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現在加拿大居所的窗前,隔著一條安靜的並不寬敞的的後巷馬路,豎立著一顆高大的鬆樹,樹幹筆直粗壯,站在附近仰望,樹頂直衝入藍天中去,繁多的樹枝上覆蓋著茂密的墨綠鬆葉,常有鬆鼠在樹枝鬆葉中躥出躥進。在鬆鼠出沒的那一片區域,樹上的鬆葉撲撲簌簌一陣顫動,便有鬆葉或鬆果落到地上。舉頭望去,可見鬆鼠端坐在高處樹枝上,兩隻前爪捧著鬆果啃齧,雙鰓翕動,一邊滿不在乎地東張西望,表情怡然自得。時或鬆鼠沿著樹幹,頭朝下倒栽蔥一路快速躥到地上,又忽然停住,大模大樣端坐在路中,與近在它身旁觀看著它的本人對望著,似乎也不擔心本人這個比它龐大一百倍的兩腳直立行走動物是否會傷害到它,小憩片刻,又一溜煙攀上路邊柵欄繼而上車庫房頂繼而又躥上樹去,身影隱藏進綠色鬆葉之中。數日前,一隻鬆鼠忽然不請自到跑到我的陽台上來,坐在陽台扶手上。這隻鬆鼠不知患了什麽皮膚病,上半身有一片斑禿,露出粉紅色的肉體,它不斷用後腳在斑禿處快速瘙癢,雖然臉上麵不改色看不出痛苦表情,但由它持續不斷頻繁快速地瘙癢動作看,想來必不好受。我回屋打算看看是否有必舒膏之類可以供它擦擦止癢,待我轉身回到陽台時,那隻斑禿鬆鼠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兒時的我們家窗前也曾有一棵樹,是什麽樹不知道,離著我家窗口那麽近,以至於母親會把竹竿伸出窗外搭在樹杈上晾曬衣物。後來那棵樹被鋸掉了,隻在泥土裏留下一矮節樹根。那樹是因何原因被誰鋸掉的,已不在本人記憶之中(彼時本人尚小),但依稀記得似乎父親說過老有毛毛蟲飄到家裏來。在家中地板上確乎有時看到毛毛蟲,有的五顏六色,色彩斑斕鮮豔,有的隻是灰黑色的,那毛毛蟲又叫“洋辣子”,肉乎乎柔軟的身體上布滿了茸毛,毛毛蟲似乎活動力並不出色,通常見它們或是趴在地上不動如同死了一般,或是看著很費勁地扭動身軀緩緩蠕動前行。然而它一發飆,抖動身體,將身上的茸毛拋撒出去,鑽到人的皮膚裏卻是又癢又疼——放置不顧,奇癢難忍;稍一抓瘙,又鑽心疼痛。在家中地板上還曾看到毛毛蟲被成群結隊的螞蟻團團圍定啃齧的情景,好像孟良崮張靈甫的七十四師被粟裕的三野層層圍困聚殲一般,黑壓壓的螞蟻層層疊加爬滿毛毛蟲的身體,時有因過於擁擠從毛毛蟲身上翻滾下來的互相擁成一團的黑色螞蟻小球,仿佛毛毛蟲的茸毛並不能對螞蟻構成殺傷力。最後,一大堆螞蟻搬抬著毛毛蟲的屍體歡天喜地回到螞蟻窩去。
我們家那時居住在F大學的某個家屬宿舍院子裏。院內住宅分ABCD四個區域。AB區域接的很近,我家在B區西南角上,與A區的東北角斜對麵相向,住宅中間一條四方形水泥板鋪設的石板路躺在泥土地上。一棵柳樹在石板路旁,茂密的柳葉垂蕩下來,霏霏細雨時周圍地上都已潮濕,柳樹下的石板路卻還依然是幹的。
A區有一戶人家,太太是附中的老師,丈夫是一個海員。家中先有兩個女兒,後來隔了數年又有了第三個小女兒。那太太容貌並不很出色,但皮膚白皙,體態豐腴。丈夫卻是濃眉大眼,身材精悍,一表人才。回想起來與法國美男影星阿蘭德龍有幾分神似。有時聽到外麵石板路上有人走過,邊走路邊清喉嚨,然後“呸”地吐出一口痰,向窗外望望就是那個海員阿蘭德龍了。戴頂鴨舌帽,嘴裏銜著煙。但他很沉默寡言,除了有時聽到他喊在外麵玩的大女兒“小冰,回家了”,沒有聽到過他說什麽。海員阿郎德龍似乎與宿舍裏的左鄰右舍沒有什麽交集,也幾乎看不到他與人點頭招呼交談。仿佛獨來獨往的獨行俠。然而有一回,他與A區另一人家的男主人發生了激烈的衝突。那個男人是個細高個,應是F大學的老師,平時在宿舍院子裏常見到他騎輛載重自行車,他的腿長,自行車空間有些局促,使得他用腳後跟踩腳踏板,兩隻大腳丫子伸出腳踏板前一大截。騎車經過時總聽他嘴裏哼著什麽革命歌曲。那天不知此大腳男與海員阿郎德龍的太太發生了什麽衝突在前,海員回到家中,聽到太太相告,悶聲不語,三腳兩步衝到大腳男家,“砰砰砰”用手掌猛拍打門,大腳男在屋中直覺情況不妙,說什麽都不開門,海員阿蘭德龍忽然一拳將門砸穿,拳頭穿門而過,手被門上破洞木屑刮得鮮血淋淋。後來我們在門房間看到了那個太太幫著海員丈夫包紮手上傷口,一邊跟門房老李頭還有一些看熱鬧的人訴說著大腳男的不是,海員丈夫沉默不語,神情嚴峻,很有幾分英雄氣概。據說那個大腳男門被砸穿後,在屋中瑟瑟發抖,用了顫抖的聲音在裏麵大叫饒命啊。
這對夫妻的女兒稍稍長大後,出落得十分漂亮。尤其是老大,就是那個“小冰”,人們叫她“小白皮”,完美繼承了母親的白皙皮膚和父親的標致五官與美好身材。若幹年後,女兒長大,大女兒小白皮考進了複旦大學。(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