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趙元任誕辰130周年丨好玩兒最要緊——趙元任的正麵與側麵

 倪詠娟 山水澄明 

 

好玩兒最要緊

趙元任的正麵與側麵

 

編寫 / 倪詠娟

 

趙元任

(1892年11月3日—1982年2月24日)

 

此為趙元任求學第一年1910年自製的明信片,“短語寄長思”。這時候趙元任就已經開始迷上文字遊戲了。

 

趙元任先生,老清華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之一,他是中國現代語言學之父,是中國學者全麵利用現代語言學理論研究中國語言並取得世界性聲譽的第一人。同時,他也是中國現代音樂的先驅和大師,他的音樂作品把中國傳統和現代音樂作了創造性的融合,並一直流傳至今,成為中國音樂院校的經典教材。趙元任博學多才,既是數學家,又是物理學家,是近代推動中國科學進步的先驅者。

 

趙元任先生曾說,自己研究語言學和許多事物,是為了“好玩兒”。在我們看來,“好玩兒”,代表著對於對象事物的一種無功利的深厚的美學興致。清華國學研究院另一位導師梁啟超說過:“必須常常生活在趣味中,生活才有價值。”趙元任先生就是這樣的一位學者。世界上很多大學者研究某種現象或理論時,他們自己常常是為了興趣、好奇。巴金夫人蕭珊(陳蘊珍)在西南聯大當學生時曾問趙元任先生的朋友、清華教授金嶽霖:“您為什麽要搞邏輯?”她的意思是:這門學問太枯燥了。金先生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覺得它很好玩。”金先生的態度與趙元任先生也是一致的。那麽,趙先生說的“好玩兒”是指什麽呢?趙先生沒有直接說明,陳原先生曾加以解釋說:“好玩者,不是功利主義,不是沽名釣譽,更不是嘩眾取寵,不是一本萬利。”按照這個解釋,我們可以了解趙先生說的“好玩兒”是什麽意思,那就是,“好玩兒”是表達一種自由創造的心靈狀態,是對世間萬物抱有無窮熱愛和興趣的心靈狀態。這是一種人文主義的精神體現。趙先生的學術研究充滿了科學精神,而他的人生態度充滿了追求興趣的人文精神。

 

趙元任先生在1910年到達美國後不久便買了一架照相機,一生拍照無數。他並不以攝影師見稱,但以他的地位和經曆,他所拍攝的照片必然是有重要曆史價值的影像素材和曆史見證,尤其是在清末民初的時代,極少有人能像他這樣擁有自己的相機,所以他攝下的那個時期的照片是非常珍貴的。他一生中留下的大量照片、所記錄的人和事,一方麵可以與趙先生的日記、傳記相互印證,使他的個人史成為有影像的、活生生的曆史,此一曆史不僅可以讀,還可以看;另一方麵,可以使我們今天的人具體地感知那個時代及在那個時代中生活的人。特別是,他所接觸、為之攝影的那些人都是中國近代著名的知識人和學術研究大家,影記為我們了解那個時代中國學術的人和事,了解那個時代中國學人的生活狀態和精神麵貌提供了另一種生動的視角。

 

——陳來

 

在趙元任先生的一眾愛好中,有一項最為特別——攝影。1910年,趙元任剛上康奈爾大學不久,就用獎學金跟同學合夥買了架照相機,很快就迷上了攝影。趙元任雖不是專業攝影師,但他十分愛用照片記錄下自己的學術與家庭生活,一生中拍下照片無數,直到去世前不久,由於手抖無法攝影才罷休。

 

至今留存的趙元任與照相機最早的合影

攝於1911年的康奈爾大學校園

 

鏡中自拍

1920年

 

這些照片絕大部分不是空景,都有人,甚至一多半都有元任先生自己的身影。透過這些照片的形態,我們能夠想象攝影師趙元任的日常:隨身帶著相機,同時,還有一部隨時可用的三腳架。收錄在“趙元任影記”中的私藏共有萬餘幅,最早的照片拍攝於1896年,最晚的照片拍攝於1980年代,絕大部分都由趙元任親自掌鏡拍攝。

 

騎毛驢的自拍

1920年

 

有一天,趙元任到城裏參加國語統一籌備會,沒趕上火車和其他交通工具,隻好雇了一頭毛驢。好久沒有騎過驢的他三分鍾就摔了下來。到了西直門,趙元任給自己騎毛驢的樣子拍了照。他在日記中寫道 :“不知是因為用三腳架自拍照相看了稀奇呢,還是看著一位穿西裝的人騎驢稀奇呢?很多好奇的人圍著看。” 

 

招呼合影

1920年

 

開大會時,趙元任常是招呼大家合影的那個人。“大家排好隊合影留念呀”,趙元任招呼著。

 

趙元任先生曾說,自己研究語言學是為了“好玩兒”。至於什麽是“好玩兒”,趙先生沒有直接說明。陳原先生曾經這樣解讀趙元任先生的“好玩兒”:“好玩者,不是功利主義,不是沽名釣譽,更不是嘩眾取寵”,而是“有趣味,有興趣,有意思”。

 

所以,趙元任先生一方麵是一位嚴謹求實、講求科學精神的語言學家,另一方麵也不斷在研究中尋找著樂趣,最終憑借著熱愛和鑽研,成為了享譽國內外的語言學大師。

 

拆字攤

1920年

 

趙元任喜歡所有和文字有關的事兒。有一次在下關見到一拆字攤,他拿了“佳”字,拆字先生寫“進”和“焦”,說這次旅行一切都好,不必急。測完字,又拍了張照。

 

《最後五分鍾》劇照

1927年

 

趙元任嚐試用更生動的形式推動國語統一運動,譬如用白話口語翻譯劇本,並將其搬上舞台。1927年,他將英國作家米爾恩的《坎伯利的三角戀愛》用白話口語改成劇本《最後五分鍾》,並親自導演。該劇後來在清華大學禮堂公開演出。

 

趙元任先生主持的方言調查是中國現代方言調查的開先河者。他們當時的理想是做全國範圍的方言調查,但是回想當時兵荒馬亂的國內局勢,加上錄音器械等條件的匱乏,以及社會環境的複雜,大致能夠想象這些胸懷大誌的青年科學家會遇到多少困難。

 

進行湖北方言調查

1936年

 

與外孫女Canta

 

1948年年初,由於外孫女Canta經常生病,被送到外祖父趙元任家,由當過醫生的外祖母撫養。Canta深得外祖父母的寵愛,還成了趙元任的研究對象。從她牙牙學語開始,他就做了詳細記錄,並錄了音。1951年,趙元任發表英文論文“Cantian Idiolect”,這是語言學中少見的研究嬰孩語言的科學論文。

 

趙元任非常喜歡貓咪,

工作時也不忘調解兩隻貓的矛盾

1950年代

 

但在各種艱苦的調研和跋涉中,趙元任先生仍然找到自得其樂之處,譬如他特別喜歡學說各地方言,又特別愛“顯擺”。有一回調查粵語,他到火車站想說潮州話買一張二等票到汕頭,結果售票員給了他兩張三等票,他隻好改由廣州話跟他解釋。“現學現賣”的愛好,後來他到了國外也未曾改變:有一回到墨西哥開教科文組織會議,“我早晨用我的二五眼的西班牙話叫早餐,過了一會兒,飯廳裏用英文打電話來問,先生叫的是什麽東西。”不過對於這種玩語言鬧的洋相,他一直是津津樂道的。

 

 
 
 
 

 

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趙元任最初是一個“理科生”。他在康奈爾大學主修的是數學,選課表裏大多是幾何學、微積分、物理學、化學等課程。所以在1919年,他回到康奈爾大學任教,應聘的是物理講師,講授的是物理及物理實驗課。

 

在康奈爾大學當物理老師時,將電池的正負極放在舌頭上,要親口嚐嚐“電伏特”的滋味

1919年秋

 

1920年,趙元任回國到清華任教。由於前一學期學生罷課,趙元任到清華後,主要補教“中學代數”和“口述英語作業”兩門課程。補課完成後再開設心理學,並與梅貽琦合開物理課。

 

清華課堂的留影

1920年

 

趙元任在課堂黑板上寫下:“物理課講授,清華學校1920年9月17日。兼差:攝影師,趙元任;被攝者,同一人。”

 

與工匠一起鋸木頭

1920年

 

:15

趙元任先生對音樂一直有著濃厚的興趣,可以說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大師。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他縮衣節食,從每月60美元助學金中,陸續省出220美元,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了一架二手鋼琴,跟老師學習創作音樂。他還選修了音樂課程,師從斯蒂芬學對位法。從此,開啟了音樂譜曲的創作之旅。他專門為《科學》雜誌譜寫的鋼琴曲《和平進行曲》是他的第一部鋼琴作品,也是中國最早的鋼琴曲之一。

 

與同學一起合奏

1911年夏

 

《擬中國科學社社歌》

 

趙元任是中國科學社的創始人之一、第一屆董事會秘書。除了為《科學》雜誌撰寫文章、翻譯科普文章之外,他還譜寫了《擬中國科學社社歌》。這首“社歌”是由胡適作詞、趙元任譜曲的。

 

遊學時的留影

1918年

 

1918年,趙元任獲哈佛大學的雪爾登旅行獎學金,到芝加哥大學和加州大學進修一年。看!他在短短一年遊學中,“隨身”帶了多少東西:椅子、文件櫃、全套《大英百科全書》,還有自行車部件。其中最大件的,怕就是他身後這架心愛的鋼琴了。房東太太看到這麽多東西大吃一驚,要求趙元任多繳房租。

 

波士頓安置新家

1921年

 

1921年,新婚不久的趙元任攜夫人楊步偉去美國任教兼做“蜜月環球之旅”。抵達波士頓後,遷入劍橋薩克拉門托3號居住。安置新家,自然少不了鋼琴,趙元任在留學時存放在綺色佳的鋼琴也運到了劍橋的家裏。

 

船中吹簫

1920年

 

除了鋼琴,趙元任還喜歡各種與音樂有關的玩意兒。1920年,羅素訪華,趙元任全程擔任翻譯。10月8日,他從北京出發,南下上海去接來華的羅素。火車上,閑來無事的趙元任練習唱昆曲,還從其他旅客的閑聊中學習方言。坐船到九江,走訪各處後,他花一塊錢買了一支簫,下午在船艙裏吹簫玩。玩興不減的他決定不改乘火車,而是補了船票繼續乘船到上海。

 

“一專多能”的趙元任先生,對於體育運動也很有興趣。在他的相冊裏留下了各種與體育相關的圖片。

 

“滑冰防護”五部曲(組圖)

1919年冬

 

在大學附近的畢比湖上學滑冰,為了表現如何自我保護,趙元任照片記錄了“滑冰防護”五部曲:1.“不要緊!” 2.“不要緊”嗎?3.前頭要緊 4.後頭要緊 5.“最後的”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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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網球

1920年

 

劃船

1920年

 

競走練習

趙元任還曾獲得一英裏競走冠軍

V. S. Chen 拍攝,1913年

 

在羅素居住在北京的院子裏抖空竹

約1921年

 

相比於很多學人熱衷於記錄自己的學術生活,趙元任先生在骨子裏應是更熱愛自己的個人生活和家庭生活的。所以也隻有他,用這種特殊的方式,為我們還原了近百年前一個知識分子的日常狀態是什麽樣子的。透過這些照片,我們看到了他是怎樣求學、怎樣生活、怎樣運動、怎樣玩耍的,這是一份非常珍貴的日常記錄。

 

“好玩兒”,是趙元任治學的一個出發點,也是他麵對生活日常的一種態度。常人眼中冷板凳的學術人生,跌宕起伏的百年曆史,在趙元任的鏡頭下、體驗中,似乎都展現出了另一種麵向,這也是這本相冊不同於其他時代記錄的獨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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