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莫如愛天下

女兒大學一畢業，就加入了「教育在中國」行動。第一天在昆明機場，即被騙去幾乎所有的現金——她半夜到達，清晨轉機，機場明明可以停留待機，穿著製服的保安卻將她騙住到沒有執照的黑店。果然，睡夢中就被街上的鬥毆驚醒。我立刻告訴她，一定要讓店家知道自己是從美國來的美籍華人。我想，能保全生命的隻有那本藍皮護照和上帝了。

一年期西安支教結束後，她計劃再去南方私立學校教英語，我簡直擔心得坐立不安，苦口婆心無效。突然有一天，她說要馬上訂立刻回紐約的機票。心裡雖歡喜，但不免七上八下，什麼事情改變了她的鐵定計劃呢？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我問，她不想講，於是明白這絕非情緒化的一時心血來潮。幾天後，她才嚴肅地解釋：「我發現，如果留在那裡，要過正常的日子，就必須要變得和當地人一樣才行。這個代價太大了......」我當然知曉「變得和當地人一樣」意味著什麼。

和女兒一起在西安那所小學支教的，是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的英國女孩司黛芬妮。我在那一年的送舊迎新之時去了西安，她大惑不解地問：為什麼副校長可以把學校的電腦公然搬回家？我苦著臉笑笑：在中國，越有權力者，違反原則的能力越大，所以公私之間實際上沒有嚴格界限，公器私用是再普通不過的現象，官員貪汙受賄也是常事。

司黛芬妮在二十幾年的人生閱歷裡，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了。她生長在英國中產以上家庭，又在美國名校讀書，但中國的情況還是太「超過」，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所以她又問：為什麼我把這事告訴了校長，他自己不去管，反讓我去對副校長說？在她想來，這太匪夷所思了！我於是告訴她：為了公家的事而去得罪人，會讓自己的利益受到傷害，所以很少有人願意仗義執言或見義勇為。

回到紐約，我把司黛芬尼的觀察和疑惑，講給了從國內來美國留學的朋友的孩子，她不屑地說：她們見識太少，才這麼大驚小怪！我頓時啞然。同一代人，麵對同一件事情，卻映現出了兩重天：不以反常為正常和不以無恥為反常。這顯然是兩種不同體製衍生的結果，隻有在道德法律、良知公序已與人們的真實生活脫了節，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準繩作用的社會，才會陷入黑白顛倒、本末倒置的混沌之中。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著名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墨翟就提出「義，天下之良寶也」：用義為政於國家，人民必眾，社稷必安。而在《管子》這部以春秋政治家管仲命名的政論文集中，更闢《牧民篇》討論禮義廉恥，並將之視為國之四維：禮不逾節，義不自進，廉不蔽惡，恥不從枉。用我們現在的話說，禮就是規規矩矩的態度，義乃正正當當的行為，廉即清清白白的氣節，恥為明辨善惡的覺悟。

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是故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一維絕則傾，傾可正也；二維絕則危，危可安也；三維絕則覆，覆可起也；四維絕則滅，滅不可復錯也。用這樣的標準來診斷，今日中國所呈現的以強淩弱、以眾劫寡、以富侮貧、以貴傲賤、以詐欺愚，已經到了第幾期呢？

我當然願意和深淺不一的各種紅色係高唱同一首歌：「共產黨好，共產黨好！共產黨是人民的好領導，說得到，做得到，全心全意為了人民立功勞......」我的父母都是老共產黨員，我的父親更投身於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是扛過槍、負過傷、渡過江的軍人，但他那一代人心懷理想，以青春和熱血打下的江山，卻落得這副模樣——低級紅與高級黑肆行，活下來要以泯滅良知為代價，活得好則還要出賣靈魂，豈不令人心冷齒寒！

所以，高喊愛國的人們，不妨轉而救天下——禮義廉恥若不存，國乃滅亡且不可復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