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殺死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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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劍平園地 劍平園地 2 days ago
民航總醫院的傷醫事件過去好幾天了,現場的視頻始終不敢打開,我恨自己怯懦,軟弱,不要說表現憤怒,就連直麵事實的勇氣都沒有。網上也不像前幾年剛出現患者傷醫時反應那麽強烈,難道是因為此類惡性事件太多了,還是全社會像我這樣懦弱又麻木的人太多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無需細講,病者老邁,拒絕檢查,隻想維持,醫生給予維持治療,卻不能達到家屬的預期,交流不暢,引起積怨,一日清晨,家屬把刀伸向伏案工作的醫生,那不是一般的衝動,是殘酷的泄憤式的宰割,以至於正值盛年的醫生熬過一個忙碌的夜班之後,慘死在辦公室裏。殺她的是她的接診病人的家屬。
以為這裏麵的是非是不容分辯的,結果消息之後路人的評論就像一把把紮心的刀。有人說“殺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有人說:“窮人被逼瘋了”......這是怎麽了?這是為什麽呢?
醫生是什麽?是個服務行業的從業者,是一個用十年寒窗苦讀,再十年一線摸爬滾打,再十年一邊看病,一邊科研,一邊寫論文,一邊上課掙學分的從業者,四十多歲還在一線值夜班,和你一樣上有老,下有小,沒多少錢,但也背著房貸。醫療保障製度不是他們定的,藥費檢查費不是他們定的,他們能決定的就是堅守崗位,日複一日的麵對生老病死。是SARS來時曾經被封神的那群人。
醫療改革天天都在喊,年年都在搞,看病難,看病貴仍然存在。是誰無形之中抬高了醫院的門檻,是誰讓醫院的領導在抓診療技術之餘還要考慮經濟收益,是誰讓醫生和患者的關係從我給予你幫助,你給予我尊重,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一直說醫生是高危職業,是因為他們在生死一線,與生命打交道,所以需要精益求精,如履薄冰,不可有半點懈怠。現在,這個高危涵義更豐富了,包含著隨時而來的不測發生,所以,我們的診室改變了格局,用一張桌子隔開醫生和患者,在醫生身後留一道門,沒人為我們解釋這樣的改變,但我們自覺地保證後門門鎖是打開的,如遇不測,奪路而逃。聽起來多麽滑稽。
我們和患者之間到底是種什麽樣的關係呢?剛工作的時候,很辛苦,接待不完的病人,隨時麵臨搶救,寫不完的醫療文件,工作繁忙繁雜瑣碎又急需要耐心和細心,我的上級主治醫生手把手教我各種書寫和臨床操作,我記得當時她的兒子才兩歲,生病的時候就被帶到辦公室輸液,等著媽媽下班。我的主任有她的忙碌,每個病人的情況都在她心裏,教學科研一大堆事,還有科室的管理,她的兩個孩子小時候也是放學直接來病房,在醫院病房長大。當時,我就看到了一個醫生的一生,勞碌但心甘情願,因為,我們治好了那麽多病人,因為我們每天都收獲著感激和尊重。
一個行業裏的環境也隨社會環境的變化在變化,二十幾年過去了,我也做了科主任。我們仍然在日複一日做著同樣的工作,看著科室裏年輕的醫生,我時常會想起自己剛畢業的時候,但我們是有些不同的,他們學曆更高,來到這家醫院就職更不容易,他們幹起活來不惜力卻戰戰兢兢,生怕惹惱了病人尤其家屬,他們不敢獨立處理與病人之間的糾紛,害怕激化矛盾,釀成大禍,他們不敢放開手腳去成長,病人和家屬都不是我們年輕時遇到的那麽友善寬容又對我們有敬意。
這些年,經曆過幾次醫鬧,職業性的,收放自如的橫幅,花圈,得到補償後,撤退的速度和當初拉開架勢的速度一樣迅猛。身邊的醫生有被家屬踢成腎損傷的,有被人掄起滅火器打的,最終都不了了之,還能怎樣呢?曾經一個病人,一分錢不掏,在病房裏一住就是幾年,隻因為護工移動病人時發生了骨折;有搶救室給醫務人員錄像找茬的,有死後在病房設靈堂的.....如今的我安全離開了醫院,特別慶幸曾經患者家屬的一腳踹在門上而不是我的腰上,原因是老媽心衰他著急,我不知道如果老太太沒有搶救過來,我會是什麽下場.....
我知道病人有病人的難,掛號難,看病難,醫藥費貴,住院費更貴,醫療保險不普及,太多人沒有那麽多錢看病,老百姓是弱勢群體,難道醫生不是嗎?如果這一切並不是醫生造成的,把憤怒甚至仇恨宣泄到醫生上,甚至殘害醫生,這難道公平嗎?!你讓死傷醫生的孩子怎麽去麵對這個社會?他該去恨誰怨誰呢?
從醫二十多年,我們是醫院培養出來的,更是患者培養出來的。記得做主治醫的時候,每天在病房跑上跑下,忙得團團轉,一個河南的病人,隻有三十多歲,肺癌晚期,有一天突然對我說:“大夫,你們太辛苦了,可得注意身體啊”,他身體很弱,聲音不大,眼神裏的真摯和關切,到現在都忘不了。還有那個嫌我太瘦,中飯時間總幫我訂一個雞腿的老大爺,我忘了怎麽才終止了他的心疼之舉,可我怎麽能忘記他溫暖的善意呢。我們學了那麽多,日日奔忙,就是為了這些病人,他們需要我們,所有的付出多麽值得。
醫生這個職業從來都是傳幫帶,老大夫會經常教育小醫生,如今一番說教之後總會加一句“保護好自己。”
誰應該為這一場場惡性事件負責呢?誰能讓醫療資源不那麽集中在大城市,讓遠近的老百姓看得了病,看得起病呢?讓醫生重新恢複受人尊重的地位,讓這個群體再苦再累仍然心甘情願,讓醫生和患者相互尊敬,不糾葛於利益,更不存在仇恨......這一切都掌握在誰手裏呢?