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一所重點大學的校園裏,有一段天才的傳奇。主人公名叫王鎮皋。現在,他已是耄耋之年行將就木時,故事卻開始在網上流傳。隻是,他的經曆不是佳話,而是悲劇。
王鎮皋,山東大學1950年級物理學院學生,曾是被稱為“中國愛因斯坦”的物理學家束星北最為看重的學生。束星北曾經評價說,王鎮皋的資質可能比自己另一個著名的學生李政道還要好。但在當年,就在王鎮皋站在學術道路起點、準備展望未來時,命運卻將他引向另一個終點——“告密者”。
王鎮皋在理論物理學上擁有過人天賦,然而,他卻接受監視導師束星北的秘密任務(監視導師的言行),掩藏身份長達25年,眾多同事、學生因此而遭受厄運。
當年,王鎮皋執行的保密任務分為三個部分:一是監視束星北,了解其行動、思想和言論;二是了解由學校保衛處處長鞏念勝指定的其他老師的情況;三是兼顧學校其他異常情況。王鎮皋要以每周一次的頻率向鞏念勝單線匯報,並撰寫周報告。對於有無別人與自己做同樣的工作,王鎮皋表示並不知情。束星北對王鎮皋很好,因為王鎮皋身體虛弱,還讓他在有暖氣的辦公室裏學習。時間久了,王鎮皋與老師們的關係也都不錯,他們在他麵前聊天不加避諱。正是那時,已經接受告密任務的王鎮皋,開始把這些言論匯報給學校保衛處和公安局。檔案資料記載,王鎮皋對束星北的監視,從1952年8月中下旬開始(大二的時候),“學校保衛部門和青島市肅反小組一同組織力量深入查對束星北的材料,有關領導明確指示,一旦問題定案,立即呈批法辦。”後來王鎮皋畢業留校工作,他在同事眼中仍是老實善良、慣於服從的個性,即使普通的實驗員也直呼其名,交代的瑣事,他同樣笑嘻嘻地照辦。他從不拒絕別人,同事借錢,如果自已沒有,他就替借錢的人找第三者借,他害怕令別人失望。在秘密工作的網絡裏,他也是隻能服從的小角色,相應地,他也隻想承擔不多不少的責任。當年,學校召開鳴放討論會的第二天晚上,王鎮皋從聯絡站回來,發現物理樓燈火通明,走廊上貼著標語,學生們對《青島日報》扭曲討論會發言的行為很不滿,打算到報社示威,王鎮皋立即報告公安,參與的學生後來大都打為右派。
“反右”運動四十多年後,人們翻閱束星北檔案,發現1957年記載著這樣一條:王某某匯報,一是束星北有槍,二是束星北表示,如果自己真的出事,李政道一定會幫忙。半年後,束星北被定為反革命分子,送往月子口水庫勞動改造。耄耋之年的王鎮皋,其人生故事(從1954年留校到1979年,25年的保密生涯)正逐漸被更多人知曉。因而,王鎮皋的身份也被意外曝光。事後,身邊的同事不客氣地將其歸類為“特務”。一位私交相對好些的同學得知此事後十分震驚,專門向王鎮皋問起,並帶著責備。據王鎮皋所知,當年還有幾個留校的學生也被保衛處拉去做線人,但這幾個留校工作的學生,都以“不能勝任”等理由推脫搪塞過去。
保密工作占用了王鎮皋的主要精力。在學術上高開低走的他,一直隻能是一名平庸的副教授,最後在杭州退休,再無學術和事業可言。他還先後與兩任妻子離婚,原因皆與“特務工作”有些關係。晚年的王鎮皋帶著一身疾病回到出生地浙江紹興,打算在小鎮上僻靜的街巷裏過完剩下的日子。
兩年前,他在《杭州日報》上看到過一篇文章,當中回憶原子物理時代的著名科學家束星北,提到他在抗戰年代啟蒙了諾貝爾獎獲得者李政道。王鎮皋給報社寄去一封長信,告訴編輯,“束星北最好的學生不是李政道,是我。”這是杜強先生在《天才落魄的暮年》一文和騰偉先生在《著名物理學家身邊的告密者》一文中為我們勾勒出的王鎮皋。
保密工作者、妻子眼中“卑鄙無恥的特務”王鎮皋的經曆能浮出水麵,實在太過意外。他的同行(幹告密工作的),數量其實遠超一般人的想象,可事跡卻幾乎不被人所知。如果有機會為這位原本的物理天才加保密工作者寫一部傳記的話,最好的題目已經是現成的:《山東大學裏的幽靈》。在王鎮皋的生活裏,大學教師隻不過是他的掩護身份。組織的特殊信任,讓他在各種刀光血影的政治運動中心中不慌,特別有底氣。隻有當他背負著“告密者”和“副教授”這兩個恥辱的標簽要告別世界時,他才百般糾結起來。山東大學的幽靈,在充當毀滅別人天才的工具的同時,也熄滅自身的天才之光。事實證明,在一個地方當一個傻瓜要好於當身兼兩職的精明人。
王鎮皋是一個天才,如果將來也有一部以王鎮皋為主人公的電影,那應該是一部黑白風格悲劇片。不如此,不足以表現曆史的沉重。當然,也可以像《辛德勒的名單》那樣,影片的結尾突然轉換成彩色:束先生的墓碑前被擺上一束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