅軍製造冤案也納入“傳奇”中。不敢抱奢望,因為給蔡鐵根平反的公文裏已經找替罪羊了,它照例歸咎到林彪、“四人幫”頭上,絲毫的舉證都不需要,難道“和尚上將”也屬於那一夥人裏頭的一員?至於那位敢於為蔡鐵根鳴不平也遭槍斃的工人,許和尚當然難辭其咎,然而不可能有什麽“忘卻的記念”的。血淋淋的毛式專政,至今謳歌不絕,魯迅說:“中國的人民,是常用自己的血,去洗權力者的手,使他們又變成潔淨的人物的。”已成慣例了,至今仍在繼續。

那邊,地震後的川西杜鵑開了麽?會不會紅勝往年?快一年了,夭折的孩子們至今沒有統計數字,而垮塌的學校卻已“驗明”無一“豆腐渣”工程,難易之間反映出權力之傲慢與偏見。巴爾紮克在《幻滅》裏說:“曆史有兩部,一部是官方的,騙人的曆史,做教科書用的,給王太子念的;另一部是秘密的曆史,可以看出國家大事的真正原因,是一部可恥的曆史。”再想起當初的“兆山羨鬼”、“秋雨含淚”,魯迅當年說:“孔夫子曾經計劃過出色的治國的方法,但那都是為了治民眾者,即權勢者設想的方法,為民眾本身的,卻一點也沒有。”似乎道出些本質,“羨鬼”也好,“含淚”亦罷,大抵是向權勢者獻媚,恰是這類無良禦用文人,是他們用人民的血去洗潔淨權力者的手,自己也饒得些名與利,不亦樂乎!

清明時節雨紛紛,我環顧那如霧般雨絲中,仿佛飄蕩著數不清的魂魄,也不知道究竟該向他們說些什麽,先跟誰說。當年老孔臨沂水,歎息道:“逝者如斯夫”,解釋者以“春秋筆法”詮釋,說流水,說時光,唯獨沒聽說有直接說死者的。我又是自幼便厭惡香燭紙錢之類,從不沾染的,即便祭奠父母親友,也隻是獻一束花而已。年年清明年年雨,大約是上天給予亡靈的祭奠。穀雨既至,今年的清明算是過去了,然而滿山的杜鵑還在漸次向北不斷盛開,唯願它繁茂旺盛,如火如荼,燒去這地麵上一切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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