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一座犧牲之城
--提一下七十五年前的漢口大轟炸
雪梨子
武漢，當然是一座偉大的城市。武昌首義，足以讓她名垂千古。
如細看，武漢在曆史上更多是扮演“犧牲”的角色。比如辛亥革命後，武昌一度成為反清的中心地，十八星旗就是臨時的國旗--後讓位於民國政府的五色旗，武昌又讓位於孫中山的民國臨時首都南京。
北伐成功後，一度出現國民黨左右派之爭，汪精衛為首的國民黨左派以武漢為首府，而蔣介石則定都南京，最後的結果大家都知道：握有軍權的蔣介石並通報了蘇俄顛覆中國的秘密罪證，國民黨等左派見此妥協而傾向反共，武漢國民政府合並到南京，史稱“寧漢合流”，武漢再次被“犧牲”。不過，作為回報，國民政府將漢口定為直轄市--當時稱院轄市，即國民政府行政院直接管轄的市，此為中華民國政府的第一個院轄市。
武漢的犧牲還沒完......
抗戰初期，國民政府有個“保衛大武漢”運動，我曾聽到一些老人們講他們當年目擊蘇聯飛行員駕機與來犯的日機在武漢上空角鬥的情景--那個時段因斯大林擔心日本占領中國後攻打蘇聯遠東地區，故竭力支撐國民政府抵禦日本侵略軍，並派“自願”飛行員幫助國軍。是那個時段唯一軍援中國的國家。此時德國調停，英國旁觀，而美國還在出售戰略物質與日本。
最終武漢會戰失敗，武漢再次被犧牲--僅死於日軍飛機轟炸的武漢市民就達四千人。其實，抗戰之初國府的計劃就是退居四川，知道武漢肯定守不住，大武漢保衛戰，就是對外做給世界列強看，對內鼓舞人民同仇敵愾的抗戰決心的。
但武漢最悲壯卻又不為人知的犧牲則是在抗戰末期，美國已取得太平洋的控製權，能空襲日本本土，但屢次成效都不大。此時，美軍研發出燃燒彈，為了試驗這種燃燒彈的攻擊效果，美軍與國府商議先在中國的淪陷區某個城市投放這種新型武器，武漢不幸被選中！ 理由是當時的武漢是日軍進犯重慶的重要軍事基地、戰略物質、倉庫和工業基地。於是武漢人民再次做出了犧牲。
柯蒂斯·李梅（Curtis LeMay）上將（1906-1990）
1944年12月18日早上，在剛從歐洲戰場調到中國戰區的空軍少將李梅指揮下，由成都第20轟炸機司令部派出了92架轟炸機，攜帶500噸的M69燃燒彈起飛。雖然擊中了一些日軍在武漢的軍事基地、工廠和倉庫，但可悲的是“由於投擲順序的錯誤，在第一批炸彈投下後，漢口市區籠罩在了濃煙之中，嚴重影響了後續轟炸機的定位。在此之後，便隻有少數幾架單獨行動的飛機正確投下了炸彈，除此之外未能命中有效目標，反而將其餘的炸彈錯誤地投擲到了武漢平民的居住區，造成了大量的平民傷亡”（摘自維基百科）
美軍B-24轟炸機在漢口上空
美軍使用燃燒彈轟炸漢口的廢墟照片--均來自維基百科
漢口大空襲是美軍在首次使用燃燒彈對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進行地毯式轟炸，這項戰術之後被應用於對日本本土的空襲。
筆者寡聞，以前僅知二戰美軍使用燃燒彈攻擊日本本土造成的損失遠比兩顆原子彈要大，卻不知使用燃燒彈攻擊東京等地之前是在武漢先做的“效果測試”！！直到2018年讀了龍應台《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後才知漢口在1944年聖誕前後所承受的巨大犧牲，想到這是祖父從軍廿年、先父出生的城市，竟五味雜陳，木然良久。
於是查閱了一些資料，知道了燃燒彈的發明來自哈佛大學的專家，建議在武漢做“燃燒彈測試”的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陳納德將軍，知道了那個在日記中咒罵蔣介石的史迪威將軍反對美軍轟炸中國的淪陷區--我對史迪威將軍的好感一下子上升了99%，而他的繼任魏德邁將軍卻同意了。認識了美軍二戰最年輕的空軍少將李梅--他是四萬平民同胞冤死的指揮官......
按龍應台《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裏的敘述（紅色字體）：
燃燒彈的特點是，火力把四周圍的空氣瞬間吸光，方圓之內的人，窒息而死，發膚盡焦。蔣介石的日記說，心痛，死了將近四萬個居民。
燃燒彈在武漢“測試成功”之後，隔年的二月，英軍拿來用在德國古城德瑞斯登上，兩萬五千人死亡，舉世震驚......武漢的燃燒彈轟炸，死者無言，生者默然，一轉眼，七十年了。
1945年2月23-24日，美軍首次用試驗成功的燃燒彈轟炸東京，當晚174架B-29轟炸機將東京約2.56平方公裏的地方焚毀。最為“成功”的轟炸是1945年3月9-10日的東京空襲，造成了10萬人以上死亡以及100萬人受災。前日本首相近衛承認，這次轟炸讓日本考慮停戰--也就是投降吧？而指揮燃燒彈地毯式轟炸的指揮官李梅將軍則認為，如果美軍戰敗，他必定會作為戰犯處理，但他認為這樣可今早結束戰爭避免更多人傷亡--很有自知之明。
日本紀念東京大轟炸死難者
隻是，日本每逢周年都會紀念東京大轟炸的死難者，比如七十周年紀念，日皇、首相和美國駐日大使都出席了。全世界都知道“東京大轟炸”，卻鮮有人知之前有個“漢口大轟炸”，如果不是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史蒂芬·麥金農（Stephen R MacKinnon）教授在前幾年著書提及，估計知道的人更少。今天，即使是武漢人，不曉得這事的人也有一大半人吧？不知道，也就不會紀念；不記得，也就還會繼續犧牲。
......
七十多年前的那場犧牲，不管怎麽說，武漢平民雖然被動地、終歸算是為全世界人民反對法西斯鬥爭、為了戰勝日本侵略軍，光複國土做出了貢獻。但這次的新冠疫情，卻是楚人受難，舉國遭殃，環球波及，華人蒙羞......它還未到結束之日，損失暫時無可估計。但我想，再有半個月或半年，至多兩年？疫情總會消停的，日子還會正常。
但災後實在不想再看到我熟悉的老劇本--什麽“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什麽“某個主義的優越性”還有“多難興邦”、人大會堂的慶功表彰會......還能照演下去。曆史上的武漢，每每做出犧牲，總伴隨著中華民族的進步，如武昌首義帶來推翻帝製，“寧漢合流”帶來現代中國的統一，漢口轟炸的四萬平民死亡促成了抗日戰爭的勝利......我希望，也堅信，武漢這次的犧牲，也能為中國帶來點什麽？！
2020.02.03撰寫首發
2020.08.02重訂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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