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時代的“弱者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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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於華


美國著名的政治人類學家詹姆斯8226;斯科特在對東南亞農民的反抗實踐進行民族誌調查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和“隱藏的文本”[按:這裏“隱藏的文本”概念,我認為應該和我們常說的:潛規則相近吧](hidden transcript)這樣兩個重要概念,用以解釋底層群體生存與反抗的邏輯,為人們提供了理解農民政治的灼見。所謂“弱者的武器”指的是農民反抗的日常形式(everyday forms of peasant resistance),即農民同那些索取者、壓迫者之間平凡的卻持續不斷的鬥爭。這些日常形式的反抗通常包括:偷懶,裝糊塗,開小差,假裝順從,偷盜,裝傻賣呆,誹謗,縱火,怠工等等。在斯科特看來,甚至受雇於農場主的打穀工在脫粒時敲打稻穀的次數都關涉到階級之間的爭奪。這些被稱為“弱者的武器”的階級鬥爭形式具有共同特點:它們幾乎不需要事先的協調和計劃,而是利用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非正式的社會網絡,通常體現為一種個體的自助形式;它們避免直接地、象征性地對抗權威。這類幾乎不著痕跡的“弱者武器”的運用是由於公開的、有組織的政治行動對於多數下層階級來說是過於奢侈了,那即使不是自取滅亡,也是過於危險的。

斯科特推出的另一個概念 “隱藏的文本”指的是相對於“公開的文本”(public transcript)而存在的、發生在後台的話語、姿態和實踐,它們避開掌權者直接的監視,抵觸或改變著“公開的文本”所表現的內容。它們是千百萬人生存智慧的重要部分。斯科特指出,每一從屬群體因其苦難都會創造出“隱藏的文本”,它表現為一種在統治者背後說出的對於權力的批評,它使從屬者可能破除“虛假意識”(false consciousness)和神秘化的迷障。作為底層政治(infra politics)的“隱藏的文本”,有助於理解底層群體難以捉摸的政治行為和複雜情境中的權力關係。

斯科特研究的是上個世紀中後期下層農民的“弱者的武器”;而最近網上十分熱門的視頻《馬勒戈壁上的草泥馬》和童聲合唱《草泥馬之歌》則是另一種形式的表達,即互聯網時代的“弱者的武器”。崔衛平撰文說明了“草泥馬”事件的背景,梳理了“草泥族”與“河蟹族”之間的矛盾與博弈過程,讓我們意識到這不僅僅是搞笑、惡搞或發泄不滿,而且是關涉每個網民、公民生態環境的重大問題。

“整治互聯網低俗之風專項行動”是促成“草泥馬”這一新物種誕生的先導。崔文以豆瓣網為例,列舉分析了多個被“解散”的小組,說明“低俗”的標準其實是不存在的。當然,有人會認為,這類小組並非如崔衛平所想“會閃現出多少智慧的火花?會積聚起多少智慧的能量?”具有“那些最為寶貴的、創造性的思想和元素”,它們隻不過是些“閑聊、牢騷、調情、發泄、發神經”的“小資情懷”。我想,即便如此,又如何呢?難道這些不是多樣性的網絡生存所必需的嗎?總不能不高尚就不允許存在吧?況且在我看來,這些小組的活動——無論是讀書、討論、言說,還是政治的、哲學的、文化的、生活的內容,至少比某些主流媒體大播特播或者在春晚大餐上提供給全國人民的某些內容不“低俗”多了。而被整肅的當然不獨豆瓣,Google、百度、新浪、搜狐、網易、騰訊、ChinaRen、中搜、貓撲等等網中“翹楚”也都榜上有名。到目前為止,第九批低俗網站名單已經出爐。這種整治真是大有“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之嫌,亦頗具“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過一個”之勢。

崔衛平說“治低專項行動 ”引起了“草泥族”與“河蟹族”之間矛盾的升級,必須有人對於這種“民族隔閡”的行為承擔責任。追究責任者在目前形勢下條件尚不成熟,而“草泥馬”的行動倒是更值得關注。無論是“動物世界特別篇”《馬勒戈壁上的草泥馬》視頻,還是童聲合唱《草泥馬之歌》,或者新疆曲調的《動畫版草泥馬之歌》,都是絕妙的“ 隱藏的文本”創作;豆瓣的一些用戶為了抗議以“色情或可能對網站運營帶來潛在危害”為由刪除世界名畫,發起了“給名畫穿衣服”的反低俗運動——從那身著T 恤短褲的大衛雕像上,從世界名畫“泉”中已經穿了內衣或裙裝的少女像上,我們在忍俊不禁的同時會感受到“弱者的武器”的力量。

“惡搞”當然是無奈之舉,是情緒的發泄,但它也是“弱者的武器”,是草根的表達方式。因為他們不是強勢者,也不掌握“公開的文本”,對他們而言,公開的、正當的、自由的表達渠道是封閉的。他們隻能使用“弱者的武器”,創造“隱藏的文本”。但不要小看了這類“草泥馬”方式,這需要做出自主的選擇:要麽做沉默懦弱的羔羊,要麽做“ 頑強勇敢”的“草泥馬”。

至於這種表達的功效我們也不應過於悲觀。斯科特的研究告訴我們:公開文本與隱藏文本的交界處是一個支配者與從屬者持續爭奪的地帶——但並不是一堵結實的牆。通過“隱藏的文本”,從屬階級有可能創造並維持一個社會空間,而這一社會空間本身也是反抗所要達到的成就。缺少表達空間的“草泥馬”,不能指望這一空間能自然而然地獲得,也不能寄希望於被賜予。抗爭的空間是在抗爭過程中撐開的,表達的空間是在努力表達中獲得的,過程本身至關重要。

最後我想說的是,關於“草泥馬”,不要說它過於惡搞、低俗甚至下流,也不必覺得如崔衛平之一貫平和、克製、文雅之人也說這類諧音。這當中的邏輯其實很明白,正可謂:官不惡搞,民不惡搞;上不折騰,下不折騰;“河蟹”不低俗,“草泥馬”不低俗是也。

原文出自天益網,郭於華 專欄
http://www.tecn.cn/thinktank/author.php?id=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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