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角膜,腎,肝髒多少錢,我不知道。 一條農民工的人命多少錢, 我知道。
堂哥
堂哥是二大爺家的唯一的兒子, 大大爺沒有孩子。堂哥是爺爺奶奶的長孫, 得到無比寵愛。唐山地震後, 大家都很害怕, 晚飯後招呼著去場地裏睡覺。奶奶總是一手牽著堂哥,一手牽著我哥就走啦, 丫頭們愛哪是哪吧, 多一個少一個有啥關係。
小時候的事情沒有啥印象。最後一次見堂哥是在奶奶的葬禮上，兵荒馬亂的, 也沒有印象。再聽說一個關於他的消息, 就是90年代末吧, 他死了,不到五十。是在附近打工時, 怎麽就掉油鍋裏失事, 人就沒了。賠了8000,還是9000。據說當時一條人命市價是6000多, 堂哥的命還比別人值了點錢。不久前, 他的唯一的兒子也隨他去了。小夥子未婚, 肝炎發展成肝腹水,肝硬化, 也向水滴籌求救過。挨了幾年沒了，二大爺這支算斷了。
表弟
表弟是舅舅家的二兒子。姥姥跟這個舅舅住。小時候, 暑假我總去這個舅舅家玩。 舅舅家三個男孩, 二表弟靦腆, 聽話。長大後，一年我去看望姥姥, 在另一個舅舅又碰到一次。他學了廚師, 給大家露了一小手。把魚炸一遍, 放涼, 再炸一遍, 然後澆汁, 果然好吃。他說, 廚師要舍得放料, 油當水使, 味精當鹽使。 後來, 斷斷續續聽我媽說了他的事, 蓋房結婚啦, 生小孩啦, 打工啦。2014年春天, 突然接到哥哥的微信, 二表弟沒了。頭皮一陣發麻, 眼睛看不清屏幕了。他才30多歲啊。
他是在山西油礦打工, 一年不少掙錢, 還當個什麽小頭頭。工作認真,下班了還溜一圈看看情況, 不知怎麽著掉井裏, 機器當時把人打了隻剩一半。大表弟就去了礦區, 人家根本不理, 一點都不理, 真是體會到什麽是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開礦的都是當地有門道的人, 你一個小民來人家不理, 不怕。最後, 一個表姐夫飛過來, 見過世麵是當地長大的, 又是找關係,又是請客談判, 得了賠償16萬, 條件是不報警。真的沒有錯, 家裏死了人, 還要上竄下跳，用盡渾身解數到處找人求人，得到點人命賠償。如果家裏沒人，或者有人找不對路, 怎麽辦? 人就白死了。這礦出事應該不隻一次, 也不隻這個礦出事。聽說過, 一些金礦,煤礦,油礦, 工人死了, 如果有人看到, 嚇唬嚇唬或者給點錢封口, 沒有人看到, 找個地方把人一扔就完了, 這應該有點是真的。當時聽著玩當故事, 輪到自己頭上才知道是真的。 我的表弟, 一米八多, 高高帥帥的血肉之軀剩下什麽呢, 不知道。當時派了一個膽大的, 就是表弟媳婦的舅舅掀開棺材看看, 哆裏哆嗦也沒有說出所以然。
那年夏天我回去看爹媽, 被派遣去看望舅舅. 去了就有點後悔, 因為那天是表弟百日忌辰, 要去上墳的。有什麽語言可以安慰一對失去兒子的老人呢? 在墳地, 妗子如預期的暈了過去, 又是掐人中又是塞救心丸才緩過氣來。我們這隊人馬, 碰到另一隊人馬, 是表弟媳婦, 弟媳妹妹, 表弟兩兒子。表弟的小兒子跟表弟小時候太像了, 簡直就是一樣的, 看到的第一眼我都差點以為時空交錯, 回到了小時候。因為曆史原因, 舅舅家跟這個兒媳婦不來往。
人民幣一直在貶值, 農村人哪裏懂什麽投資保值增值, 那16萬稀釋到現在不知道還值幾個錢。最近的消息, 表弟媳婦得了癌症, 在省會治療。
BLM運動如火如荼時，我就想，什麽時候能農民工life matter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