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秋天,我在網上了解到白石洲被深圳市政府列入改建規劃,那裏的居民樓需要拆遷,於是,動了念頭想去瞅瞅。
其實,我沒有在白石洲居住過,隻是曾經路過無數次。從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白石洲每天都熱鬧非凡。許多小販在那裏擺地攤,賣一些日用品和小擺設等玩意兒;很多打工仔打工妹饒有興致地蹲在旁邊砍價。傍晚,街邊的大排檔油熏熏香飄飄,帥哥靚妹成雙入對地就坐,吃一碗燒鵝粉或雲吞麵,拍拍滿足的肚子,然後,親親熱熱地摟肩搭背, 身披月光,疲憊而幸福地朝上白石或下白石的蝸居走去,還有的向遠處那令他們痛並快樂的燈火通明的永遠不知疲倦的工廠走去,第二天清晨踩著露水回到白石洲蒙頭大睡。
白石洲,這個深圳最大的城中村,位於南山區東部的沙河街道,占地麵積0.6平方公裏,擁有5萬多套出租房,容納了15萬人口,這裏是打工族和小販們的自由王國。
2019年10月25日,一位名為曾少的網民在微博裏寫到:“這裏曾是深漂一族的第一個落腳點,位置優越,價格低廉,生活便利……握手樓,陽光是奢求。但隻要有縫的地方,光就會進來,就有希望……各大高檔樓盤、購物商場包圍的白石洲。格格不入的背後,卻有自成一派的可愛。在這裏可以體驗世井樸實的生活……在15平方米的出租房裏擁有短暫的溫暖……” 足見深漂一族對白石洲的感情是何其特殊與深厚。
在當年蝸居白石洲的打工族族中,有一對引人注目的年輕夫妻。丈夫青格勒,瀟灑英俊、帥氣十足,中國內蒙古人;妻子馬格德豐韻多情、魅力四射,是出生在斯洛伐克的匈牙利人。青格勒從“世界之窗”開業起就在那裏當演員,能歌善舞,馬頭琴彈得倍兒棒。馬格德則是帶著從小向往的神秘莫測的東方夢,漂洋過海來到深圳教授英語。2011年10月的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在一位朋友的生日晚會上兩人一見鍾情,很快墜入愛河,2013年3月他們在白石洲結為夫妻,度過了人生中最最難忘的蜜月,同年7月21日在深圳市沙尾仁愛醫院生下了寶貝女兒耶魯卡,他們在白石洲還領養了一隻可愛的流浪貓。在耶魯卡快滿3歲時他們舉家遷徙布達佩斯。告別中國的時候,不得已將那隻可愛的貓咪送給了一位美國朋友,馬格德為此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至今白石洲貓咪的照片,還掛在布達佩斯他們家的正麵牆中央。
“啊,白石洲!”我親眼看見馬格德眼裏噙著淚花,用心呼喚她的青春和愛情。
(如今的青革勒和馬格德夫婦,他們都是70後)
每當我客居布達佩斯,總會和青格勒夫婦相聚,每一次他們都會滿懷深情的提起白石洲。又一次馬格德拿出在白石洲地攤上買的小茶杯給客人們看,高興而遺憾地說,好漂亮,才兩元一個,可惜打爛了一個。她撇撇嘴,顯出很難過的樣子,好像丟失的不是杯子,而是關於白石洲的記憶。
我這次回國後,馬格德曾在微信問我,你去過白石洲嗎?
嗯嗯,是的,去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支吾道。因為我隻是路過,沒有停留下來替他們仔細看看白石洲。
這一次說什麽都要去仔佃瞅瞅了,得多拍幾張照片發給他們,否則,等到白石洲都拆遷了,那就不好交代了。
2019年10月28號那天清晨。在涼爽的秋風陪伴下,我從僑香出發,乘2號線到世界之窗後再轉乘1號線來到白石洲。
從D出口出來,過馬路就是沙河街路口,再往上走幾百米就是最早的白石村(下白石上白石)了,準確地說它們位於沙河街兩邊的巷子。在巷子裏麵,我看見許多已經搬空的房子,門上或門邊貼上了“樓已清空,非請勿入“的黃色告示。我一邊走,一邊拍照。突然身後竄出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對我大吼一聲,“你在照什麽?!”嚇我一大跳,定睛打量,這歌穿著拖鞋的男子應該是這裏的住戶。
“我的朋友曾在這裏住過,聽說要改建了,我拍些照片發給他們做個紀念。”我如實相告。
“ 哦。”矮胖敦實的白石洲居民退到一邊去了。
真的是握手樓,一線天。好逼仄的長巷,遠遠望去,好似從這邊的窗戶伸手出去就可以摸到對邊的窗台。陽光溫暖的手臂從高處伸了進來,在每一扇小窗戶上愛撫著。上帝是公平的,它從不會遺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每一個曾經住在這裏的打工者,心裏都揣著一輪初生的紅日。
交錯重疊的電線,在巷內的半空中無序地延伸著,好像長了三頭六臂的火神祝融在給人類傳遞光明訊息的同時,又露出了讓人懼怕的凶狠的麵目。
深漂一族剛落腳這裏時,哪一個心中沒有一團理不清的亂麻?哪一個潛意識裏沒有與之抗衡的撒旦?想象到了夜晚,當一切喧囂從白石洲的夜幕隱退之後,那如水的月光會把深漂族的煩惱與恐懼衝洗得幹幹淨淨。第二天清晨,他們又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深巷,伸出年輕有力的臂膀去擁抱特區絢麗的朝霞。
巷子很深。很深的巷子,隻能用深漂族那思鄉的目光、沮喪的目光、受傷的目光、驚慌的目光,期待的目光、憧憬的目光、深沉的目光、歡欣鼓舞的目光,從自卑到自信的目光去測試。
巷子很長。很長的巷子,隻能用深漂族試探的腳步、彷徨的腳步、敢於越雷池的腳步、疲憊不堪的腳步、歡快與豪邁的腳步、從遲疑到堅定的腳步來度量。
巷子很多。每一條巷都刻下了打工族不可磨滅的數不清的腳印,每一條巷都回響著一去不複返卻又永遠無法消失的跫音。
蘇格拉底說“如果想要移動世界,首先要移動自己。” 這種移動是靈魂的提升,是創新或複興。17歲的青格勒從敕勒川陰山下千裏迢迢來到大海邊,沒日沒夜地排練、演出,經曆了20年的拚搏後,他在取得藝術碩果的同時也收獲了美麗的妻子和聰明可愛的女兒;不僅如此,世界之窗和白石洲等各種深圳元素,就像他額頭兩側的刺青滲透他的皮膚和血液裏。如今他帶著這些元素和蒙古大草原元素、融入多瑙河之波活躍在歐洲的兩個樂隊。2016年的冬季,我在布達佩斯觀看了青格勒所在樂隊的演出。那個坐在舞台中央,整個樂隊為他伴奏的沉醉在馬頭琴彈唱中的蒙古漢子,閉目陶醉,像在做一個美夢,也許夢的馬蹄回到了茫茫草原,也許夢的翅膀飛回了白石洲,在“世界之窗”的舞台徘徊、在深圳上空盤桓,然後又來到多瑙河畔遊蕩。歐洲的聽眾也是醉了,他們起先虔誠地仰望這個神奇的東方歌手,然後,也閉目做起東方夢來。歌聲結束了許久,他們才如夢初醒。掌聲經久不息,達到了曲終人不散的境界。
我相信,馬格德這位從東方回歸歐洲的英語教師,與那些沒有到過東方的,沒有經曆過深圳和白石洲的同行相比,絕對非同一般,她的意誌力和靈活性以及發散性的思維,在教書育人和相夫教子的過程中得以充分展示,從而得到朋友們交口稱讚。如果說,馬格德是朵美麗的玫瑰,那就是一朵雙色玫瑰,既散發出歐羅巴的古典美,又傳遞著東方特殊的韻味。隻要你細心地觀察和感受,那裏麵一定有白石洲的味道。
(馬格德和她的兩位聰明可愛的小公舉)
(這是寶寶們三年前的照片,如今一個七歲、一個四歲了)
秋風悄悄地撫摸著白石洲,秋陽輕輕地親吻著白石洲。
到底是從哪一扇窗戶傳出了纏綿悠揚的充滿草原情懷的馬頭琴伴奏的粗獷歌聲,隨後是一陣陣春雨般的笑聲?
時光倒轉8年,我在這裏與年輕的青格勒、馬格德相遇。不止聽到他倆的歌聲和笑聲,還有新生兒耶魯卡哇哇的啼哭聲和小貓咪的叫聲……
(未完待續)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