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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編社 5天前
作者 | 良叔;來源 | 良大師;源自 |水流高山
中國有6億人的月收入在1000元左右,有9億多人的月收入在2000元以下。
前些天,當李克強總理提出這個話題的時候,很多人表示瞠目。
6億人?1000元?
也就是說,全國有接近一半的人口,他們每天的收入還不夠買兩斤豬肉。
這怎麽可能?!
因為我知道還有很多人的收入不足1500元。
注意,1500元是年收入,不是月收入。
而這些人在哪呢?
就在中國經濟的最強省——廣東。
1
廣東的兩副麵孔
有人說,廣東富得流油。
這話我沒法反駁。
畢竟自1989年起,廣東已連續30年穩坐各省GDP總量第一的寶座。
“萬年老二”的江蘇,一直喊著要超過廣東,但結果呢?
去年廣東依然第一,江蘇還是老二。
2019年,廣東的經濟總量超10萬億人民幣,與韓國、俄羅斯等國的經濟總量相當。
說廣東“富可敵國”,真不是吹的。
但作為一個在廣東待了20年的人,我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我很清楚,廣東富的是珠三角,富的是深廣佛莞惠珠,富的是馬化騰許家印楊惠妍;
而不是粵西粵東粵北,不是地裏的農民、不是流水線上的工人、也不是寫字樓裏的基層白領。
所以我常常說,廣東有兩副麵孔:
一麵富可敵國,一麵窮得離譜。
早在1988年,據說在一場全國的貧困地區經驗交流會上,廣東省的代表曾遭到其他省份的靈魂拷問:
“廣東的同誌也來了,你們廣東這麽富,還來參加窮人的會議?”
22年後,我又聽到了一句“語驚四座”的話:
“全國最富的地方在廣東,最窮的地方也在廣東。
這是廣東之恥,是先富地區之恥。”
誰敢說這話?
當時的廣東省委書記汪洋。
而且這是2010年他在廣東河源調研時,當著記者的麵說的。
這句話還引發了一波討論。
因為大家都知道廣東的富,卻很難相信它的窮。
但對於這句話,我也沒有多意外。
幾年前為了見一位故友,我從深圳開車到湛江,不到10小時的車程,沿路的風光卻堪稱當代中國經濟地域差異的縮影。
從深圳出發,途經廣州、佛山、中山、肇慶;再往西,便是雲浮、陽江、茂名……
從高樓林立的現代化大都市,到廠房和煙囪遍布的工業地帶,再到一望無際的田野和蕭條的村莊。
這就是這一路變化的風景。
唐朝詩人孟郊說: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我想說的卻是:
秋風蕭瑟馬蹄疾,一路粵盡富與貧。
▲廣東韶關
確實是這樣,廣東的確是全國貧富差距最大的一個省。
舉個例子:
2019年,廣東最富的是深圳,最窮的是雲浮,前者的GDP是後者的多少倍呢?
29倍。
而“萬年老二”的江蘇,它最富的是蘇州,最窮的是宿遷,而前者的GDP隻是後者的6.2倍。
同樣,在排名第三的山東省,最富的青島和最窮的棗莊之間,GDP的差距也隻有6.9倍。
廣東各區域間的貧富分化,遠甚於其他省。
再具體到每個人,廣東的貧富差距更超乎想象。
比如說,每年的全國胡潤百富榜,廣東人都要占去近半壁江山,上榜數穩列全國各省第一名。
在2019年的富豪榜中,僅前10名廣東就占了整整6名。
但與此同時,截止到2018年,廣東還有3個國家級貧困縣,13個省級特困縣,12個山區貧困縣。
在廣東這片被譽為“遍地黃金”的土地上,還有很多人依舊吃不飽,穿不暖,家徒四壁,甚至無處容身。
2
地上有金子,他們卻看不見
2010年,央視的《新聞調查》欄目組,曾深入到粵北地區進行采訪。
隨後,他們推出一期名為《“窮廣東”調查》的節目,其口號是:
“顛覆一個熟悉的富廣東,重建一個沒有貧窮的新廣東。”
廣東到底有多“貧窮”呢?
在節目中,一位村民告訴主持人:
三餐都比較困難,但如果是喝粥就不會餓。
另一位村民則告訴記者,如果出去打工,她家的年收入是幾千塊。
孩子小的時候沒有出去,結果那時連洗衣粉也買不起,孩子發燒了還得向別人借錢。
還有一戶村民,他家裏的房子不到10平方,煮飯、吃飯、住,都在裏麵。
四壁熏得烏黑,沒有像樣的家具,鋪蓋、臥具又黑又硬。
看著這番情景,當時韶關市社會保障局的劉海翔眼淚都快出來了,他感慨道:
“沒想到城市差距會那麽大,改革開放都30年了。”
▲廣東韶關
當年,《南方日報》也做了一係列關於《“窮廣東”調查》的報道。他們派出7位記者,分赴7個貧困村駐村采訪,涵蓋了粵東、西、北,甚至還有一個村子就在珠三角。
比如說,在粵西的雷州,東塘村的村幹部就自嘲道:
“這裏是雷州的撒哈拉。”
由於土地貧瘠,沙化嚴重,雨季有積水,旱季有時又長時間滴雨未下,這裏的糧食畝產量最多隻有500斤。
而在其它地區,畝產千斤早已不稀奇。
當時東塘村有3957人,處於貧困線以下的有2021人,貧困率超過51%。按世界銀行的統計,這裏的生活水平還停留在上世紀80年代!
村裏唯一的一所小學依然沒有廁所,學生想上廁所隻能到學校附近的樹林解決。時間一久,樹林裏臭烘烘。
“不能入,一不小心就踩著”,校長鄭景豪說,現在隻要有東西遮著,學生就會就地解決。
由於條件艱苦,師資力量匱乏,很多教師是小學畢業後就留校任教。
他們連普通話都說不好,於是“雷州普通話”便代代相傳。
▲ 圖片來源:《南方日報》
等上了中學,每學期200元的寄宿費和每星期20元的夥食費,又成了村民們沉重的負擔。
村支書王南介紹,整個東塘村目前約有130人就讀初中,但其中超過100人,上不完三年初中就會中途退學。
校長鄭景豪說,他們的教學質量和大城市存在巨大的“鴻溝”。
但他更憂慮的是,“鴻溝”兩端的孩子,遲早會在同一天平上一比高下。
果不其然,一批批從東塘走出去的年輕人,在外艱難闖蕩一兩年後,又铩羽而歸。
他們接過父輩的鋤頭,結婚生子,終其貧窮而平凡的一生。
貧困家庭的孩子想要改變命運,實在是太難了。
3
“民工荒”
當張五常說“深圳將成為整個地球的經濟中心”,當粵港澳大灣區高喊著要建成世界級城市群。
粵西粵東粵北的貧窮,似乎顯得“不合時宜”。有人說,珠三角明明出現了“民工荒”,為什麽還有人窩在村裏挨餓?
這個問題很有意思。
大約是從2004年,我們開始頻繁地從媒體上看到3個字——“民工荒”。
緊接著,很多學者也說“劉易斯拐點”要來了。
所謂“劉易斯拐點”,是指在工業化進程中,農村富餘勞動力在向非農業轉移時,勞動力由過剩走向短缺的轉折點。
“劉易斯拐點”意味著城鄉一體化的形成,城鄉收入也將趨於平衡。
但中國的“劉易斯拐點”真的來了嗎?
不妨做個對比。
2009年,我國的第一產業就業人數為2.9億,占總數的38.1%。
而2010年,美國從事第一產業的勞動力比重僅為0.7%,加拿大為2.0%,日本為4%。
中國農村勞動力占全部勞動力的比重,還遠遠高於西方發達國家。而在這2.9億人當中,還有一億多是農村的富餘勞動力。所以,“劉易斯拐點”並沒有來,這是個假“拐點”。
城鄉收入差距繼續擴大的事實,也佐證了這一點。
於是, “民工荒”和“貧困的農民”同時出現,似乎成了巨大的悖論。但再一琢磨,卻發現並不矛盾。
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工廠都缺工人。
據2011年的一項數據統計,那些雇工難的企業所提供的工資更低,而且工作時間更長,福利條件也更差。
如果企業平均月工資達到1800元以上,福利待遇較好,基本不會缺工。
月收入1800元是什麽概念呢?
當年,在深圳,即使租住較為便宜的農民房,比如說在拆遷之前的白石洲,一間房的租金大概也要600~800元/月,再加上吃穿用度,每月支出少說也要一千多。
而當時農民工的平均月薪,卻隻有1521.14元。
▲深圳非熟練農民工平均工資 資料來源:深圳市統計局
一個人背井離鄉,假如他的工資隻能滿足他的基本生活需求,甚至無法保證基本生活,他還願意外出務工嗎?
顯然不願意。
於是就出現了“民工荒”。
所以,我們所麵臨的真正問題,不是缺少勞動力,而是企業缺錢(當然,也有農民工缺乏技能等其他問題)。
《南方周末》的記者曾在廣東采訪了一個鞋廠,該廠老板說:
製鞋業的平均利潤隻有微薄的五六個點上下,如果工資上漲30%,利潤就要再下降一個點。
再加上改善員工福利等投入,“投資鞋廠恐怕還不如把錢存在銀行裏,起碼省了辛苦”。
早在2008年,經濟學家張五常就在東莞觀察到了一個現象:一些企業主正打算把工廠遷到東南亞。
之後,這種現象很快像瘟疫一樣在中國的沿海地區蔓延開來。
企業之所以選擇搬遷到東南亞,是因為那裏的勞動力更為廉價。換言之,他們嫌我們的農民工還不夠廉價。
農民工和企業主,到底孰對孰錯?
無法斷言。我隻能說:各有各的苦。
▲專門記錄打工族的影片《我的詩篇》
4
“先富”如何帶動“後富”?
疫情期間,有位揭陽的讀者向我訴苦。
他說以前常常私底下罵老板,罵工廠,罵“萬惡的資本家”。
因為流水線上的工作實在是辛苦而乏味,沒有前途,工資還低得離譜。而今年因為疫情,工廠遲遲沒有複工的消息。
他開始懷念起流水線上的日子,因為至少那時不用擔心會餓肚子。
我問了他近期的打算,卻沒敢問他將來的夢想。因為“夢想”對他而言,也許太過虛無和沉重。
他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年輕人——“打工詩人”許立誌。
2014年,他在富士康墜樓身亡。
這位敏感而有才華的年輕人,也來自於粵東地區的揭陽。
那裏貧窮落後,為了生存,為了夢想,大量的人來到珠三角打拚。
在那首《我就那樣站著入睡》中,許立誌這樣寫道:
眼前的紙張微微發黃
我用鋼筆在上麵鑿下深淺不一的黑
裏麵盛滿打工的詞匯
車間,流水線,機台,上崗證,加班,薪水……
我被它們治得服服貼貼
我不會呐喊,不會反抗
不會控訴,不會埋怨
隻默默地承受著疲憊
駐足時光之初
我隻盼望每月十號那張灰色的薪資單
賜我以遲到的安慰
為此我必須磨去棱角,磨去語言
拒絕曠工,拒絕病假,拒絕事假
拒絕遲到,拒絕早退
流水線旁我站立如鐵,雙手如飛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樣,站著入睡
其實早在2010年,富士康就因為“11連跳”事件而站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在工人的嘴裏,這裏冷漠、壓抑,工人們的生活枯燥而乏味,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影片《我的詩篇》
人們嘴裏雖然抱怨,卻仍前赴後繼地湧入這個“沒有感情的製造工廠”。因為這裏的工資,比別處更高。
這就是現實。
前些年有句廣為流傳的話:北上廣容不下肉身,老家放不下靈魂。這顯然是出自都市白領之口,因為他們回到家鄉隻能當老師,當公務員,然後朝九晚五混吃等死。
但換做是農民工,他們大概會說:北上廣容不下的肉身,老家同樣容不下。
因為回到家鄉的他們,所麵對的隻有一塊荒蕪的土地。
他們連當老師當公務員的資格都沒有。
現實告訴他們,餓著肚子的人,還不配談論“靈魂”。
▲影片《我的詩篇》
還有一點頗值得玩味:
在廣東,“村民”這個詞被賦予了兩種含義,分別代表著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
一種“村民”住在韶關的梅花村、清遠的大成村、雷州的東塘村……他們麵朝黃土背朝天,卻過得捉襟見肘。
另一種“村民”住在廣州的獵德村、深圳的崗廈村……
他們可能趿著拖鞋,穿著汗衫,腰間別著一串鑰匙,每月定期收著房租,即使不工作也能輕輕鬆鬆月入幾萬,甚至幾十萬。
他們是廣東的“隱形富豪”。
當後者享受著時代的紅利,在改革開放的時代潮流中一騎絕塵,而前者卻仿佛被時代遺忘,他們成了大時代下“掉了隊”的人。而在馬太效應的作用下,強者恒強,弱者更弱。
當廣州獵德村的“房二代”,和雷州東塘村的“農二代”相遇,這種“鴻溝”會更加明顯。
2010年,當央視《新聞調查》欄目組深入到粵北地區,廣東省社會科學院的丁力教授道出了很多人的心聲:
小平同誌,中國的改革他是這樣設計的,讓一部分先富起來,然後先富幫後富,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前麵半句話,我們政府是很有經驗了,怎麽樣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但是小平同誌後麵那句更長的話,我覺得我們長期以來實際上是不同程度地有所忽視了。
實際上,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
遠不隻是一句“忽視”那麽簡單。
作為一名小小的作家,我並不能給出什麽解決方案,隻能借此文章,展示一些實像。
你可能會說我不夠正能量,我卻想說,既然有那麽多人弘揚正能量,也不差我一個吧?
因為,世界很少把聚光燈打給那些掉隊的人,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就不存在。就像賈樟柯所說:
“當一個社會急匆匆往前趕路的時候,不能因為要往前走,就忽視了那個被你撞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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