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生得容易,長的樂觀,處世積極,不垂青困境,這樣的人不易陰鬱膽子大,老了也不容易生病。
一個人,難產,好不容易麵世,膽小、怕疼、動輒低沉不起,喜歡怨天尤人,因而疾病紛紛光顧,老時更是疾病愛好者。
當然,這是我科研的,而且不包括孕期、孕前以及祖宗八代積德積損什麽的,隻是從一個人問世的時候算起。如果你覺得玄,可以繞著圈的探聽其他人是否難產、順產,然後研究他的性格,大致八九不離十,但不要把人問毛了,鬧得不歡而散,要悄悄地進村,打槍地不要。
我順產,早上八點半出生,八月的早晨,旭日已噴薄,但還未毒辣,溫度可人,所以,我具備上麵提到的一些優勢,醫學上稱“順勢綜合”,與我相反的稱“逆勢綜合”。這兩類宗派,在哲學上簡稱“順宗”與“逆宗”。
順宗,性格較爽,心裏不易積食,恩仇穿腸過;逆宗相反,肚裏進了貨,沒完沒了的消化,化不了的還吐出來,誰看了也不爽。其實一個人性格的形成,先天占百分之五十,另外那一半來自成後天成長,逆宗看事物,遠慮為首,即使是晴天萬裏,想著的是兩天後的陰雲密布;順宗呢,即使下著冰雹,想得卻是天晴後會出一道虹。
如果我是順宗,我先生就是逆宗,當年走到一起,肯定是原始的鼻子在找互補,膽大的找膽小的,方顯英雄本色嘛。年輕時總以先生的毛病是職業病所致,試著說服他向我靠攏找容易的路走,後來才發現他和我不是一個派係,一個人性格的轉變很難,尤其當人進入老年又不再健康後,便越發的難,任憑你使出全身術解都無功而返,我索性放棄對他的規勸埋頭做自己,盡管別扭,但我知難不退。
五一那天,鄰居邀請我們參加她的聚會,因為近在咫尺,我們又長時間脫離人群,作為一次社交練習,我們欣然應允前往幾米外。鄰居的外孫愛吃我的餃子,我特地包了數十個,還調了蘸料給成年人,我的調料享有盛名,好奇人來問我都說是祖傳秘方,蘸料的名氣跟著水漲船高。那天我帶著先生和狗,抱著裝餃子的盒子,還未進門就看見鄰居的院子裏站著一堆人,心裏立時打了下鼓,人太多我先生承受得了嗎?
院子裏擺著好幾張桌子,自己選人入座,琳達作為鄰居也受邀請,她是這群人裏我們唯一認識並相熟的,自然要和她坐在一處了。入座前我禁不住高聲對人群戲謔:
“我活這麽大,還從未一下子見到這麽多老年人湊在一起呢!”
自從我開始做自己後,“顧及”一詞成了生客,無論走到哪裏,我都隨意放任,一年前就發現,古來稀的我比任何年齡階段都智慧,特別善於遊走人際,當你自己放開了,對其他人也是開鎖,他們情願與否都會隨著走,因為自然是最舒適的交往方式,也是我為人處事的王牌。鄰居自己就是往七十去的人,她的朋友自然年輕不到哪裏啦,我說他們老一點沒誇張。
我們這桌七個人,卻國籍豐富,中國,捷克,德國,出生在美國的德國人,和她的法國男人,多年居住在瑞士。所有的人都說德語,數我德語最差,但我卻把這幾個人引導得稀裏嘩啦。如此的胡說八道,一是性格使然,二是這幾年服侍生病的先生把我悶得頭腦昏昏,得機便拚命發揮。
法國人問,你是怎麽來德國的?
這樣的提問我經曆了不計其數,每一個新認識的人都忘不了問一句,好像我們問“吃了嗎?”。以前的我懂禮貌,總是規規矩矩的回答,古來稀後我隨心所欲。
“走來的。”
所有的人大笑,捷克說,回答得好!
法國一根筋:
“怎麽可能?!你看,從北京出發,要經過俄羅斯……我不信你走來的,你們信嗎?”
捷克說,她的話你得掂量著聽。
我認真地對法國說,我一天走不到,還不興走五年。
啊,五年還行。他終於想明白了。真是有年紀的人了,那麽的認真。
我沒興趣說自己,反問捷克人,我們來自共產黨國家,不像法國人那麽來去方便,他是何時了到德國的呢?
他來自布拉格,18歲來到德國。我說那你很熟悉布拉格了,等我有機會去時請你作導遊可好?
他說自從69年離開捷克後從未回去過,而且永遠不想回去,見我吃驚他反問,你回去嗎?
我說新冠之前年年回,現在新冠弱了先生病了想回不容易。這下輪到他吃驚,他見識並經曆了布拉格之春,當年定是一路艱難逃到西德,逃難的路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使他耿耿於懷至今?他表情淡漠但很堅定地說,曆史翻篇就不再翻回。
既成曆史,覆水難收,但橫看成嶺側成峰,時間的流淌把石頭磨圓,視角的改變把傷痛撫平,愛得深,恨得狠,我古來稀了,既不愛也不恨,獨坐城樓看風景,對捷克人的執著不以為然。但同桌的男士都點頭默許,莫非這是男女的不同所為?男人因為頭大難產所以逆宗,心胸也隨之窄而澀?
捷克算出我不過才小他兩歲覺得不可信,他若是看見兩年前的我不信還可以原諒,照料先生兩年後的我慘不忍睹。
我借題發揮,看著不老是喝熱水造成的,你們喝涼的,用身體把水暖熱,這要耗費不少能量,我們中國人把這無端的消耗用來美容了。
法國人和太太去過中國,喝熱水讓他們回憶起旅館早餐各種各樣說不出名的熱粥,及導遊對他們講的有關食品養生的道理。雖然在北京他們逗留不過兩天,但也馬不停蹄的走了不少景點,除了長城其它的都記不住了。我先生隻去過一次中國,家人朋友都熱情招待,還特地開車帶我們遊長城,對中國的食品和長城也是記憶猶新,一桌人有著共同的話題。
捷克人沒見過長城,他說卡夫卡曾經寫到,中國人建長城並不是僅僅為了防禦,另有一種心理因素,不知道卡夫卡說的是否有根據?
立刻,我精神一振,剛看完許宏先生寫的《大都無城》一書,考古中國最早的城、牆曆史,沒看這本書之前,對此我也是糊裏糊塗,現在我可以紮紮實實、肆無忌憚、隨便發揮,給歐洲人上一堂城牆課,我的感覺倆字,“過癮”!我再次提示他們,西方人士如果沒有豐富的中國文明、曆史知識,便無法理解中國人的理念,往往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我們是世界上最熱衷建牆的,但最早的夏、商、周三代王朝,卻“大都無城”,那時的聚落點已然逐漸龐大,王朝一統不懼攻占,修城牆防衛沒必要。《左傳·成公十三年》說,“國之大事,在禮於戎”,最早的城、牆,以及城內的中軸線,都與祭祀禮儀有關,這是不是卡夫卡說的心理因素呢?中國古人對祖先的尊拜,對禮儀的上心也是世人難比的,《呂氏春秋·慎勢》說,古代國家“擇天下之中而立國,擇國之中而立宮,擇宮之中而立廟”,上古時“祭”“政”不分,廟堂也是朝堂,加之“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很早就有了成熟的禮儀製度。戰國至西漢儒家經典集為禮書,隨著發展儒家思想成為國教,禮製亦為曆代王朝繼承沿襲。中國是世界上唯一文明沒有斷流的國家,數千年來禮教效益已經溶化在國人的血肉之中,忠孝、仁義禮智信、修身齊家治國到烹小鮮,麵麵俱到。從小我們就知道吃小梨、砸大缸,臥冰求鯉、舍生取義等等,即使目不識丁的農人,諸如此類的經典故事也是張嘴就來,但這些對於歐洲人來說太懵懂。歐洲人的好奇心使他們的文明趨向科學發展,尤其在工業革命之後,弱肉強食的貪婪越發蠻橫,孔融那個梨太小兒科,他們要的是整片果園。中國人一直保持自己中心大國的傲慢,你供我一斤黃豆,我給你一斤金豆,你給我一張羊皮,我回你一車絲綢,與西方的價值觀不可同日而語,西方人無法邏輯中國不熱衷算計與侵略。幾千年禮教熏陶下的中國人,性格溫良,溫良的近乎膽怯,但中國人的韌性與忍耐是世界一流,你若是忽視了這一點,就會輸得很慘。
就話論話談中國,話題轉到中、俄關係,歐洲人頗有些嘲弄,我大言不慚宣稱,那是中國人的智慧,寧和遠方過招,不和鄰居交惡,歐洲人聽後居然諾諾。其實,盡管一方山水一方人,但歸根結底人本性之優劣基本一致,無論是中國還是歐洲。法國人的太太原來是教師,後來做起金銀首飾,從她的話裏我嗅出些信息,她說在瑞士金銀首飾的設計與製作很吃得開,我當時回了句,“那裏遍地銀行唄。”大家哈哈一笑無可置否,回家後細想這其實是個商機啊,不管什麽宗,不管有禮還是無禮,活著都需要錢。
席間法國人再三提起我的餃子太好吃,他之前一點概念都沒有,我看他喜歡的真誠,跑回家把剩餘的幾個包給了他。從此後,他知道了世上有餃子這等美食,也領略了中國人待人的美意。
一個多麽有意義的五一啊!我過了一個作中國人的癮,我說了那麽多,洋洋灑灑宛如一位宗主,一個順宗主。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