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二哥---隻為他能買得起保險和社會有對惡的懲處。

下班的路上，接到大哥發來的信息，二哥去世了，突然間有失憶的感覺，什麽也想不起來，什麽也沒有想，很詫異或奇怪也說不上來，畢竟二哥自中風後病了十幾年，但僅存的思維裏知道自己心裏有點堵，於是把車在路邊停下來，還是想讓眼淚自由地流一會，然後便是心底的情感帶著各種記憶突然噴發一般止不住，完全止不住，也沒有頭緒和思路。

沒有痛的感覺，又能痛得起來嗎？因為我一直知道中風如果伴著偏癱就意味著生活進入一種不由自主的狀態，一種要麽慢慢好起來，要麽走向死亡之路，而二哥顯然希望的路沒走好，隻能任由命運的安排，拖著一條現實生命的尾巴走到盡頭。

二哥第一次中風我就提醒他的家人不能有第二次中風，貼心的女兒把父母接到身邊一邊工作一邊讓父母照看著自己幼小的孩子，這樣自己也安心些，二哥是個閑不住的人。也能理解，一直為生活忙碌的人，一直想著兒女長大成家立業的人，或者說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老的人怎麽能停下來，怎麽停得下來呢？他選擇了在城市裏做一份清潔工，一個大家熟知的綠化工人，城市美容者。這些好聽的名字其實與他以前的生活沒什麽關係的，因為再好聽的名字還是沒能遮住他看不起病和做不了保養和康複的現實。

他逃不過的二次中風還是發生了，第一次後他還隻是輕微的無力，第二次已是出現了再不能做事的偏癱，這裏還含有我的囑咐和不斷的提醒，否則是不是更快的發生第二次中風呢，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他從此隻抓住了生命的尾巴，這條路開始了。

他隻是個農民，不懂醫的農民，如果不是第二次中風，他一定認為生病算什麽事？但事實告訴他，有些事不是服不服的問題，而是有沒有的問題，現在有了，你的性格要改，你的脾氣要變，無論是對這家人還是醫護人員，麵對社會就更不用說了。他倔強的性格想改改不了，還想著做事，還想著不花錢好起來，因為他壓根沒有錢，隻能這麽想。他賺了一些夠自己生活一段時間的錢，但房子呢，兒女成家呢？想到這些他會立即閉口不再談自己了。每天看到的就是他拖著偏癱的身子在自己住的樓下那狹窄的路上一拐一拐的走著，越來越吃力。

疫情前知道他還自己能走的，疫情後他隻停留在輪椅上了，五月份回去看他，除了大腦有思維，手已經明顯不能自己順利地吃東西了，本來就隻一邊的手有力支撐，現在無力了，頭也隨著身子的不平衡明顯偏曲了。當然他一定也很久沒有正式看過病了，他身邊的人都習慣他這種存在。隻有偶爾回國的我看到他明顯的不同了。但沒想到這麽快，也許是我還沒有足夠的知識和認知，也許隻是我一廂情願地不希望，人堅持不下了就是滑落。他滑落下去了，回不來了。

我對他有太多的不舍和愧疚，我一直希望在國內找到一份照顧母親和能幫到他的工作，我沒有成功，因為我不夠優秀到在國內隨便讓人給我一份工作，這樣的人也不止我，何況我自己也拖家帶口的，不是想回就能回的。也有一些不是想回就該回的理由。我選擇了盡可能，二哥選擇了順其自然加不服不行。從他開始生病咆哮地發脾氣，到最後我隻能看到他傻傻的笑。一切那麽的自然和飽含無奈。

二哥走了，那些他的過去，他的勤奮，他的苦都帶走了，留下的就隻有我們能感知和回憶的東西了，他如果自己再清醒一些，看著鄰家的大爺自己一拐一拐的奮力的堅持著，也許他現在還可以一拐一拐的甚至拐得更快，他沒有做到，如果他有條件做康複他可能恢複起來了，但他哪裏有條件？我們可以給他湊錢，但自己兒子沒成家呀，誰賺錢養家？誰能帶他去醫院呢？美國有home care，中國有嗎？我猜也許有吧。但與二哥沒什麽關係了。

二哥是一個大老粗農民，心一直是良心做人，誠實地按政策賺錢養家，年輕時把賺的錢給父母讓弟弟妹妹有飯吃，成家後想兒女有出息，他盡力了但沒有做到。他是一個直來直去又得理不拐彎卻又膽小的人，我們家兄弟雖多，但都小心為人，可能是遺傳也或是我們看到外公被整被罵的樣子，也或者爺爺吊兒郎當的樣子。也或是堂叔罵姨媽地主崽子的樣子？、、、反正膽小怕事，反觀鄰居婦女與他吵架，人家一頓潑婦罵街就可以讓他不想回自己家了，直到二哥為兒子成家買房，加上癱瘓十幾年幾乎就沒回幾裏外自己的老家了。這就是農村，誰無理與禮不禮沒關係，大家把惡人排名次，以便躲開。好像找不到別的辦法，因為自己沒辦法。國家法律能幹預殺人放火，但吵吵鬧鬧，還是看誰的底氣足不足。潑婦別的沒有就是底氣足，惡人也是。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農村信這個，但其實又不是。還是隻能叫潑婦或惡人。鄰居眼裏的那種，一出門就變了甚至慫了。但無論如何二哥還是沒有機會自己回家了，盡管那是他自己動手砌的房子。

心情平靜了些，天色也已經黑下來了，隻好開車往回趕，但回憶依然止不住，小時候的事，讀書的事，還有家裏大大小小的事、二哥從不做主，連主意也沒有什麽，但他從沒有停下來過，總是不知疲倦地做事，也不知道這幾年在輪椅上他怎麽能安靜地坐到現在，他應該很累了，他走了，不再回來，二哥好走，天堂的路你不再有痛苦。家裏會按習俗為你準備你需要的一切，伴你同行天堂還有我們的淚水和記憶，直到那裏的親人看見你，擁抱入懷。

知道你有很多的放不下，自己的母親和親人，還有那些對你施好的人、、、但是不要忘了，我們還在，我們是你的兄弟，永遠都是，安心遠行吧，我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