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工的尷尬:社會不明白我們 未來往前走?

本文內容已被 [ 李小白 ] 在 2009-10-22 10:24:19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社工”,是一種以助人為宗旨、運用各種專業知識、技能和方法去解決社會問題的專門職業,它的出現具有將部分公共服務和公共管理還於社會的意義。

深圳市羅湖區委大樓。王娟擠進電梯,到達第15層的婦聯辦公室,泡一杯茶,坐定,時針尚未指向九點,打開電腦,接著完成昨天的各種報表。

這個27歲的武漢女孩,舉手投足和辦公室的其他女公務員並無區別。其實,她並不是一名公務員。她是深圳市羅湖區婦聯從一家非政府機構——深圳市社聯社工服務中心花6萬元“購買”的“外援”。

與王娟一起被“購買”到羅湖區婦聯的還有23歲的路,她被安排到羅湖區下屬的翠竹街道婦聯辦公。

兩個女孩都是2008年的大學畢業生。剛剛步入職場的“新生”,正如他們從事的職業——社工,一個中國內地新生且陌生的職業。

“我過來和您隨便聊聊”

“您好,我是被安排到翠竹街道負責單親母親幫扶的社工小路。方便的話,我想去家訪一下,和您隨便聊聊,看有沒有什麽能夠幫助到的。”路一字一頓地打電話。

路在電話中說到的“社工”,是社會工作的簡稱。社會工作是一種以助人為宗旨、運用各種專業知識、技能和方法去解決社會問題的專門職業。中國社會工作(者)協會成立於1991年7月,但社會工作市場化和非政府化還是近幾年的事情,這在中國具有將部分公共服務和公共管理還於社會的意義。2007年3月,深圳市南山區開始麵向中國招聘99名社工,這是以政府部門出麵招聘的方式錄用社工。

每一次電話約訪單親貧困母親,路都很緊張。這是她一個新“案子”的開始,她需要思考很久,這次要怎麽說,才能讓對方接受。此前,路和王娟挨家挨戶進行過一次調查問卷摸底。問題是自己設置的,目的是簡單了解羅湖區單親貧困母親的情況。

2007年,深圳市羅湖區婦聯建有一個334名單親母親的檔案。這是羅湖區婦聯的工作人員以及下屬各個街道、社區的婦幹(婦女幹部)調查統計而來的。

2008年,路和王娟重新調查,並且劃定更多的限製:最小的孩子不大於18歲,月收入不超過550元。調查結束,篩選下來的幫扶對象有200多名。路借著調查問卷見過麵的由頭,挨個給翠竹街道的單親貧困母親打電話。

這些單親貧困母親不知道什麽是“社工”,隻知道他們是由社區婦女幹部引薦而來的工作人員。她們很奇怪這幾個年輕人的工作方式——“隨便聊聊”,在印象中,政府工作人員並不會到他們家中隨便聊聊。

路和王娟有兩個直接“老板”:機構——深圳社聯社工服務中心,用人單位——深圳市羅湖區婦聯;事實上,還有主管單位——深圳市民政局,她們同時受到這幾方考核。

深圳社聯社工服務中心主任嚴書翔,大學畢業留校當老師,後來考到深圳市人事局工作,再下海經商,嚐試了不同角色、不同職業。

深圳市毗鄰香港,社工行業在中國內地走得最早,2007年便開始醞釀社工行業的非政府化。5月,深圳市民政局社工辦主任找到嚴書翔,問他:“願不願意接手社工辦底下的社聯組織?”當時深圳市還沒有非政府化的社工組織。嚴書翔答應了,此時他連什麽是“社工”都一頭霧水。

6月,在深圳市民政局的組織下,三家非政府化的社工機構成立。嚴書翔牽頭的社聯社工服務中心也脫離民政局,在財物上和主管部門劃清了界限,但嚴書翔的政府關係和資源還在。

深圳市民政局定下“遊戲規則”,“購買”社工,必須由各個機關單位上報申請需求崗位和人數,深圳市民政局社工辦從幾家社工機構中自由選擇。2007年8月,第一輪社工“購買”。嚴書翔提交自己對招聘崗位的設想和方案,到主管單位“上門走訪”,最後推薦會接受審核。當時,他的機構隻有幾個管理人員,沒有專門的社工,仰仗對項目的理解,更多的是政府關係,嚴書翔拿到兩個社工“購買”名額,一人一年6 萬元。

嚴書翔這才去各大高校的社工專業和相關專業招聘社工,並在網上發布招聘信息。找到合適的,嚴書翔從中挑選兩名上崗,其餘的並不著急拉進服務中心,而是等著下一撥政府“購買”。

這一次,深圳市民政局一口氣“購買”了37名社工服務,他們大多是2007年的高校畢業生。

9月30日,為了更完善社工服務,深圳市委常委會審議通過社工1+7文件,這是中國第一個社工規範文件。在這個發展意見指導之下,製訂了職業水平評價、人才教育培訓、專業崗位設置、發揮民間組織作用、財政支持、“社工、義工”聯動七個配套實施方案。

路和王娟屬於2008年2月入職的第二批社工。元月,深圳市各區政府再次購買社工服務,崗位有司法矯正社工、婦女家庭社工、社會行政社工等,最後與9家民間社工服務機構簽訂協議,購買427名社工服務。這一次,深圳社聯社工服務中心,獲得31個名額。

2008年末,深圳市成立和正在考核通過的社工機構已達到18家。現存的社工“購買”方式並不透明規範。截至2009年1月,深圳市民政局總共“購買”542名社工。私下討論,深圳社工辦負責人告訴幾位社工機構負責人,2009年政府“購買”可能會改革為較規範化的招投標方式,“購買”300名社工。

“原來社工和別人還是不一樣”

46歲的單親母親李玉梅(化名)在電話中同意路的家訪請求。第二天,路找到李玉梅的家,位於深圳市羅湖區翠竹街道,是城中村,四層低矮的民房,樓梯陰暗潮濕。她住在最上層的小閣樓。簡陋的小廚房挨著衛生間,挪步是客廳加寢室,邊上是掛滿衣物的小陽台,整個屋子不到15平米——她和女兒睡一張床,兒子睡一張床。

李玉梅比實際年齡略顯蒼老。離婚沒多久,前夫去世,一家三口每月僅靠李玉梅做清潔工所掙的 1500元。扣除社保,僅有800多元。小閣樓房租要500元。大女兒有先天性心髒病,初中上完就輟學在家。小兒子今年剛上初一,還要交學費。路不斷地點頭示意,專注的傾聽著:“可以申請補助嗎?”

“第一胎小孩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沒來得及辦手續,就生了第二胎。”李玉梅回答。路明白過來:李玉梅違反了計劃生育條例。經濟條件不好,使得她一直沒有交罰款。雖然達到低保標準,卻領取不到低保補助,也無法申請廉租房。逢年過節,政府會有對困難戶的慰問性補助,李玉梅都無法享受到。

她開始不斷對路抱怨:“我好慘啊,我是世界上最慘的人。”聊著聊著,哭了起來。路不做聲,靜靜地看李玉梅哭。李玉梅反倒不好意思,抹一把臉,打圓場:“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路點點頭:“其實你的這個經曆不是一般人都能承受的,有些人可能就放棄了,會去走其他道路。這樣看來,你是格外堅強的。”說得李玉梅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這一招其實是深圳市民政局從香港聘請的督導教的:“不要急著去分析和解決問題,而是要讓她把情緒傾倒完了,再去解決。”香港社工積攢了很多經驗,深圳市民政局社工辦一年來聘請了26名資深的香港社工督導。平均每個督導在深圳擔任著22.5個社工崗位的經驗傳授工作。

路請教香港督導:“像李玉梅這種違反政策的情況該怎麽辦?”香港沒有類似的計劃生育政策,督導也答不上來,隻是提示:“灰色地帶,政策都是無法解決的,一般要避免提及,因為說出來也沒有辦法解決,反而會加重案主的負擔。”

第三次家訪,李玉梅聊得多了起來。路開始有意引導李玉梅聊自己的童年:小時候父母鬧離婚,她習得父母之間的互動模式,現在運用於與自己的孩子交流上。

她對李玉梅階段性輔導的目標開始明朗起來,也對李玉梅的個案正式開題,包括描述案主的主要問題,讓案主自評困擾程度,以及工作總體目標,同時還需要整理一份李玉梅的個案基本信息和家庭圖。

李玉梅的家,路去了十幾次。督導曾經告訴過她:“我們要陪著他們一起走,而不是在前麵拖著他們走。”這種陪伴也使路深有感觸。剛開始做社工她會想:“人家幹嗎和我說心事。”當關係密切起來,案主也開始講述心事。有的案主說:“小路,這些話我和其他朋友都不說的,也就是你,我才說。”聽到這話,路會很驚喜:“社工和其他人還是不一樣的嘛。”

未來往前走?

當然,並不是每個社工都能體會到自己職業的不一般。社工的裁判員是政府部門。許多被政府“購買”的社工,做的是行政工作。

對王娟來說,她現在最實際的問題是:“請不到假。”除了要和用人單位——婦聯請假,還要向機構——深圳社聯社工服務中心請假。請假的難度大,王娟往往放棄。

年末又往往是社工最忙碌的時期,要準備許多份不同版本的總結和報表,社工機構、用人單位、主管單位——深圳市民政局,各個部門根據自己不同的需要,給社工下發不同的“期末考卷”。

未來的前景路和王娟很難預料。深圳市政府規定社工工資指導價:機構扣除10%左右做日常管理費用,其餘的為該社工工資。王娟,研究生畢業,每月稅前工資為4000元,路本科生畢業,每月為3500元。她們私底下聊天稱,這份待遇對於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來說,還算不錯,但是明年,或者再過幾年,待遇會怎麽變化,還是不管從業長短,每個人每年6萬元以下?

社工的多頭管理,令嚴書翔很頭疼。這可能造成社工人才的流失。王娟的不少社工朋友,工作一段時間就轉為行政人員,或者去參加公務員考試。“社工不是賺錢的行業。剛開始不是很有信心一定要做這個職業。我當時覺得這份工作是先鍛煉自己。現在不可能一輩子做一個職業。”閑聊時,王娟說。

正如香港基督教服務處行政總裁吳水麗對深圳社工說:“幾十年前開始在香港做社工,那時香港的情況和今日社工在深圳麵對的情況很相似。社會人士不明白社工是什麽?做些什麽?社工的崗位、社工的職業階梯、待遇未見完善,用人單位要不就把社工當作沒有用的冗員,或就是把社工當作全能的神。”

這也是今天中國社工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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