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同誌 --讀《還原一個真實的江青》

江青同誌

--讀《還原一個真實的江青》

 

 

江青,是我們童年時期所崇拜的人物。

 

不僅因她是毛主席的夫人,而是她的衣著打扮(除文革某些時期外)很別致,那個時候我們都是歪果仁所稱的“藍螞蟻”耶,但江青同誌可以穿類似連衣裙的東東,多拉風啊!她在電影《新聞簡報》中的行為舉止現在回想可稱乖戾,但當時在我們小孩子眼中卻是一種說不出來味道的玩人風格。就連毛主席去世的時候,她那一襲黑衫,頭戴黑巾,也給我印象極深。而她送的花圈也與眾不同,是毛主席教導我們“農業學大寨”的大寨產的玉米棒子等做成,多有創意!

 

江青,是我們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所有成員崇拜的偶像。

 

可是,這個偶像在太祖屍骨未寒時就給打得粉碎。一九七六年的金秋十月,極左的“四人幫”被抓,舉國歡慶。最著名的說法就是郭老的《水調歌頭·粉碎四人幫》,照錄如下: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政治流氓文痞,狗頭軍師張,還有精生白骨,自比則天武後。鐵帚掃而光,篡黨奪權者,一枕夢黃粱。

 

野心大,陰謀毒,詭計狂。真是罪該萬死,迫害紅太陽。 接班人是俊傑,遺誌繼承果斷,功績何輝煌。擁護華主席,擁護黨中央。

 

我們眼中的英雄,毛主席的夫人、文革旗手原來是隱藏在毛主席身邊的野心家,女赫魯曉夫,是地道的白骨精,竟然陰謀迫害紅太陽?!我們都為自己的認識能力與《西遊記》“三打白骨精”中的豬八戒一般而羞愧。於是,緊跟形勢,揭批四人幫,迎接郭老形容的“科學的春天”。

 

……

不過,對於江青的批判甚至羞辱卻偶爾也露點破綻。當年的很多回憶文章在抨擊她極左言行的同時,也將她三十年代在上海灘的事情兜出來以證明其人格的卑劣陰狠,比如她迫害一位曾照顧過她的女傭秦某某,就屬於恩將仇報。幾乎所有的文章都稱她是當年滬上的“三流演員”。但有一次我在大學圖書館讀到一篇文章,嘲笑江青(在上海的藝名叫藍蘋)當年在滬上與王瑩爭奪話劇《賽金花》女主角失敗的回憶,我那個時候正好上完《大學物理學》,對老師講過愛因斯坦有關“思維實驗”的故事伸手啟發,於是就沿著邏輯思路想:她可以與上海灘的女明星爭搶夏衍名劇《賽金花》主角,而且是最後的兩位競爭者,那說明藍蘋也是和王瑩一個級別的女演員,對吧?接著另一揭露文章更證實了我的判斷,說的是她與影評人唐納的狗血故事,但附著一張老照片卻很有說服力:上海灘演藝界的三對新婚夫婦到杭州六和塔前的留影,除唐納與藍蘋外,另外兩對新人是趙丹與葉露茜、顧而已與杜小鵑。葉、顧、杜的名氣怎樣我當時不知,但趙丹則肯定是當年上海灘的一流男明星,如果藍蘋不算是一流女星,怎可能與他們一起舉辦集體婚禮?而且,藍蘋唐納夫婦還坐在正中??而後麵的證婚人則是名導鄭君裏,還有政界學界的名宿沈鈞儒……能躋身此處,藍蘋怎麽說也是滬上的一流女星了。何來三流一說呢?

 

於是,我對所有批判江青的文章都多加了心眼,對特別法庭審訊江青的電視也特別留意。看到她對法庭上的江華等法官不屑一顧的神情,相比張春橋耷拉著頭無精打采,王洪文誠惶誠恐狀,姚文元一副憨厚懺悔樣,江青的狂狷氣顯得格外醒目。盡管我不接受她極左的治國理念,但心底裏感覺江青在人格上比那三位漢子更像條漢子,有種!

 

江青是在一九九一年的五月十四日自殺身亡,這個時機有意味。她該聽聞風波事,對於堅定執行毛主席“造反有理”的旗手,該如何感想,是一件值得中共黨史專家們探討的事兒。梁漱溟的父親自殺前曾問他“這個世界會好嗎”,雖然兒子的答複是肯定,但梁父還是自殺了--因他並不認為這個世界會好起來。這,是否也反映了江青自殺前可能的疑問?

 

 

 

前些天發現社區圖書館新進一批中文書籍,有本《還原一個真實的江青江青身邊工作人員訪談紀實》,既喜且奇,趕緊借閱。

 

主編者是國內口述文革史小有名氣的閻長貴先生。他是江青的第一任秘書,後被江青懷疑是戚本禹等安插的坐探而入獄,我曾零星看過一些有關他的介紹回憶。這次是民間文化工作者鄭仲兵和李宇峰兩位先生與他合作,由閻長貴先生牽頭,盡可能多的采訪一些曾在江青身邊工作的人員,合編成這部第一手的口述曆史資料。這些口述人員有:

 

閻長貴:1967年1月至1968年1月任江青首任機要秘書

周淑英:1967年10月至1971年11月任江青保健護士

趙柳恩:1971年1月至1974年12月任江青保健護士

馬曉先:1974年至1976年任江青保健護士

程汝明:1961年至1976年10月任江青專職廚師

薑寶元:1973年6月至1975年12月任江青警衛員

李子元:1967年4月至1975年10月任江青專車司機

李仁慶:1966年9月至1976年5月在江青住處擔任內勤警衛

李執清:1968年12月至1976年10月在江青主持擔任警衛戰士

鄔吉成:原中央警衛局副局長,曾負責江青的警衛工作

 

參與訪談的人員有:

楊銀祿:江青的第二任機要秘書

張雲生:江青保健護士趙柳恩的丈夫

 

這樣龐大的陣容,相信看官對此書的內容一定感興趣,該書目前隻有港版。而組織者李宇峰先生,口述者程汝明和鄔吉成二位同誌都已歸道山,但他們的名字將與這些回憶一道傳誦於人口。

 

 

 

西方諺語有“仆人眼裏無英雄”,此言不虛。

 

這些在江青身邊工作的同誌可真算是看到了一個與電影裏,報刊上完全不一樣的文革旗手江青同誌。

 

江青有些怪癖。首先怕風,她出門時,擔心外麵的頂頭風,不會迎麵出門,而是背著門由護士攙扶著一步步退出去。有一次體委主任莊則棟過來,正好碰到江青外出散步,不敢與江青同誌相背,也跟著退行,結果不小心屁股撞到門上。至於室內也要禁風,包括秘書、警衛員和護士走路都不能太快,防止腳底生風。她還會要求工作人員點一枝香來觀察室內是否有“賊風”。

 

溫度一定要合適,一般是冬天攝氏21度,正負誤差在0.5度;夏季則是26度,正負誤差0.5度。不僅是她居住和辦公的釣魚台所有房間如此,就是她常去開會的人民大會堂、中南海和京西賓館也都要求這樣統一溫度(該書89頁)。

 

江青生活中大部分事情要護士幫忙。比如吃藥、喝水、打針和穿衣服,包括內衣,一顆顆扣子都由護士幫助完成,穿襪子也是護士幫她,而且是跪著幫她穿。

 

江青待工作人員如主仆關係,稍有不慎她就破口大罵,倒不是如我們樣板戲中地主婆打罵丫鬟的你這個窮鬼/懶蟲”,而是用革命的字眼訓斥。如“你故意的呀!”,“你怎麽給這種溫吐吐的水?我的胃要壞了。你這是害人哪!”或你們“殺人不用刀,給我製造感冒,起到了階級敵人起不到的作用,這是軟刀子殺人!”江青對於身邊工作人員不滿意時常會生疑:“你是什麽出身?”。其實能到黨中央周圍工作的普通工作人員都是經過嚴格的政審,查清祖宗三代的工農子弟,絕對的“好出身”。當然,某些專業性很強的工作比如醫生、攝影師等,就無法保證出身貧寒了,但也要“曆史清白”。

 

周淑英,1945年生,1967-71年任江青保健護士

 

更惡劣的是,江青曾在人民大會堂因嫌護士周淑英忘記給她隨身帶水,待周護士趕緊從車裏取回來,雙手遞給她後,她竟然火冒三丈,啪,連杯帶水扔到周護士的身上。這讓大會堂在場的工作人員和服務業大為吃驚!!類似的事情還發生在最後一任護士馬曉先的頭上,據馬女士回憶:那是1974年隨江青去天津,給她倒水喝,沒想到:她喝了一口,噗,一下子全都噴在了我身上!我真沒想到!我站得離她很近,…… 她說:“你讓我怎麽喝,太燙了!”…… 我給她收拾房子,忙個不停。既沒休息也沒吃飯,又累又餓加上受氣,我不知道怎麽就暈倒在那兒了。

 

江青的工作、生活事情如此之多,如此之繁,可她說(我)就用一個秘書,一個警衛,一個護士,我這樣就是要限製資產階級法權……”這個理由,估計年輕些的讀者看到摸不到頭腦吧。

 

江青這麽待人,讓周邊所有的工作人員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但他們大都是苦孩子出身,是共產黨帶來工農鬧革命解放全中國,才帶來勞苦大眾翻身,他們才有機會參加革命軍隊,到夢想中的首都來工作……於是,他們懷著對黨和毛主席的無比熱愛來竭力完成好這份艱巨任務。

 

而對於江青被捕後社會上一些謠言,他們也秉公予以駁斥。

 

護士們回憶:江青的身材挺好,一米六六的個兒,體重保持在一百零幾斤,從不用化妝品,從不帶首飾,用的牙粉、搽的麵霜都是中南海門診部藥房配製的。對於坊間傳聞她是假發、假胸、假屁股”,護士趙柳恩幽默地說: 她身上所有部位沒有什麽是假的

 

趙柳恩,1948年生,1971-1974年任江青保健護士

 

還有些謠言說江青不讓全國人民看西方的電影,自己卻常常躲在宮裏看黃片,這個一半事實,一半謠言。江青的確喜歡看西方電影,但從不看黃色影片。按這些工作人員的回憶,江青看的西方電影都是水準很高的文藝片,如《出水芙蓉》、《亂世佳人》、《魂斷藍橋》、《簡愛》和《紅菱豔》等。她主抓文藝,研究這些西方經典有利於她指導樣板戲。

 

前麵提過的莊則棟先生,是著名的乒乓球運動員,世界冠軍,也是中美接觸的媒介人。撞大運被“四人幫”看上,提升為國家體委主任。 後江青被抓,社會上流傳江青與莊則棟緋聞,說莊則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青半夜三更打電話”。這些護士人說,這是無稽之談,那時候江青已經五十多歲,身體又不太好,日常生活離不開護士。她接見那些文革紅人都是在辦公樓,而從未在她居住的樓裏。

 

上麵是民間謠言,下麵有個官窯,也被這些工作人員戳穿:

 

1983514日胡喬木在《會見美國記者白修德的談話》中談到江青的“殘忍”時說:“我可以告訴你這樣一件事。江青陪菲律賓總統馬科斯的夫人去天津附近的小靳莊參觀,他們的汽車在路上撞死了一個人,馬科斯夫人要求趕快停車,但江青拒絕停車。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江青的人格。即使作為一個普通的人,她也是多麽殘忍!”(該書編者按:《胡喬木談中共黨史》,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8頁,此處則出現在該書的71頁)。

 

經當年為江青開車的司機李子元,坐在她身邊的護士趙柳恩的回憶,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情。趙柳恩後來還特地聯係了當年負責警衛的中央警衛團二處的同誌,得知是走在前麵的天津車輛撞人了,善後也是天津方麵處理,江青根本不知道,馬科斯夫人也應不曉得。至於馬科斯夫人要求江青停車就更是笑話,因兩人並不是坐同一輛車。顯然,這是謠傳。這些口述曆史者都曾受到江青的侮辱甚至迫害入獄,但他們認為,此謠言雖出自胡喬木這樣的中央領導之口,但對江青的評價、回憶還是得實事求是,沒能因她的言行太壞,就可以訛傳訛,甚至造謠了。

 

還有一個說法:毛主席說『為江青服務就是為我服務』。 似乎毛主席鼓勵大家要用對待偉大領袖的最高級別來為江青服務,其實這也是個誤解。按江青的秘書等工作人員的相互提示與回憶,情況如下:

 

六十年代江青去杭州,毛主席也在,江青為一件小事責罵服務員張素蘭:組織派你來給我服務,你惹我生氣,你給我滾!”張素蘭同誌覺得挺委屈,跑到西湖邊痛哭,周圍人怕她想不開,把她找回來,毛主席的大女兒李敏將此事告訴了毛主席,主席知道後便到值班室來,親切和藹地跟張素蘭說“小張啊,江青有病,脾氣不好,看在我的麵上,不要跟她計較,我給你道歉。服務有直接的,有間接的;你們給她服務,就是為我服務。”張素蘭和在場的護士許春華都是二十左右的女孩子,激動得眼淚奪眶而出,也不知說什麽好,隻是向毛主席表示:我們一定聽主席的話,好好為江青同誌服務。毛主席說:謝謝你們了!”從此,“為江青同誌服務就是為我服務”。成為江青身邊工作人員的動力。

 

從這個例子看,毛主席對待身邊的工作人員非常謙遜,沒有架子;而其他中央領導人身邊的工作人員回憶大都是主人和藹可親,比如,這些領導家的孩子對待工作人員都要稱叔叔和阿姨,因都是革命工作,同誌之間平等,也算平輩,有些領導人的子女和工作人員年齡相仿也要叫“阿姨”,比如李訥和這些護士就差不多大,還得叫“阿姨”。在中央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處於相對安全、和諧的環境應該是普遍情況,江青同誌的身邊人如履薄冰,算是例外吧。否則,不會有那麽多的人夢想著到中南海工作呢。

 

首任秘書閻長貴特地指出,市麵上曾風行一時的林青山《江青和她的機要秘書》係道聽途說的八卦作品。另,葉永烈先生有關抓捕江青時的情節描述也有不實之處,估計是聽信了道聽途說。

 

讀完此書,想到江青同誌的種種行徑:讓護士跪著為她穿襪,要警衛員半蹲著和她講話,不如意時隨手將水潑到護士身上……印象中這該是封建帝王慈禧太後或惡霸地主黃世仁的老母才幹得出的事兒,竟然發生在勞苦大眾解放後的十幾二十年間。掩卷之餘,不免聯想到南斯拉夫前副黨魁吉拉斯的《新階級》的名言:

 

……革命是以消滅階級為號召開始,但最後竟造成一個握有空前絕對權威的新階級。……

 

 

 

2019.04.11-13

2020.07.04存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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