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全民辦案到禁談“鐵鏈女” 中國與維權的距離?

本文內容已被 [ 德國之聲 ] 在 2022-02-22 23:50:41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中國“鐵煉女事件”持續延燒,但在官方調查組稱要“全麵徹查”後,中國卻似乎正收緊輿論,禁談豐縣。鐵煉女事件引發的輿論熱度能持續下去、推進調查嗎?在中國維護婦女權益、找真相,還有多少空間?

中國“鐵煉女事件”引發高度關注,經過冬奧後輿論依然未散去。民間輿論以及公民自發性的辦案追查,被認為是促使官方進一步調查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自上周四(2月17日)江蘇省委省政府成立調查組後,連日卻傳出多起消息指,關注豐縣事件的聲音正受到官方壓製。

像是??日前披露楊某俠與董某民結婚證、指出巨大疑點的前《鳳凰周刊》編委鄧飛,周二(22日)稱,有網友表示自己被徐州警方找上談話,追查是不是她給鄧飛發了結婚證照片。

除了披露結婚證照片者的身份受到官方“關切”,日前也有網絡照片流出,案發地江蘇徐州豐縣董集村周圍,圍起了長長鐵皮牆,外人難以進入。更早前,有中國記者前往董集村試圖采訪,被以“疫情防控”之由禁止入村。

另外,中國知名獨立書店“單向空間”杭州分店,曾擺設聲援豐縣事件的女性主義書單陳列桌,但在上周末卻被撤下。有親赴書店現場的網友拍照證實,看板已被撤換成另一張委婉寫著“她的故事,無限閱讀”的看板。網上流傳,“單向空間”是被打電話“約談”關切才撤下陳列桌看板。德國之聲試圖聯係“單向空間”但未取得回應。

不隻“單向空間”,耶魯大學法學博士候選人、現任教於上海紐約大學分校,同時活躍於華文媒體圈的林垚,日前在推特上發出對話截圖稱,中國有“國內高校、電視台紛紛接到上級指示,禁談豐縣事件”。

長期關注中國網絡審查封鎖的非營利組織“GreatFire”周一(21日)也指出:“微博上提及徐州或豐縣、被審查封鎖的貼文,正在‘自由微博’上爆炸式成長。”自由微博是專門搜集被審查、刪除的微博貼文的網站,其首頁可以看到被封鎖貼文的即時畫麵與熱度排名。

種種跡象讓許多輿論質疑:官方前腳才成立調查組承諾“全麵徹查”,但是否後腳開始捂嘴輿論、壓製熱度?有中國網友諷刺:“這省級調查組的鐵拳就是給力”、“調查組一出手就很‘穩’”。

由下而上的“公民辦案” 輿論能持續多久?

“豐縣鐵鏈女的事,我覺得是我上網這麽多年裏,前所未有的,極其特殊的一次經曆。”中國作家、在微博上有85萬追蹤者的“水木丁”表示,“從前這樣的熱點,很快就會消聲覓跡。但是這一次,長達一個多月,被各大平台的熱點,熱搜一再降熱度,人工屏蔽...它依然沒有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甚至有“老調查記者自發去調查。網友們自發地去搜索各種資料,傳遞資料。在我幾乎覺得已經要蓋棺定論的時候,又看到新的線索。”

鐵煉女事件被披露後,許多網友、媒體人自發性地追查辦案,或前往當地聲援。比如:披露董楊結婚證的鄧飛;《雲南信息報》前調查記者鐵木、馬薩前往小花梅故鄉實地訪查,撰寫〈尋找小花梅〉報導(該報導在中國已被大量刪除);兩名關注女權的聲援者,前往豐縣希望探視八孩母親(兩人在當地被派出首拘留,一度下落不明,直到18日才於微博發文報平安)。

鐵煉女事件為何能在官方壓製下,持續獲得大量輿論關注、甚至促使民眾自發追查?除了因為官方通報疑點重重、失去公信力,中國國內的正規媒體幾乎無人報導之外,長期關注中國婦女權益的女權運動人士呂頻告訴《德國之聲》,如今在中國,社會事件要引發關注“門檻變得越來越高”,“發生在一個縣的事情,震動了整個中國”,首先是因為八孩母親“極其殘酷、非人間的遭遇,喚起了許多人的共情。”

呂頻說,小花梅事件就像中國社會在官方壓製之下,尋找破口的一個“引爆點”,雖然事件“本身是極端的,但很多人感同身受。”盡管他們未必是社會底層的女性、未必有類似經曆,但這次事件戳穿了“表麵上的歲月靜好,背後其實(反映的)是安全感的缺失。”她說,中國女性在“日常生活的安全感是極差的,麵對暴力的威脅,很難得到保障。”而這種不安全感的投射、對於殘酷犯罪的憤怒,“讓人們感到不得不去做點什麽”。

但在中國官方近日疑似升級壓製輿論之下,輿論能否持續?她說,中國“一直在控製輿論,但也不斷讓步”,一次次地發出官方通告其實就是一種讓步,政府其實也“承認大家對這次事件的討論是有正當性的。”但中國采取的是一種“外鬆內緊”的策略,表麵上關注調查,但另一方麵威阻聲援與自願追查者。“不了了之對政府來說,是最佳解方。”

中國婦女拐賣問題

中國的婦女拐賣問題長期缺乏詳實透明的官方統計數字。2015年,中國官媒《中新網》報導,公案部刑偵局打拐辦主任陳士渠稱,中國現在“接近於天下無拐”,“國內的女性被拐賣到別的地方給人做老婆,這種發案也很少。”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19年中國拐賣婦女兒童立案數為4,571起,占該年刑事立案1%。

山東女子學院婦女研究與發展中心教授陳業強,在2010年後多次前往雲南福貢縣——也就是小花梅故鄉所在地——進行田調,其後出版《怒江傈僳族婦女跨省婚姻遷移研究》一書。書中提到,2010年至2012年間,當地婦女拐賣的介紹費比起近15年前翻漲至2,000至3,000人民幣,彩禮則漲至3萬至6萬。

婦女拐賣除了牽涉利益與經濟問題,綜合陳業強、中國知名社會學者王金玲等學者的說法,也與一胎化政策導致的性別比失衡有關,並在傳統的結婚嫁娶、生兒育女觀念的驅使下,形成了從“外地”拐賣婚遷婦女到“當地”的人口販運現象。

呂頻則表示,單就小花梅事件其實很難直接判斷中國婦女拐賣問題實際情形。她說,中國婦女拐賣問題與中國社會變化有關,比如改革開放後的人口流動,讓人們更容易進入原本交通不易達的雲貴地區,加上為了“滿足父權對於家庭的需求、對於女性無酬勞動的需求”,種種複雜因素之下形成當代中國婦女拐賣問題。

當“中國社會在往前走, 一些人被犧牲遺忘”,如小花梅這樣的“底層女性的創傷一直沒有被解決。”呂頻說。

根據中國媒體《看看新聞》引述,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根據1,038份裁判文書的分析統計顯示,中國被拐婦女年齡主要集中於14歲至30歲之間。其中,超過25%的受害人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而拐賣婦女相關犯罪案件中,近九成案件涉及強奸、強迫賣淫等行為。

罪與罰的修法可能?

關注鐵煉女事件的另一種民間聲音,還來自於修法討論。

根據中國《刑法》,拐賣婦女兒童罪是指“以出賣為目的,拐騙、收買、販賣、欺詐、接送、中轉婦女、兒童的行為。”。其中,第240條拐賣婦女兒童罪明定犯下拐賣婦女兒童罪者,“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者,可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性,甚至死刑;第241條規定:如不考慮其他強奸等重罪,“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

中國政法大學刑法學教授羅翔曾諷刺表示:買一名女子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製,但買一隻鸚鵡判刑是五年以下,“妳連鸚鵡都比不上阿,因為鸚鵡都比妳貴阿。”

羅翔指出,拐賣婦女罪相較於其他犯罪情節嚴重的罪行,罪行那麽輕,“立法者或許是考慮到我國口買賣的悠久‘國情’。在一些地方,幫老光棍購買女性解決婚配問題,是要舉全村之力才能辦到的事情——人人有責,導致人人無責。”而婦女拐賣罪對賣方處罰嚴格,但對買方處罰較輕,羅翔也呼籲應修法使“買賣同罪”。

對於部分法律人士呼籲的修法意見,周二(22日),中國全國政協委員朱征夫在接受中國《財新網》專訪時表示,“他已將‘嚴厲打擊拐賣、收買婦女、兒童罪的建議’寫成材料提交中央有關部門,也會在全國‘兩會’上作為提案提交。”但其建議細節未知。

與此同時,中國《婦女權益保障法》近來將迎接1992年以來的一次大修訂。自去年底(2021年12月)自今年初,中國官方曾向民間公開征集意見。官方稱,該法的修訂草案征集到的意見數,“在同時期征集意見的法律修訂草案中遙遙領先”,足見民間對婦女權益的關注程度。

盡管有網友期待《婦女權益保障法》的修訂能回應輿論,進一步處理婦女拐賣問題,但根據目前的修訂版本,這次修訂僅增加了關於職場性別歧視、性騷擾等內容,現行版本中行文籠統、懲戒不明的婦女拐賣相關內容,則未有明顯修訂。

對此,呂頻指出,《婦女權益保障法》雖然打開了一個空間讓人們可以公開討論、表示他們對婦女權益的關心,但更多像是個象征性的法律。

追求真相與女權空間剩多少?

有中國網友質疑,《婦女權益保障法》第53條規定:“婦女的合法權益受到侵害的,可以向婦女組織投訴,婦女組織應當維護被侵害婦女的合法權益,有權要求並協助有關部門或者單位查處。有關部門或者單位應當依法查處,並予以答復。”但連日來,豐縣事件輿論沸騰,卻幾乎不見婦聯蹤影。

對此,呂頻解釋,婦聯是一個非民間的組織,在習近平上任以後“婦聯被邊緣化,現在的位置比以往更尷尬”,雖然具有象征性,但功能主要還是維穩。比起解決衝突與問題,更多是在“消滅(維權)反抗的衝動”。

此外,“中國現在很難有社會運動”,隻能以自發、分散的、甚至有創意的方式去聲援。比如這次“單向空間”杭州店的陳列桌事件,“這麽小的聲援也能引發關切”,也是因為“其他更強烈的抗爭被消失了。”

呂頻指出,“收緊管製一直是政府的大勢所趨,政府應該會持續加強管控,很難期望一個個案能夠阻止政府的管控加強。”尤其現在在中國,“沒有一個可持續性的(運動)能量,人們已經無法聯係起來,也沒有可行的行動議程,更別說政治化了。很難抱有期待。”但呂頻也強調,如豐縣事件一樣,“被個案所觸發的反抗其實很重要,因為這說明了社會是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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