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羞恥之心”
前幾天為練級,翻出一篇舊作《我們還有羞恥之心嗎?》發布。引來一些網友的拍磚,估計他們認為我羞辱了“全體中國人民”吧?
作為時下仍持中國護照的區區,雖等不到中國政府的撤僑包機,苟活於“南蠻之地”,但還不至於無端惡毒攻擊身處祖國的“中國人”和海外的“中國人”,這個“我們”也包括區區在內。
其實,這篇隨感是今年二月下旬看到前央視的主持人阿丘被網民圍攻所作。我之前並未關注阿丘的微博,當他成為“全民公敵”後才搜看那段罪證,抄錄如下:
此時,雖然東亞病夫的牌匾早已踢碎了一個多世紀了,但我們可不可以說話語調稍溫和並帶些歉意,不慫也不豪橫地把口罩戴起來,向世界鞠個躬,說聲:對不起,給你們添亂了(引自德國之聲中文網)。
我看後並沒覺得他要將這場瘟疫的源頭責任加給中國,不管是否源頭來自中國,最早的爆發地是武漢,那麽為此向世界鞠個躬,我以為是符合傳統中國人的品格的。我也相信世界文明國家不會因這個鞠躬道歉而將瘟疫的責任全推給中國?--那些責罵阿丘、方方的憤怒可愛的網民們認為他們給境外敵對勢力“授人以柄”呢。遺憾地是他遭到了全國網民的口誅筆伐,他也被所在單位央視全麵封殺,甚至他之前的音頻視頻資料全部被下架。區區一時手癢在微信公共號上發文感歎,彼時有些詞敏感,因此,阿丘事件的原委亦未道出。
對於此次拍磚者,我不在意他們的抨擊,反而有些嘉許。至少,他們看到“我們還有羞恥之心嗎”這樣的質疑後感到憤怒,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一種有羞恥的表現。雖然,他們對於筆者以日本、韓國和台灣作為比較感到難堪吧?
中國曆史上有羞恥心的人多矣。即使經過了七十多年的社會主義改造,有底線的人還是不少的。錢鍾書曾為夫人楊絳的《幹校六記》中作序就指出,應還有一個“記愧”,如《運動記愧》。這就是一種有廉恥的表現。我前幾天發文悼念的邵燕祥先生,他就是一位有羞恥心的人。
此前,我一直將他並列於艾青郭小川臧克家等新社會新詩人之列而不看他的作品,但對他文革後的反思卻佩服不已。因願意記愧的人太少!這樣也讓邵燕祥先生顯得突兀、生動而值得我輩尊重、良心社會的珍惜了。
從曆史看,中國人的羞恥心是遞減的。曾子提倡“一日三省吾身”,經漢唐宋至明清就衰減許多。但明末清初有個侯方域,就是戲曲《桃花扇》中的原型,現實中的侯公子將自己的新居命名為《壯悔堂》,還出版《壯悔堂文集》,為什麽?他那時三十有五,自知前半生可悔過的地方多,趁年壯而反思,人生還能有一些補救,也能得到正直人群的認可。相比那些“終身老死而不知悔者”,要強似許多。
文革後的幾十年,像錢鍾書、邵燕祥和阿丘這三代人能記愧、思過與道歉的人也不錯,完全證明鄙人“我們還有羞恥之心嗎”的質疑有誤。
邵燕祥曾在《一個戴灰帽子的人》中講述與他有過從的老大姐瞿希賢,這位聖約翰大學、上海國立音專的高材生,在大躍進期間到某工地,縣領導請她寫一首鼓幹勁的歌,瞿寫了並在工地上大唱起來。以後得知這個工程不但全部癱瘓,加之自然災害,糧食無收,更是餓死了許多人。瞿說:‘我寫了不止一首為大躍進鼓勁的歌,心中有一種負罪感!’”
瞿希賢2008年3月逝世,此前的2005年,瞿希賢作品演唱會在北京舉行。當時觀眾起立高喊,要求唱《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時,瞿希賢在場,堅決製止了。事前,她就跟指揮打過招呼:不唱這首歌。而且,她在自己的歌曲集《飛來的花瓣--瞿希賢合唱作品》中收錄此曲時,格外注釋:“收入此集作為曆史足跡”。
這不僅是有羞恥心,而且有責任感!
從春秋時期的“三省吾身”,到明清的“壯悔”,再到文革後的“記愧”......羞恥之心雖遞減,但還是頑強殘留在國人心身中......雖有許多“終身老死而不知悔者”。
2020.08.07撰於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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