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龍虎鬥 於 2021-07-24 23:21:17 [檔案]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250 次 (8515 bytes)
施化
這兩天上網,一直在關注著河南以及鄭州的特大降雨和洪水災情。有一張被旁人扶起的死難者照片,讓我驚心。這是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頭無力垂落在胸前,亂發遮麵,半個身體浸泡在水中,顯然沒有了生命跡象。
感謝互聯網和自媒體,讓我這個萬裏之外的遊子,有機會透過視像近距離觀察災區現場,和災民們一起焦慮和祈禱。假如像從前那樣,隻依賴官方媒體,我隻能看到這樣寥寥數語:“近日,河南等地持續遭遇強降雨,鄭州等城市發生嚴重內澇,一些河流出現超警水位,個別水庫潰壩,部分鐵路停運、航班取消,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防汛形勢十分嚴峻。”“7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對防汛救災工作作出重要指示,要求始終把保障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放在第一位,抓細抓實各項防汛救災措施。”中新網隻發了11張圖片,明顯淡化災情,全部是洪水退去之後的幾近正常的街景。在災害最嚴重的時刻,官媒播報的是習近平講話單行本發行和德國洪水表明製度缺陷這樣的新聞。
這次洪災,與多年來發生在華夏大地上的曆次天災一樣,沒有預警,沒有詳細及時的現場報道,沒有對主要原因的追問調查,沒有人為此負責。當然,領導的關心和群眾軍警自發救災的英勇表現,那是少不了的。還有,一切都怪罪於自然。我的判斷,十年前這樣,一年前這樣,現在這樣,將來仍會是這樣。倒黴的人自己去倒黴吧,剩下的則慶幸,“還好沒有輪到我”。如果不加反思,中國人怕是要世世代代這樣混沌下去。
我在想,此時此刻,悲傷,同情,嘲諷,憎恨,雖然都屬直接反應,但最有效值得去做,並為時不晚的事情,不是這些,而是從源頭上查找這次天災人禍的最終原因,銘刻在碑上,銘記在心裏。讓後來一代為父母,為師長,為執政官的所有人,都注意防範,避免再發生同樣事情。一個或幾個人能做的極其有限,但眾人都來做,或許多少能產生一點作用。
已經過去和即將來臨的巨大天災同時摻雜著的人禍,一定會給人類留下看不見的警示。如果收到了這一警示,人類也許將減少受苦。這一次,我似乎意識到了這個警示,短短八個字:敬畏自然,尊重生命。允許我作幾句簡單的解釋。
古人早就知道,天不可測。天降的災難,弱小的人類無法抗拒。中國人都熟知大禹治水,並把這視為聖明之舉。然而幾千年過去,誰都看到,洪水仍沒有被製住。自半個世紀前老毛呼籲“人定勝天”以來,中國大地上的治水工程不計其數,千千萬萬個大中小水庫,遍布大江南北。這些水庫的現有作用,一是讓枯水期的下遊更加幹旱,二是在雨季泄洪造成無盡的水災。治水不成,反被水治。當然,執政黨拒不承認這一事實,這有損光輝形象。
鄭州民眾實拍20日中午市中心的景象顯示,洪水突如其來,在短短約半小時內,整條馬路突然間被淹沒,水流湍急。很明顯,鄭州地處大平原,市內突然出現急流洪水,不但衝得行人順流直下,還把大量車輛卷走,這隻能是泄洪洪峰所致。哪怕5000年一遇的降雨,也沒有這個威力,況且你哪來5000年前的水文對比資料?網上流出鄭州市防汛抗旱指揮部20日上午發出的文件顯示,當日常莊水庫壩後坡出現管湧險情,正在緊急泄洪。同時為“確保南水北調安全”,索河退水閘也開始大流量泄洪。通知標明為“內部明電”,並非發給普通市民。而災情最嚴重的鄭州地鐵5號線,則在8小時以後出現最高水位。之後水位的下降,跟降雨量增減並不同步。這樣明顯的洪峰,絕不是降雨造成的。
這類水庫製造的惡性災難,不限於720鄭州這一次。去年的武漢洪水,難道不是由三峽大壩泄洪形成的嗎?板橋水庫潰壩“75·8特大洪水”,是指1975年8月發生在中國河南省南部淮河流域的一次大規模水庫連鎖潰壩事件,淹死人數有8.56萬(當月數據)。而包含水災內澇所致的傳染病和饑荒的非正常死亡人數,則在22至24萬之間。對此中國大陸官方隻字不提,直至1989年7月水利部前部長錢正英作序的《中國曆史大洪水(上)》才首次披露。
明明知道建造水庫等於製造災難,偏偏樂此不疲。直到今日,雲南四川等地的水庫工程還在接連上馬。中國人對大自然的蔑視令人驚恐。美國人也有過水庫失敗的教訓。有學者發現,到1975年為止,美國各種較大的水庫的初始庫容總計雖有四千九百億立方米,但其淤積速率,照建壩時的成本來算,減少庫容相當於造成每年將近一億美元的損失。因此美國人開始拆壩。截至2011年,全美拆除水壩數目累計達到一千座,單在過去十年中就拆除了430座。拆除水壩價格不菲,但政府和環保人士一致認為,有些水壩為害太大,根本不能保留。敬畏自然,就是像美國人那樣實事求是,錯了就糾正,別顧忌麵子,更別照顧承包商的利潤和政府官員的功績。要想有效地治水,中國已有現成經驗,比如成都的都江堰,以及現在正在推廣的擴大綠地濕地,恢複城市自然生態。
再說尊重生命為什麽能夠減災消災。道理也很簡單,假如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從上到下推崇一種尊重生命愛惜生命的價值觀,那裏的無論各種災害一定是最小的。而中國文化缺乏這一價值觀。
我在近20年前寫過的一篇文章中這樣說過:中國獨特的“殺人”曆史,給這個民族以深深的烙印。中國學生學習《史記》,老師在解釋“坑降卒四十萬”時,臉部幾無表情。中國市民,在流傳當代某要人的名言“殺二十萬,保二十年太平”的時候,感覺毫無痛楚。五十年前,中國發生過一次人吃人的大饑荒。當有人試圖還原這段曆史的時候,更多人冷靜地反對,說沒有餓死過三千萬,至多一千萬。好像減少數字就能改變本質一樣。感覺上,中國是由億萬“愛國”,卻不愛惜生命的人組成。
我沒有見過多少中國人自己雕塑的受難者紀念碑。為什麽不去記住每一次大洪水,大地震,大瘟疫,大屠殺呢?因為中國人太多,物以充沛為賤。老毛就大言不慚地對外國領袖說,中國有六億人口,打一次核戰爭死掉三億還剩三億。不用多久很快又生出來了。既然在中國人的概念中,人就是不斷生出來又不斷死去的螻蟻一樣的東西,有什麽必要花錢花精力,構建一個安全體係來加以保護?
有人比較了東京和鄭州的地鐵設施,立刻發現了驚人的不同。東京地鐵的防水標準,嚴禁任何微小滲水事故,根本不容許像鄭州地鐵5號線那樣,放任洪峰淹沒隧道。我不懂工程,但知道不同標準將耗費不同成本。於是,人命的成本與工程的成本比較,就有了不同取舍。人命賤的地方不需要花那麽多錢防護。
到此刻為止,鄭州當局也沒有給出解釋:為什麽在泄洪與暴雨紅色警報下,還繼續地鐵運營,以致釀成重大人身傷亡事故,官僚主義嗎?也許。但作為一個官員,當他在內心把一條鮮活的生命看得極其貴重,人命大於天,也許不至於玩忽職守到那一步。
大災難麵前,人命顯得格外脆弱,但又顯得格外珍貴。相信通過自救與互救,鄭州人在這次洪災後,會重新認識生命的價值,從而把這個價值一代代傳遞下去。隻有那樣,無法統計的720河南洪水死難者的在天之靈,才能得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